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更难入睡的人其实是李婉儿。
按说之前一段时间屡生变故,身心俱疲,这一天一夜又经历长途飞行,一直没睡,她应该很累很困,但是她心里有事,而且这件事是那么的让她纠结,
李婉儿拥着被子辗转反侧了一阵,怎么都没法入睡,只好又爬起来做了一会瑜伽
延展身体,调整呼吸,舒缓神经
李婉儿练习瑜伽超过十年,在过往的时间里,一个人孤单或者苦闷烦恼的时候,她总是能在其中获得平静和舒缓,但是这一晚,李婉儿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既然控制不住,没法不去想,那就干脆仔细去想,好好想,想个透彻。怕什么?!
李婉儿咬牙下了决心,双手抱膝坐在床上,
两个人之间的每一幕,从开始到现在,都在她脑海里过了好几遍,那个混账没正形的小混混,那个狠心,自以为是的年轻富豪
两张脸孔在不断交替。
想着想着,她会甜蜜,害羞,会不知所措,再想想,又会恼,是真的恼,恨得她咬牙切齿。
为什么他要把我欺负成这样?!!
我怎么办真的,当情人?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二十岁,你就坏成这样,以后
想着想着,被某几个画面一带,李婉儿就想歪了。
三十一岁的身体,有些事这几年一直没有也就没有了,可是上次,李婉儿身体一紧,一颤,仿佛又感觉到了那双手,还有,看见自己的手指一颗一颗解开的那些纽扣,听见自己说过的话
不经意瞥见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支木簪。
李婉儿当然还记得那次,自己就戴着它,那时候戴去,目的就是为了防着他,结果
知道会这样的话,当时就应该扎他几下。
或是因为心虚,每一次走廊有脚步声,哪怕再轻微,李婉儿都会一阵心慌意乱,心跳加速。
这一次脚步声特别清晰,李婉儿抚了抚胸口,深呼吸,穿上外套,她做好了矜持和严肃的准备,把脸冷下来
他要是敢过来,我一定不能给他好脸色。
可是,门铃声始终没有响起。
李婉儿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又趴在猫眼上看了看,难道,回去了?那就好
脚步声还在,只是渐远。
一瞬间的冲动,李婉儿开了门,远处,服务生推着送餐车正走进电梯。
她探头看了看那个房门,紧紧闭着。
第二天,昨晚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李婉儿睡到很迟。
许庭生等了一阵,不得不按门铃叫醒她。
李婉儿有些着急,顶着一头乱发,睡眼朦胧的开了门,连必须给他冷脸都忘了,好在许庭生也没有进门的意思。
许庭生难得看见她这样凌乱慵懒的样子,笑了笑,说:昨天两顿都是飞机餐,我想你应该饿了,还有今天还有事情要做,我看早餐时间快过了,只好吵醒你。
嗯。李婉儿迷迷糊糊的点头。
昨晚没睡好吗?许庭生问道。
没,没有。很早就睡着了,李婉儿慌乱的掩饰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
以堂堂饮食大国人民的眼光来看,意式早餐相对实在太单调,只有咖啡和各式羊角面包,可怜得连碗小米粥都没有。
说到吃,天朝人民不是针对谁,在座不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跟牛肉和汉堡干上了的美国人。
跟土豆干上了的英国人。
跟泡菜干上了的韩国人。
跟
都是垃圾。
其实就吃而言,西方国家除法国之外,意大利也还算勉强可以,但是你不能拿它跟中国比,一比,也是垃圾,薄饼面条还有馅在外面的烧饼——披萨,就是几乎全部内容了。
还好,许庭生饿了,李婉儿也饿了。
两个人不顾形象一阵狼吞虎咽。
其间许庭生说了一句话,吃面包应该配豆浆啊,咖啡算怎么回事?
