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这么描述那天捡到我的情形的——当时人形的我昏迷着躺在林中的一条小路旁,旁边横着一具白狐的尸体。奇怪的是当他想探悉我狐丹的情况以便得知我是否有得救时,却发现安放在我身上的竟是那只大狐的内丹,还隐隐地还有气息。
“当时我就想,要是我能把一只拥有不是自己狐丹的小白狐救活的话,那该多有趣,哈哈哈……”。爷爷是这么解释救我的初衷的。
后来,正如那些志怪小说写的那样,按照俗套的情节,我被救活了。只是,醒来后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由于连自己的狐族血统都不清楚,我不敢随便跑到青竹林里的其他狐窝去,万一,狐族里各部落间有内战或是什么深仇大恨,选错边站的我岂不是又要死一次,我倒不是贪生怕死,只是觉得老人家辛辛苦苦把你救活,这样做实在对人家不住,因此后来我就在人参爷爷那儿住了下来。
当我上述想法说给爷爷听时,他只摸摸了自己嘴上的那两根胡须,嘿嘿说,“你只小白狐,用了我的草药换来一条性命,如今却又是不走了,这是赖上我了?”
我想既然我是狐女,印象中狐女好像是很漂亮的妖怪。于是我扯扯嘴角,摆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
“人参爷爷,你留我也不亏,我很万能呢,我可以捣药,可以做饭,可以打扫,你留我只是多口嘴吃饭。我保证,我不用工钱,逢年过节的也不用惦念着给我红包……”
我嘟着嘴泪眼汪汪地朝爷爷凑去,心想,美人梨花带雨,这人情你应该不忍不做吧。
后来,爷爷果真收留了我,他帮我取名竹七,只因我是在竹林里小路旁被救起的,而“七”字,爷爷的官方解释是从一到十这几个数字里只有“七”听起来最能配女孩子的名。
自然我是不会多嘴问为什么要偏从一到十里选字配名,名字这东西,毕竟只是个代号,它没有床和饭重要。
再后来,等跟爷爷熟络了之后,在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问起当日他收留我的理由,听完我的设想,他愣是把嘴里的饭喷了我一脸。
“美人梨花带雨?!我……哈哈哈……爷爷不瞒你,当时我以为小七你这小丫头为了哄我留你下来都扮鬼脸哄我个老人家开心了,虽然扮得不怎么样,好歹也天真浪漫,留下来当个伴不错。却不曾想原来你是这般打算,你这小丫头太有趣了,哈哈哈…。”
…。我头上三条黑线,“爷爷,我看你这人参须是不是该修一修了,有点乱…。”
“不,不,不用了,它长得挺好的,”爷爷端着饭碗起身就朝门外走,“我,那个,炉上还煮着药,我去看下”……
我还没晃过神,门外又传来一阵笑声。“哈哈,美人梨花带雨?哈哈哈哈哈…。”
我狠狠朝门的方向盯了一眼,但转过头来细想一番,其实爷爷说的也不无道理。身为白狐女,我的妖力并没有苍茫大陆上的其他狐妖那样,体现在我的外表上亦或是我的法力上,这点让我很是伤感。我与常人的不同,只在于多了一颗狐狸内丹和随时在人形和狐形间转换的能力。人形时,我的外表与普通十六七岁的人女无异,而一般的狐妖虽说算不上倾国之色,好得化成人形时也是个美貌女子,这么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丢了狐界的脸。除此之外,我的记忆一片凌乱,脑海中有时闪过的片段更是一片模糊。
这些都让我很郁闷,总想着没有比我更失败的妖了。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小圆球。
小圆球是只雄性小白兔。遇见它的时候,它被青竹林里的老大,黑山老妖手下那帮喽喽设下的陷阱给困住了。我帮他脱了困。然后又像一般的情节发展,身为孤儿的小圆球跟了我,尽管在我告诉他我救他的初衷之后也不改变他的主意——我原先救他的目的是这样的,我想试试自己是否真的如爷爷所说的那样不像其他的狐狸那样爱随便开荤,而我发现自己对一只只有一百年修行且不会说话不会化人形的雄性白兔宝宝实在下不了嘴。再后来,考虑到他的体型和在林中其他白兔婶婶们面前死命卖萌的技能,我给他取了现在这个名字。
