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人群,什么也看不见了,整个世界犹如末日一般。
快跑!!
一名当地居民从她身边跑过时,用力拽了拽她的胳膊。
当她被迫随着人流前进时,她瞥见一名衣衫褴褛的老人摔倒了,虽然可能只是一名乞丐,但顾槿妍还是停下脚步,在别人踩到他之前,将他搀扶了起来。
然后她就携着老人向一栋居民的房子奔跑,老人似乎身体不好,艰难行走的过程中,一直不停的咳嗽。
这让顾槿妍想到了父亲。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了脚下细软的黄沙上。
进来,快点进来!!
刚才拽着她胳膊的居民向她猛地招手,顾槿妍携着老人加快脚步奔进去。
身后巨大的呼啸声已经清晰到她的脑袋都发疼,远处地面上越来越多的东西,被毫不留情地卷走,那场景,着实太过震撼可怕。
到了居民家中,男主人掀开一块木板,让顾槿妍以及涌进来的一些人群全部下去。
一间不大不小的地下室,瞬间挤得水泄不通。
老人因为咳的厉害,即使已经非常拥挤,大家还是嫌弃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只有顾槿妍不离不弃的靠在他身边。
昏暗的地下室里,她的思绪恍惚,脑中还回荡着他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不知道贺南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其实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发生什么意外,因为她知道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即便末日来临,世界被摧毁,那个男人也会是最后一个撑起地球的王者。
你叫什么名字?
剧烈咳嗽的老人气喘吁吁的询问。
她的思绪回笼,用英语回答对方:我叫顾槿妍。
顾?
老人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
她点点头。
就这样待了一夜,终于,外面那恐怖的声音,彻底离开了他们的耳膜。
男主人率先一步,沿着楼梯向上爬,慢慢地掀开了木板。
外面的光线越来越亮,当她整个身体的一半露出地窖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重重托住了她的两只手臂。
熟悉的清冽气息,即使在沙尘味中,她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
她有些意外,这因为暴乱人流而被迫的分离,仅仅只是持续了一个沙尘暴的时间,他就已经找到了她。
顾槿妍心里咚咚地跳,突然有点不敢抬头看他,只能任由他将自己抱出了地窖。
她上来后便转身去拉那位生病的老人。
老人瞥见了她身旁的男人,目光一时难以移开。
顾槿妍好奇的问:你认识他?
不认识。
老人蹒跚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对着顾槿妍说:谢谢你救了我。
他慢慢从手腕上拨下一串破旧不堪的紫檀手链,向她递过去:我也没什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你,身上能拿出来的就只有这个了。
不用不用。
顾槿妍摆手不接,她只是在危难时拉了他一把,哪能索要别人的馈赠。
何况虽然只是一条完全不值钱的紫檀手链,但从深褐色的纹路上来看,也是老人带了许久的。
别人的贴身之物,她怎么可以要,况且要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有缘相识一场,收下吧,以后看到这条紫檀,你就会想起今日,想起今日命悬一线时,尚且能度过难关,再遇到什么坎坷也就不足为惧了。
老人一番窝心的话叫顾槿妍很是感动,她又想起了父亲,慢慢伸出手,接过了那串紫檀。
谢谢。
她由衷道谢。
老人会心的笑了笑,最后瞥一眼贺南齐,转身落寞的走了。
顾槿妍凝视着他的背影许久许久,才将目光定格到身边的男人身上。
才发现男人一脸冰霜。
你现在倒是对一个乞丐都比对我热情。
所以你要跟一个乞丐争风吃醋吗?
她没好气。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顾槿妍,你是瞎了么?看不到我现在真正愤怒的原因吗?
她当然没有瞎,自然也看得出。
我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你别奢望太多。
甩开他的手,她理直气壮的向前走了,贺南齐疾步追上她,再次掳获她的手腕: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提出来撒哈拉,是安了什么心思。
咔嚓一声。
那条冰冷的手铐将两人又固定到了一起。
顾槿妍愠怒:贺南齐,你无耻!
我费尽心思的讨你欢心,你却只想着逃跑,你就高尚了?
她无言。
挣脱了几下徒劳无功,她语气放软了一些:我没有想逃跑,当时那种情况你也看到了,那么多人挤着我,我是硬生生被从你身边挤开的,并不是我自己想要跟你分散。
你敢说我喊你的时候你没听到?
她心虚的盯着地上的黄沙:到处都是尖叫声,我怎么可能听得到。
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贺南齐掐住她的下巴,当时你明明是看到我的,却转过了身,你当我也瞎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质疑我,我也无话可说。
看来你也并没有什么真心想来撒哈拉,我看我们还是回去的好!
贺南齐对身后的纪官杰吩咐:启程准备回晋城!
顾槿妍有些意外,他居然这么快就决定回去了,那自己逃离的计划岂不彻底宣告失败?
如果她在撒哈拉都逃不了,以后回到晋城就更别想逃了。
一想到回到晋城她又会像只鸟一样被囚禁起来,一颗心顿时就充满了忧伤。
我们……不可以再多待两天吗?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能不了解?我劝你最好别再打什么不该打的主意,何况你现也玩不出花样,我的好脾气不是每一次都会有。
顾槿妍气恼,却也不再与他争论什么。
心里愤愤不平地想,我就不信你能一直这样拷着我。
一行人到达埃及首都开罗时,贺南齐已经拷了顾槿妍三个小时,她中间上了一次洗手间,他就堵在卫生间的门口,她问他不需要吗?他冰冷的回了三个字,不需要。
她就纳闷了,这人连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不用了么?