不过他还是皱着眉头,一口咖啡,一口面包的往下咽。
李婉儿看见他这个样子,恍惚觉得可爱,然后突然就联想到了以后的某个清晨,早餐桌前的两个人,也许这样的时候会很少,毕竟一个在米兰,一个在国内,但是至少会有。
会不会是三个人?如果有一个孩子陪着我的话,也许这个念头刚泛起来一下,就被李婉儿按下了,她好慌。害怕自己一个念头不对就做了错事。
以后我给你做我,我是说明天。赶紧调整了一下,李婉儿磕磕巴巴的说。
那你要快点找到房子,我们争取今天就搬过去,许庭生浑然未觉,自然的说,这边你比我熟,上午找房子我就不陪你了,你找好了先回去收拾东西,我办好事情下午过来帮你搬家。
李婉儿有些意外道:你在米兰有事情要办?
许庭生点了点头:对,生意上的事,要联系两家建材商。
李婉儿看了看许庭生,他今早换上了一整套西服她亲手做的那套,她解过扣过的那套。
原来是要去谈生意呀,我还以为故意穿给我看,故意惹我回忆
李婉儿想了一会,一边站起来,隔着桌面帮许庭生调整了一下领带,一边开口说:
那,我陪你去吧,你不熟悉这边,也不会意大利语。还有,我可以陪你去球场看看。找房子很快的,我昨晚已经联系过留在这边的同学了,他们会帮我找。
许庭生摇摇头,说:没事,我们还是分头忙吧,下午再见。其实我来过米兰,球场之前也去过了。然后那两家的老板都会英语呃,应该已经会了。
先前在国内的时候,许庭生就已经仔细查过这两家建材商,基本情况与他前世了解和接触的基本一般无二,不过现在一想,倒是有一点不能确定——那俩意大利佬的蹩脚英语不知道现在学起来了没有?
实在不行让他们找翻译吧,陌生的老朋友这么多年前还惦记着照顾你们生意,也没逼你们会普通话,够体贴了。
许庭生突然想到了张凤平,他会意大利语,就一句,acclamazioni!干了。
论喝酒,他一个人能干趴一桌意大利佬。
顺着张凤平,许庭生再一次想起了前世的那段日子,从踌躇满志到惨淡收场。
前世三个人合伙做进口建材,基本依靠张凤平家里在某建筑集团的关系,所以虽然本钱不大,做的却不算低端,接触到的人和事都不少,属于别人猛一打听,还以为这三个人多了不起的情况。
意大利,德国,法国整个欧洲,平趟建材跟萧建的船进来,省了大部分运费,所以保证低价就是,那个,定金比例要高一点。
这是那时候张凤平逢人就说的一句话。
在那段时间里,许庭生走了不少国家。
意大利他来过两次,那俩狡猾但是软弱的意大利佬,其实都不算难对付,许庭生知道他们的底线和习惯的方式,包括存在的问题这回还可以趁他们现在渠道少,想打开中国市场,好好压迫一番
所以,许庭生其实很有把握。
至于运输问题,许庭生已经跟叶青谈过,在几个主要港口见缝插针,挤挤占占搭远航的船就行。
听说许庭生来过米兰,李婉儿惊讶之余打听了一下。然后,
两次?她眼睛明亮说,那说不定,我们之前还在米兰的街道上擦肩而过过。嗯,真的没准呢。
这句话让许庭生有些恍惚,李婉儿以为的之前,是2004之前,而许庭生也没法问:2011年,2012年,你还在米兰吗?
这个问题连李婉儿自己都无法预知。
前世,她最后的命运是怎样的?没有我,她走过来了吗?怎么走过来的?
如果后来的她还在米兰,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还有,会不会真的那么巧,前世有过一次不经意的擦肩而过?
