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醒来,郑瑶已身在马车上面。任轩抱着她,喂她喝了口水,她就急不可耐地问任轩:“还有几天?”看着她焦急的眼神,任轩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了顺气,微笑着安慰道,“放心吧,赶得上的,还有七天呢。我们马上就要到码头了。”
任轩的微笑有一种魔力,安定了她焦燥的心。她在放松中又昏昏噩噩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郑瑶发现自己在船舱里的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强支起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两脚下地,想到桌前喝口水。可刚一站起来,头一阵眩晕,就扑倒在了桌子上,茶具被打翻在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舱门一下子被推开,任轩一个箭步跑上前来,“瑶瑶,你想做什么,跟我说,我来做。”郑瑶虚弱地对着他笑笑,“我想喝点水。”
任轩抱起她,把她扶到床上,“你等等。”转身出门去拿了一碗水进来,“别喝太多,一会儿就该喝药了。”
“药?”郑瑶有点迷糊,随后又想到,对哦,船上可以煮饭,自然也可以煎药,于是又“哦”了一声。喝了一口水,想到一会儿还喝药,就没再喝。扶着她躺下,任轩转身就要出去,“你去哪里?”她急急地问道。
“呵,我去跟你倒药去,药端来了再陪你。”任轩对着她笑了笑,出了门去。她无力地闭上眼。向上天祈求自己快点好起来。
小楼从京城往南偏东方向出发,途经南山,再过紫竹山,往西南方向差不多再有几个时辰的路,就开始坐船。河流在崇山峻岭中蜿蜒呈西北方而上,走七天七夜,就会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这里,就是小楼的基地。
再次喝下任轩的药,郑瑶精神好了很多,已经可以在船上走动了。这几天在船上,她尽量地让自己多吃东西,按时吃药。希望自己能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冷漠地健复。想到就快赶到了,心里一阵莫名的兴奋。
第二天,船靠岸了。郑瑶没等船停稳,就第一个跳下船,任轩提着她的包裹,刚刚跳下船,就被她拉着在山道上狂奔了起来。
进了小楼,他们直奔冷漠的梅园,郑瑶一路跑着一路叫着,“冷漠!我回来啦!冷漠……”
刚到梅园门口,郑瑶就呆立当场。看着梅园的门上,挂着一圈白色的绸缎。她唰地一下子惨白了脸,心上仿佛被榔头狠狠地敲打了一下,浑身发起抖来,不敢往前走。
任轩看着门上的绸缎,仿佛明白了什么,从她身后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她挣脱了任轩的怀抱,向冷漠的房内跑去。
“姑娘……”小青听到郑瑶的声音,肿着个桃胡眼迎出来。
“小青,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郑瑶握住她的双肩,那一刻,估计她的双肩已经青肿。
“姑娘,冷令使他在你走了不到二十天,病情就恶化了,他每天都叫着你的名字。夜夜不休。”郑瑶木讷地站在门口,从门口到冷漠的卧室,只要几步路,而这几步路,就成了咫尺天涯。
“眼看着冷令使他快不行了,我就日夜在院子外面抚筝,弹奏你教的曲子,一面安抚他一面盼望你能早点回来。七天前的夜里,冷令使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在病床上吹了一夜的笛子,反反复复都是那支曲子,直到天明……”说完,小青又哭了起来。
七天前,七天前她才刚刚上船,冷漠,你怎么就不等等我?冷漠……