至此之后,在我心中我的名字在青竹林的妖力排行榜上终于不是垫底的了。同时,为了发挥激励作用,每次跟小圆球出去逛我必幻化为人形,美其名曰一人一兔看起来比较仙风道骨,弄得每次要回家的时候小圆球总赖在地上不起,每回哄劝都花了我好长时间。隔着一条河住着的灰狼哥哥每次都特别不谅解,他认为这时候食肉动物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把小圆球给吃了然后心满意足地自己回家。
我是这么反驳他的,“太暴力太血腥了,我是文明人,要以德服人。”
“那你每回为了哄小圆球回来,都偷偷跑白兔婶婶们家的后院偷萝卜……这也不道德吧。”
“……”与小圆球的费心费力的逛街每天都继续着,直到有一天,小圆球脱离了我的掌控,自己朝青竹林外横冲了出去。
我虽然是狐女,但由于好吃懒做等多种主观因素根本赶不上它,到后来反而自己迷路了。
自我醒来已一年有余,但活动范围只不过爷爷草庐周围的五里地,就算和小圆球瞎逛亦或是和青竹林的其他妖怪玩也不例外。眼前薄雾茫茫,举目四望尽是青竹,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当下心中还是有些害怕。抱着横竖一条狐命的心态,我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我是这么想的,回去之后,下次喂小圆球萝卜一定逼他把最讨厌的萝卜叶给吃了,还得细嚼慢咽,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当然前提是我能回得去。
就这么走着走着,慢慢地竟看到了青竹林的入口。这爷爷曾嘱咐过,青竹林是万不能出,因这里是妖盘踞之地,与外面人类生活的地方不同,更何况这里还被黑山老妖下了结界。这么细想一番后,我调转方向,打算就原路返回,却未曾想在一婆娑竹影下瞟见了一片纹丝不动的衣角。
人总是好奇的,妖也不例外,这归根揭底在于这两个物种对未知的探索以及八卦的心理。我就这么想着,脚却已经朝那方向迈了出去,随着脚步的移动我也渐渐看清楚了那片衣角的整体——那是个人。
之所以这么笃定那个倚着绿竹坐着的物体是人,是因为我没在他身上闻到妖的气息,相反人的气息却很香,清清淡淡的,却又沁人心脾。而我身为一只自醒来就只看到过妖的狐,居然在看到人之后这么淡定,这与我自视自己是妖总比人厉害这一点无关,完全是依靠我强大的心理素质以及心底那点对人类的好奇作祟。
于是好奇的我走到他脚下,一点点向上打量。
他是雄性人类,哦不,爷爷说人类管他们的雄性物种叫做“男人”。
这个“男人”,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素白的窄袖长袍,灰色发带系着的垂至腰间的黑长发,浓黑的眉,挺拔的鼻梁,尽管衣服是脏了些,可也是很受看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好似昏迷过去了。
嗯,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连个普通的人类长得都比我过得去。仰头看天,“老天,你这么对一只小白狐真的好么?”正懊恼地说着,脑袋中灵光一闪,精通药理的爷爷曾说过吃哪儿补哪儿,我心想要不我咬他一口试试,也许还能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顺便也验证一下爷爷说的话有无道理。
说是这么说,但我回过神来想想总觉得这么美好的东西毁了太可惜了。记得有句话,意思大概是所谓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一点点毁给人看,以前我一直觉得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生理变态。因我实在不舍得自己鄙视自己,在发现他左手手背上的擦伤后,我放弃了吃人肉的想法,巴巴地凑上前捧起他的手舔了舔那伤口上的血。