一个在米兰生活的恬静女人,一个为生活奔波的普通青年,也许某一刻,她穿着米色长风衣,抱着褐色纸袋和几根法式面包,他低头打电话跟人计较三块五毛,他们同时驻足米兰城的某个路口,或在红绿灯的斑马线前相对而立。
可能,红灯时候,两个人都正好把视线给向了另一边,看见的是别的人,然后绿灯亮起,匆匆擦肩。
也许,其实模糊匆忙的看过一眼,但是许庭生忘记了。
这种感觉其实很微妙,比如你在高中大学,初见,然后一见钟情的女孩,其实她可能曾与你坐在同一截火车车厢,你甚至走过她身边,也可能曾经的某一天,你从游乐园的过山车上下来的时候,她就在另一边排着队。
思考两个人是否在未来的米兰街头相遇过
这个问题神奇又没有意义,让许庭生发笑。
谁知道呢?许庭生笑着说,米兰又不缺中国人,所以哪怕真的走过同一个街口,擦肩而过,我们也未必会注意到对方,对吧?都出国了,我肯定主要看洋妞。
李婉儿自动忽略了许庭生最后那句玩笑,凝神想了想,说:
可是我们还是遇见了,在安吉洛的制衣工坊,你要做人生第一套定制西装那天爷是我第一次去安吉洛先生在盛海的工坊还有之后的那些事,想想感觉很神奇。我有时候觉得,这可能就是命运。
说完,或许为了掩饰,李婉儿笑了笑,像是她其实在开一个玩笑。
其实这些话不单是说给许庭生听的,也是李婉儿说给自己听的。她在不自觉的跟自己解释一些什么,或许,是在试图说服自己,虽然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许庭生并不这么想,于他而言,所有的命中注定,命运牵扯,都应该是在前世就发生过的,至少应该出现过,哪怕是以另一种形式,另一种状态。
这一世的他,本就是与命运逆向而行,困兽之搏,一路去打破原本的宿命那么,这样的相遇,还能算是命运吗?算意外吧。
怎么了?李婉儿见许庭生出神,问道。
许庭生回过神来,说:没有,回忆了一下,我想应该没遇见过。
李婉儿说:你还在想这个啊,其实,我也就那么想了一下。只是好奇。
那不想了,许庭生站起来,说,你吃饱了吗?吃饱了我们分头行动。
嗯,吃饱了,李婉儿跟着站起来,说,那个,还是我陪你去吧,我这边不着急的米兰我总比你熟悉些,你要谈生意,就当带个助理?
说完,李婉儿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说:你等我一下就好,我回去换套年轻点的衣服。
真的不用,这样穿就很好,许庭生笑着说,只是,你这边怎么就不着急了?你应该着急才对,我这边顺利的话,可能明天下午或晚上就离开米兰了。
明天?明天你就走?
李婉儿一直没问过许庭生的时间和计划,而在她自己的计划里,还在盘算着带他去哪里玩,可是他这么快就要走了?
李婉儿心口仿佛被揪住,那种彻底失去的感觉出现,她一下连嗓音都变了。
对,所以就一天时间了,你抓紧。许庭生没有察觉,笑着说。
说完许庭生侧身离开餐桌,往门口走去,李婉儿站在那里,发愣,没有跟着离开。
就一天时间了,你抓紧。
李婉儿咀嚼着这句话,刚刚那股子揪心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感觉,很复杂,先是长出一口气的安心,有些庆幸,转而是气愤,羞恼。
他在逼我?一天时间做决定。答应他说的,接受色彩单调的圆满,还要把心态放好,甘之如饴或者我拒绝,他明天就走,然后也许再也不见。
他才二十岁这么直接,咄咄逼人这么过分这么着急
他就那么有把握?胜券在握?就知道我一定会舍不得?
许庭生走到门口才发现李婉儿没有跟上来。
他回到餐桌旁,看见李婉儿正在发愣,跳了一下,就像你平常吓唬熟悉的朋友,玩笑说:嗨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李婉儿吓了一跳,身体一震回过神来,然后她看见正轻松微笑的许庭生。他就这么轻松?是以为赢定了,还是无所谓?
三十一岁的李婉儿眼眶泛泪,抽着鼻子说: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这样
许庭生根本不明白她说什么,但见李婉儿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有些迟疑的指着自己说:我怎么了?哪又错了?
没有,犹豫了一下,李婉儿倔强说,反正,我知道了,一天时间我先去忙了,我找房子,收拾东西。你,你也去忙吧。
说完,李婉儿直接撇下许庭生先走了。
留下许庭生继续摸不着头脑,没想到我什么?没想到我是这样的许庭生吗?这句话好像现在还没流行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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