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一点点吞噬了繁华的京都，薄雾渐浓，一切都仿佛回归于天地最初的混沌。店小二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江清月，无奈的摇了摇头，吹灭了灯火，只留下酒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
看装束也是个达官显贵，想必醒来了也不会赖他的酒钱吧？
这么想着，店小二撤下了酒楼门口的大红灯笼，关上了门，打着哈欠回了后堂。
当东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浓雾也逐渐变得稀薄，泛着淡青的色彩。江清月侧趴在凌乱的八仙桌上，右臂伸直，手掌似握非握，整个人像是一副水墨画卷，即便是醉倒了，却依旧能令人看得痴醉。
忽地，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打碎了这份宁静。紧接着，江清月睁开了眼，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色，那双细长的眼中闪过些许的迷茫，却也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
直起身，还有些宿醉的晕眩。江清月深深的吸了口气，清晨的空气中总是带着淡淡的凉意，晨露与青草混杂的清香，瞬间洗净了浑浊的肺部，随着一口浊气吐出，江清月站起身，自袖中掏出一两纹银，放在了桌上，便离开了酒楼。
晨雾淡淡的，为京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依稀能见到街边的小贩摆起了早点摊，蒸腾的雾气融进了乳白色的薄雾之中，让人分不清这满街的白纱究竟是雾，还是别的什么。
江清月缓步走在街道上，距离早朝还有些许时候，足够他回一趟江府换上朝服。宽阔的街道上，时有宽大的马车擦身而过，那是赶着上朝的大臣。
马车带起了一阵风，吹散了雾气，却又瞬间被包裹住。江清月望着笔直街道尽头，那隐藏在层层迷雾后的宫城，只觉得周身一阵寒冷。
这座京都，聚集了北燕国土地上全部的繁华，它是那么的富有、美丽、诱人，却又是那么的肮脏。
权利的中心——永远都是最为污秽的场所。
脑海中，一道杏黄色的身影飞掠而过，带起了心中一丝淡淡的痛楚。昨夜的那一幕再一次于脑海中苏醒，她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而他，只能黯然的转身。从此，便是相逢陌路。她的幸福，再也与他无关。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稳妥的借口，去看看她，哪怕一眼也好。
那是一种血肉分离的痛楚，江清月想，就这么断了吧。从此她的世界再也不会有他，或许昨晚，便是两人最后一次的交集。
这京都，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一次的分别，或许就是永生不再相见。
偶尔有三两人与江清月擦身而过，纷纷对于他身上那浓浓的酒臭皱起了眉。
“大清早的，竟然就遇上了个宿醉的酒鬼，真是晦气！”
“唉，别说了。你没看他一身华服，说不定就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哥儿。小心人家回头来找你算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
那些或鄙夷，或惧怕的议论声，入不了江清月的耳。他只是遵循本能一般的，朝着江府走去。这条路，不知走了多久，好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在他几乎快要放弃的时候，一个转身，便看到了朦胧中亮着的灯火。
大大的“江府”二字，像是一块道标，清晰的点明了江清月的归处。
江清月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那淡淡橘色的光芒。江府宽阔的大门，涂着朱红的色彩。门前，像是……像是有着一辆马车停在那里。而马车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
江清月屏住了呼吸，原本浑浊死寂的眼中像是被注入了生命的活力。他微微瞪大了眼，瞳孔扩张后又收缩，垂在两侧的手握成拳又松开，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忽然的，他就迈开了步子。最开始有些迟疑，却随着那薄雾的散去，步伐越来越大，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到最后，竟然就跑了起来。
长长的巷子，在江清月近乎全力的奔跑下，似乎缩短了许多。
当他喘着粗气，站稳在江府门口时，那窈窕的身影也闻见了脚步声，转过身，满脸的惊喜。
“夫君，你终于回来了。”
顾倾城的笑容，像是清晨绽开的梨花。洁白的，不沾染一点儿杂质。她的眼中写满了担忧，在看到江清月这衣衫略有些凌乱，明显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模样的时候，便全数化为了心疼。
她张开双臂，宽大的广袖如同天鹅的双翼，轻轻一环，便将江清月包裹于其中。
扑鼻的清香传入鼻翼，方才心中还像是被天地抛弃般的孤寂，如今却是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动容填的满满的。
在这里，有一个人，会站在原地，等着他回来。
无论如何伤痕累累，疲惫万分，总会有一个女子站在这里，等着他，张开她的双臂，轻轻揽着他，安抚着他的一切。
莫名的，眼角便有些湿润。江清月只觉得喉头哽咽难忍，薄唇微微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是，仅仅只是伸出了双臂，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女子。抱住了这个，他唯一可以切实感受到的，属于他的存在。
顾倾城的身子，如同上好的瓷器，光滑细腻，却是那么的冰凉。她的衣袖早已被露水浸湿，贴在江清月的身上，那么的寒冷。
可是这样的顾倾城，却是微红着眼眶，心疼的捧着江清月那难掩憔悴的脸，说道：“啊啊，你看你，手脚怎的这样冰凉，可莫要染了风寒才好。”
顾倾城努力的抱住了江清月，只希望能够借着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在外游走了一夜的冰冷身子。可，她却忘了，自己在这江府门口站了整整一夜，何尝不是一样的手脚冰凉，易染风寒？
江清月读懂了，他忍住即将冲出口的呜咽，将俊脸深深的埋进了顾倾城的颈窝。
他的心好疼，那么那么的疼。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她有着这世上最为纯净美丽的心灵。她是那么的温婉，那么的善良，那么的……让他自惭形愧。
他居然，他怎么可以，为了那丑陋的私心，将她一同拉下了这个深渊。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对你好，让你幸福……相信我……”
江清月沙哑的声音低沉而模糊的传达了出来，那是蕴含着一个男人所有的歉疚与罪恶，他渴望救赎，只因他的内心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煎熬。
顾倾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愣在那里，任凭江清月狠狠地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中一般。耳畔，响起的是她无法理解的，江清月忏悔一般的低喃：
“对不起……倾城……对不起……”
再见了，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