郑瑶一步一步挪动着僵硬的腿走向床边,冷漠的身子直直地躺在那里。她慢慢地坐到他的身边,一手拾起他拳起的手,一手抚上他的脸,轻声说道:“冷漠,我回来了,任轩他也来了,来给你看解毒来了。你不要睡了,醒醒,啊。”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脸,他的皮肤还是那样冷冰冰的,她自动忽视了他苍白皮肤下面暗藏的青黑,那毒发的青黑。把他的拳头抚平,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脸上。
一团纸擦破了她的脸。她把纸团捏进手里,冷漠死时都要握住的东西,现在她也要把它握在手里。用脸轻轻地蹭着冷漠冰冷的手,“冷漠,你还没告诉我,是谁让你那么哀伤,那么幽怨,是谁让你的笛声那样忧愁,那样若泣若诉?冷漠……”她一直微笑着看着那张熟睡的脸。
任轩从外面进来,看着她不哭不闹,只是自顾自地在那里说着话。他一步走过来,就要把她拉开。她甩掉他的手,厉声喝道,“不要理我,我要在这里陪冷漠。”
“行行行,你在这里陪他,那你坐在凳子上,不要坐在冰块上。”任轩温柔地对她说。
冰块上?她把眼睛从冷漠脸上挪开,看到冷漠的床上铺了一整块冰石,冷漠整个人都躺在上面。“是谁放的冰块?冷漠的身体已经够冷了,怎么还放冰块?快,快拿床被子来。快拿床被子来……”她几乎发狂地尖叫了起来。
任轩抬手点了她的昏睡穴,她在昏倒前对他说:“不要抱我离开。”
悠悠醒转来,郑瑶发现自己坐在任轩怀里,任轩坐在冷漠的床边。她无力地靠在任轩怀里,看向冷漠,似乎明白事情已不可挽回,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沉沉地靠在任轩怀里,一动不动。
“哭一下吧,哭一下子会好受一些。”任轩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她抬手抓起任轩的耳发,无意识地把玩起来,突然看到自己手里握着已被汗水浸湿的纸团,曾经在冷漠手中紧握的纸团。
她慢慢将它展开,一行清爽飘逸的字体,出现在她眼前,出现在任轩的眼前:
小竹,我心底深刻的烙印。子其
啊!子其!小竹有一支玉簪,簪身绿白交错延伸到簪头,簪头雕刻的是一片碧绿色的竹叶衬着一朵白白的梅花,仔细看梅花的花芯里面,小小的刻着两个字,子其。当时还问过小青,这是谁送的,小青说不知,只知她来时这支簪子就在了。
呵冷漠啊冷漠,为何你要等到天人永隔,才让她知道,子其就是你,你就是子其?两行清泪悄悄滑落。原来,小竹就是那个让你如此哀伤如此忧愁的人啊!冷漠啊冷漠,你让我要如何背负着你对小竹的深情继续生活下去?你又让我如何能不把你这样的深情深深烙进我的心里?
瘫在任轩怀里,郑瑶失声痛哭……
冷漠的葬礼,因郑瑶回来而举行。她坚持我扶灵守灵,任轩在一旁陪着。
夜,已沉寂。
郑瑶坐在灵堂里,面前就是冷漠的棺木,还没有封盖。他们要封,她不让,她说,要等到他下葬。
慢慢地站起来,走到棺木旁边。她扶着棺沿,望向里面静静躺着的冷漠。泪水滴落到冷漠的手心里,他的手微微曲卷着,仿佛在接她落下的泪水。他安祥地闭着双眼,淡红的唇轻轻上翘,仿佛在开心着她的陪伴。她伸出手,抚上他的脸,这张脸上不再有哀伤,不再忧愁,因为,他把她烙进了他心里,带到了他的世界里,不管这个她是小竹,还是她郑瑶,他也把他自己烙进了她郑瑶的心里,永远留存在这个世上。
又一个七日,冷漠就要住进冰冷的地下了,他会不会寂寞呢?会不会孤独?他们在她面前盖上了棺木,她哭着疯狂地扑上去,不让他们把棺木抬走。
小楼有个规定,在楼里去逝的人,可以在自己园子里设灵堂,但要安葬在小楼统一的坟场里。
她跑着去央求尊上,肯求他把冷漠葬在梅园,尊上说,不可能,这是小楼历来的规定,她苦苦地哀求,她说,把他葬在梅园吧,她住进梅园里,生不能好好爱他,他死了,让她好好陪陪他。她跪在地上几次昏死过去,最后,尊上终于怒了,“随便你!”抚袖而去。
她开心了,她把冷漠葬在了那天发现他吹笛的地方,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很喜欢那儿的风景,因为他常去那里,一呆就是好几个时辰。
当冷漠的棺木下坑,她撒下第一把土时,她流着泪对他说,“冷漠,我会在梅园里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