时值五六月,正是埃及最炎热的时候,顾槿妍一张白皙的脸很快便被晒的通红。
贺南齐盯着她的脸望了几秒,突然朝街边一家商店走去。
顾槿妍原本站在烈日下不停地在出汗,被他拖着到了商店门前,他挑了一件黑色的纱衣披到她身上。
他的高度恰好能帮她挡去斜射的烈阳,她此刻有些怔愣地望着他的眉眼,任由他帮她穿黑纱。
商店里的女老板言笑晏晏的望着他们,眼神无比羡慕:美丽的姑娘,你真幸运,遇到这样好的伴侣。
听到这样的话,顾槿妍只想呵呵笑。
她没有回应什么,只是举起自己的手,将手铐明晃晃的亮给她看。
女老板顿时哑然。
贺南齐意味深长的瞪她一眼,把纪官杰叫了过来,我去趟洗手间。
谢天谢地。
终于要上洗手间了。
顾槿妍等着被他解除禁锢,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解除了自己的后,直接又拷在了纪官杰手腕上。
把她给我看好了。
他言简意赅。
顾槿妍无语望天,纪官杰也颇为尴尬,他清了清喉咙,踌躇的说:顾小姐,你别怨贺总,他会这样,也是被你给逼的。
我逼他什么了?
这话她真是不能听。
昨天晚上,你一定不会知道,贺总为了找你,经历了怎样惊险的过程。
她迟钝了一下。
纪官杰继续说:我让他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他却坚持要去找你,十几名保镖都拦不住他,我们只好跟着他跑,看到你进到一户居民家中,和一群人钻到地窖里,他这才放下心来,那时候一块木板飞过来,正好砸在贺总后背,贺总生生被砸昏了过去,直到今天早上才醒来,醒来的第一件事,也是马上去找你。
你若不信我说的这些话,你可以去看看贺总的后背,我想伤势一定不会轻。
纪官杰讲完这番话,贺南齐也回来了。
她目光复杂的睨了一眼他的后背,却并没有开口确认什么。
在开罗吃了一顿午餐后,往机场赶去的路上,她开口:你把手铐解开,我答应你,不会逃跑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
贺南齐坐在车里,闭眼假寐,脸上是疲惫的神情。
我把我的证件全部给你,这样你总该放心了吧?
没有证件,她就算逃,又能逃去哪里?
贺南齐睁开眼,与她对视了几秒,似乎再斟酌这件事的可行性,须臾之后,他摸出钥匙,解开了她手腕的禁锢。
长时间的镣铐,她白嫩的手腕已经红了一圈,贺南齐将手铐装回口袋后,拾起她的手腕,轻轻揉捏了起来。
顾槿妍撇过头,这一刻内心酸楚的想杀人。
给她带来那么多伤痛后,又突然对她这般柔情蜜意,她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飞机返航的途中,顾槿妍坐在靠窗的沙发边,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触手可及的蓝天。
对于未来,她是一片茫然的。
回去后该怎么面对贺南齐?
该怎么对付那些被她记录在复仇名单上的人?
按她自己的意愿,她是想暂时的离开晋城,等到羽翼丰满的一天,再回来复仇。
可贺南齐摆明了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也声明会替她报仇,可她已经再也不想依赖任何人。
她情不自禁又想到了父母,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手伸向上衣的口袋,从里面摸出了一只被经年累月打磨过的紫檀手链。
那个老人咳嗽的样子,多么像父亲最后的样子。
眼泪越流越凶。
每个人心中都有道伤,那是天曾经塌下的地方。
她摩挲着那只紫檀,看到上面的珠子每隔三颗就有一个梵文字母,好像是数字,一共有四个。
她将珠子紧紧拽在手心,回想那位老乞丐最后对她说的话。
这是她收到的最不值钱的礼物却也是最贴心的礼物。
飞机降落在晋城,回枫园的路上,顾槿妍对身边的男人说:我想白天回到俪都去工作。
俪都?
贺南齐嗤之以鼻:我的女人,去俪都做服务员,替别人端盘子倒水吗?
我答应了你不会走,这是我最后的底限,我想做什么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不要过分干涉,否则,我们只会两败俱伤。
贺南齐沉吟了数秒,勉为其难的答应:好,这一点上我可以让步,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不许再跟蒋白安有任何来往。
我若答应了你的条件,是不是我也可以提一个?
贺南齐眉头上扬:那要看你提什么了。
枫园我只想一个人住,你继续住你的临水佳苑。
你这是要跟我撇清关系吗?
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我若不答应,你的意思会继续跟蒋白安牵扯不清了?
大抵如此。
贺南齐牙齿咬的咯吱响,半响才答应:好,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主动让我留在枫园。
顾槿妍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嘲弄的想,这一天永远都不可能会有。
等她报了父母的仇,她就会离开晋城,离开他,离开这片伤心地……
两人达成协议后,车子开到枫园门前,顾槿妍下了车,贺南齐便没有再跟下去。
他一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漆白色的大门内,才沉重的收回目光,吩咐纪官杰开车。
纪官杰忍了许久没忍住,斗胆开口:贺总,难道你看不出来,顾小姐并不是真心的留下?
他盯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色,颇为无奈的回答:我怎么会看不出,她现在比任何人都会装腔作势。
这也难怪,顾小姐经历的事情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难既往不咎。
我明白,所以我才会这么努力的争取修复。
贺南齐手抵上额头:也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如今我意识到,就不会任错误继续发展下去,我会尽我所能的去挽救这份感情,即便是她觉得我无耻也好,卑鄙也好。
那如果,顾小姐一直……
纪官杰不忍心讲下去。
贺南齐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停顿了几秒,才怅然的说了句:我给了我自己交代,终其一生,得之我幸,不得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