夜幕低沉,华灯初上,江府朱红的宅门大敞,只余三三两两喝多了的权贵王公,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离去。
这一天,江清月喝了个烂醉如泥。他想着,或许醉了,就可以什么也不用理,什么也不用顾,沉沉的睡去,明天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可为什么,哪怕此刻他双腿发软,两眼昏花,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头脑却是那样的清醒。
或许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如此的清醒过。
伸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铃,小巧的不过只有他的拇指般大小,镂空的铃身上用华贵的金线描绘着繁复的图纹,在朦胧的烛光之下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呵呵……”
扬起的唇角只剩下苦涩,江清月直到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哀莫大于心死。他竟然,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满堂的宾客早已不知何时走的一干二净,凌乱的厅堂只剩下一片杯盘狼藉。他颓唐的倒在桌上,另一只手胡乱的抓起了一个酒壶,晃了晃便凑到了嘴边,仰头灌入。
“老爷,已经三更天了……”
王伯在顾府做了一辈子的管家,却从未见到江清月有过如此苦闷的时候。那种苦,被深深地压抑着,却又无法抑制的喷勃出来。无奈就像是藤蔓,不知不觉间将他紧紧地缠住,或许下一步,就会毫不留情的吸干他的养分,扼杀于怀。
江清月缓缓调转着视线,四周满是红色,再一抬头,就看到那大大的红色双喜,像是世间最丑恶的嘴脸,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卑微而无力的他,毫不留情的嘲笑着,辱骂着,刺痛了他的眼。
“老爷……?”等了许久,依旧没有听到江清月的回应。王伯有些担心的走上前去,骇然发现江清月那双原本如春日湖水般潋滟的双眼,此刻却成了数九寒天的古井深潭,一片死寂。
“王伯,你刚才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江清月哑着嗓子,声音飘飘忽忽的,好似一阵清风,就能将其吹散。
“回老爷,已经是三更天了。”
“三更了……”江清月甩开手中的酒壶,霍的站起身子,却又在下一瞬头晕目眩,只得一只手用力撑在了桌面上,“走吧,本官可不能让新娘子等急了。”
甩开的酒壶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的那些个杯杯盘盘,也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杂乱的声响。王伯使了个眼色,一直守在门边的小厮连忙走上前来,伸出手想要搀扶江清月,却不想,被一把挥开。
“本官不用人扶,本官自己能走!”
跌跌撞撞的,虚浮着脚步,江清月努力瞪大醉眼,想要辨清楚这不停在晃的房间,究竟哪里才是通往内宅的方向。
好几次,他都撞上了桌椅,甚至差点绊倒在地。可即使如此,江清月依旧拒绝了旁人的搀扶,就像是在和什么较着劲一般,执拗的独自一人,一点一点的往前走去。
江府主院的新房里,顾倾城挺直了背脊,努力与不断袭来的睡意抗争着。大红喜烛只剩下了短短的一小节,夜里寒凉的风顺着未关紧的窗缝溜了进来,让她禁不住有些打颤。
也不知道这样到底坐了多久,四肢逐渐冰冷麻木,一整天滴水未进,浓浓的疲惫撕扯着她的神智。就在顾倾城觉得,她再也撑不下去,要陷入睡眠之中的时候,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紧接而来的,就是浓烈刺鼻的酒气,以及凌乱的脚步声。
原本有些昏沉的神智一瞬间变得清醒无比,顾倾城绞着手指,忐忑不安的期待着。四周一瞬间变得那样静谧,清浅的呼吸声在这一刻被无限的放大,充斥耳间。心跳如擂,砰砰砰的几乎要从嗓眼中跳出来一般。
一双精致的黑色男靴出现在了满是红色的视野之中,顾倾城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那只温柔的大手,掌心的温度让她觉得那样心安。
还未从那一瞬的悸动中回神,世界突然之间撤去了漫天的红色,暖黄的烛光迷蒙了她的眼。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张儒雅英俊的男性面孔。
斜飞入鬓的剑眉,挺直的鼻梁,薄唇微微上扬,眸中点点星光。她的夫君少了几许武将的英勇,却更添了几分文臣的儒雅。顾倾城甚至觉得,她能够嗅得到从他骨子里散发出的淡淡墨香。
“夫君……”
红唇微勾,含羞带怯,柔软的声音像是天边的淡云。江清月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女子,这是他的娘子,是他亲自点头应允进门的女人。他无数次在心中告诉自己,她是无辜的,可最终,却无法跨越那道坎。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掉头就走,可最终他抬起了脚步,走到一旁摆满果品的桌边,拿起了两个精致的金樽,复又回到了顾倾城的面前,递给了她其中一个。
“娘子,喝下这合卺之酒,你我今后便是一生夫妻。”
一生一世。
顾倾城从未觉得这四个字那样好听,那样完美。她激动到有些颤抖的接过冰凉的金樽,眼中盛满了柔情蜜意,缓缓饮下了略显苦涩的合卺酒。
那滋味,自口腔滑入体内,瞬间传达至了四肢百骸。那份苦,那份甘,就像是生活本身,哭哭笑笑,最终归于平淡。
“夫君,夜深了,妾为您宽衣吧。”
有些害羞的红了脸,见江清月并未反对,便壮着胆子走至他的面前,开始细心的为他褪下衣衫。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覆上镶满金玉的腰带的瞬间,突然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像是受宠若惊一般,顾倾城一抬起头,就撞进了江清月那双狭长的、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
那双眼,染着微醺的醉意,带着她所不解的挣扎,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其中,越陷越深,越陷越深。
薄唇瞬间夺走了她的一切呼吸,方才饮过的合卺酒那苦涩的味道,沿着他的龙舌尽数渡给了她。顾倾城只来得及嘤咛一声,接踵而来的便是天旋地转一般的激烈狂野。她不知道自个儿是什么时候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的,当肌肤接触到微凉空气的刹那,才懵懂的意识到自己早已衣衫尽褪。
江清月猿臂一抬,大红的帐幔如同冬日的飘雪纷纷扬扬落下,遮住了一室的春光。他将头埋入了顾倾城雪白的脖颈之中,一点一点的在她身上点燃起了细小的火苗。陌生的情绪染红了顾倾城如雪一般的肌肤,她像是一只离了水的鱼,无助的微张檀口努力呼吸着。
她只能努力攀着他的肩膀,像是所有溺水了的人一般。
“夫君……夫君……”
那声音婉转柔媚,却在瞬间让江清月迷离的双目恢复了清明。他身形一僵,最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洞房花烛,是她的,亦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