其实要是细心想一想,就会发现这个场面极其诡异。此刻的我是人形,试想一位正常的十六七岁的人类少女哪会在路边随便拉起一个陌生男子的手就舔了起来的,博闻强识的爷爷曾说在东方有个霓虹国民风倒是很开放,只是可惜这里是青竹林,民风还是很淳朴的。
所以,当我感觉到有两道探究的目光在我头顶徘徊时,我顿时又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果然我一抬头便迎上了那个“男子”一双眼睛,那眼睛里有着一派平静的从容却也有一丝戒备的寒意,那男子眉头轻蹙,似是不解我在做什么。
脸上一热,我嗖地蹦出半米开外,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你你,你醒了……”果然不只人,狐做了亏心事说话也会结巴。
那男子白袖拂过地面,缓缓起身站起,执剑的右手搭在左手上,拱手向我行了一礼,淡淡道,“多谢姑娘相救。”
“咦?……”怎么我个吃人的妖变成救人的姑娘了,这,这人居然还有剑,刚才我是怎样自动忽略了的,贪吃害人啊,害死人啊。
他继续道,“多谢姑娘相救。在下路经此处,不慎误入此竹林,却不知为何渐渐神志不清,要不是姑娘方才……”他皱了一下眉,似乎在想该使用怎样的措辞如何描述刚才那副场景,“总之,姑娘救了我,在下有机会必定报答。”
我没接话,因为我在想原来长得好看的人真的连皱眉都好看。还记得之前爷爷讲故事的时候说过有个叫西施的涴纱女因为绞心痛频频蹙眉,模样甚是好看,贪玩的我有段时间便天天在灰狼哥哥面前皱眉头,结果弄得他避了我好久。我的想法是灰狼哥哥必定是害羞了,直到有一天他的阿娘找上门来投诉我整天不怀好意地瞪他把人家弄出了疑心病,整日吃不好睡不稳,爷爷讲我训了一顿后,此事才作罢。
“姑娘?”大概是看我许久不曾回应,他又唤了我一声。
“听着呢,其实,”我又拿眼瞟了瞟他的剑,咽了口水,说,“其实吧,救你不过小事一桩,”我又咽了口水,补充道,“其实吧,我不是什么姑娘,我是白狐女,就是白白的狐变的你知道吗,‘姑娘’这个称呼是称呼你们人类的,我跟你们不是同一物种,这样的称谓我听着别扭……”说完之后我便假装镇定地站着,可我的眼却不住地偷瞟他,哼,心想亮出我的身份后他应是不敢怎样的。
“……”果然沉默了,果然不同物种是没办法交往的。他不会真怕了吧。
正这么想着,兀然听到他低笑一声,“原来是妖么,不知怎么称呼狐女姑娘。”咦,他不怕我是妖,不是说人都怕妖么。
青竹林慢慢地起风了,好闻的人的味道在鼻尖徘徊。他的素素白衣在风中飘飘,煞是轻盈好看。
“那么,我叫竹七,竹子的竹,数字的七。”我硬着头皮回道。
“哦,原来是小七姑娘。”他恭手。
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呃,那个我跟你说哦,那个‘小七’的称呼一来太亲昵了,二来‘小’字都让人觉得说话者有居高临下之感,我好歹也是只狐妖,总不能让你这人类男子骑到头上去,再者‘姑娘’二字都说了我听着挺别扭的,就唤我阿七吧。”
“好,”他把剑换到左手,抄手微侧抬头向我,“阿七。”
“你呢,人类,你叫什么?”
他冷眼看了我一眼,“在下姓名不便相告,望姑娘见谅。”好吧,爷爷说出来闯的人有时候是要隐藏真实姓名,好吧,我理解。可仔细想想,我要怎么称呼他呢,是实在是个问题。沉思一会后,我开口嘿嘿道,
“嗯,那就叫小颦吧,你皱眉好看。”
我本想等他的反应看看我这名字取得好不好,可我还没来及得,就听到了小圆球的悉黍声从身后传来,我心想这家伙总算知道回来了,刚想转身上前去给他做做思想教育,却不料这一转我只觉眼前一黑,便那样倒了下去。只记得昏睡之前朦朦胧胧中看到,那小圆球和被我取名小颦的男子向我而来,而后便是一片漆黑,什么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