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戮卡喜欢上了一个人类,一个根本不知道她存在的人类。那个人类有他自己喜欢的人,也是人类,一个女人,很温柔也很善良的女人。于是,戮卡就离开了。”
“后来?”
“戮卡觉得自己作为没有实体的存在很悲哀,于是借该隐之血获得了实体,彻底叛离了天界,背叛了神。”
“那个男人呢?”
“啊,那个啊……后来……后来,那个男人和他喜欢的女人过着幸福的生活,慢慢变老,然后死去……罢。大概。”——她始终都在故事之外,一切都是局外人的她在自作多情罢了。
风暖,有蝴蝶从城堡前的花树上飞起,飞到云错和路西法身边,翩跹。云错将自己折好的纸鸟放出去,依旧是歪歪斜斜地坠落,完全没有飞起来,更没有追上飞舞的蝴蝶。
“呐。”路西法白皙纤细的手指伸过来,他的指尖上停留着刚才飞上来的蓝翼蝴蝶。蝴蝶纤薄的羽翼轻轻阖动着,细细的腿,细细的触角,那么柔弱。
路西法英俊而秀美的脸上有温柔而明亮的笑容。他说:“喏,蝴蝶。”
云错撇了撇嘴角,美眸微眯,一眼不屑,“这么柔弱的东西……”
路西法听她这样说,笑了,眉梢唇角的弧度都是那么柔和。“每一只蝴蝶都是由丑陋的毛毛虫变来的,云错知道的罢。可是,那些蝴蝶破茧而出的时候却是经历了彻心刻骨的痛苦的。所以,这种柔弱的东西,可是坚强得很呢。”
“宁愿忍受那样的疼痛也要变得美丽,真是虚荣的东西。”云错依旧一脸的不屑。
“是爱情呢。云错。他们追求的是爱情。毛毛虫们蜕变成美丽的蝴蝶是为了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他们的另一半,相遇相爱。即便是死……也不怕呢。”路西法的声音温柔得像上好的丝绸,轻轻抚过肌肤,细腻柔滑。
云错望着他指尖的蝴蝶眯起了修狭的眼睛——以后,即便你说出在残忍的话,我都会为了你的声音而感动罢。路西法,你这样不经意的温柔,就算是把人伤害到遍体鳞伤,那些伤口也会绽放成极美的花朵罢。云错垂下眼,纤长的睫毛垂落,掩了那双幽深如夜色的眼眸。
“云错,你有没有呢?为了爱承受彻骨之痛甚至付出生命的觉悟?”路西法直视着云错的眼睛。
——果然是残忍的话,果然叫人疼痛都痛得美丽。
云错唇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爱情……路西法,你觉得我会拥有吗?”哼,爱情什么的……
路西法脸上的微笑瞬间冷了下去,但是只有一瞬,一闪而逝,他面对她的,依旧是那样温柔的笑颜,指尖上的蝴蝶也只是瞬间的惊慌,扇动着翅膀,最后也没有飞走。
云错依旧散漫而认真地折着她的纸鸟,一张一张没有生命的纸,在天空中坠落,无论如何也划不出优美的弧度。
“呐。”路西法把手伸到云错面前,指尖上蝴蝶还在,依恋着他的手指。
云错怔了怔,向着美丽的蝴蝶犹豫着伸出手去。
蝴蝶突然飞走,翩跹在蔚蓝的天空里,太过明亮的光照进眼里,什么都看不见。
云错伸出的手指还停在路西法指边。
突然云错低下头去,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眼和大半的脸。白皙纤细的手收回。唇角的阴影深一分。
“云错……”路西法去握住云错的手,却迟了那么一瞬间。
云错抬起头来,依旧是原先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折着纸鸟。
一双修长美丽的手拿起另外一张纸,认真地折起来。
一模一样的折法,一模一样的纸鸟。
抬手,轻投。
白色纸鸟飞进阳光里,反射着天上落下的光,划出优美的弧度,而后在天空中盘旋,回翔,悠悠然,落地。
花树下的那犽已经恢复了精神,乐此不疲地放飞着戒折好的纸鸟。温润男子的脸上有着醇和的微笑。明亮的天空中,一只纸鸟轻轻地,飞落在他的面前。
暖风熏人欲醉,云错缓缓地抱起自己的双膝,伏在膝头。路西法伸手将这样的云错揽进怀中,“哭罢。”他说。天使戮卡在下界监视第三代吸血鬼的几百年里,寂寞得太久了。
“哭?那是什么?吸血鬼可是没有眼泪的啊。”云错勉强出嘲讽的笑。
路西法却轻轻吻上她冰冷的眼,“但你不是吸血鬼。你是背负了血之诅咒的天使,你有实体,所以,也有眼泪。”
“眼泪什么的……”云错闭着眼,轻笑,充满了自嘲,“我是不会哭的。”
“嗯?”
“我不能哭。”
“为什么?”
“因为……哭泣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的败北,就再无反击的机会了。”她是叛神的天使,无时无刻不是在和神抗争着。她如今所面对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是不能够哭泣的,如果她后悔了,便是彻底地失败了。
“……笨蛋。”路西法抬手捧起云错的脸颊,带着轻淡的笑容,说:“没关系的,有我在。”
没关系,有我在。只这一句,却像是将心头的云拨到了眼里。云错突然就忍不住了。一千年不曾哭泣过,此刻却突然从眼中涌出了许多的叫做眼泪的东西。云错扭过头去,不让他看见她哭泣的脸庞,哽咽着硬是从喉间挤出一句生硬的不讲理的话来——“可恶,下雨了。”
路西法浅笑着,把她别过去的脸轻轻捧起来,抱她在怀里,“啊,下雨了呢。”
温暖的气息,可靠的怀抱。云错从来不知道原来他人的怀抱是可以如此令人安心的。一千年的寂寞孤独,一千年的刻意自制,一千年的悲伤忧愁,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眼泪。
原来——孤独什么的……只不过就是想靠在谁怀里哭一场罢了。
天界,神的花园里,蔷薇正在盛放,翠绿的藤蔓蜿蜒缠绕,细密的刺掩藏在叶底,娇艳的花朵吐着芬芳。神坐在亭中,向着蜿蜒到亭中来的蔷薇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神的手指从花瓣滑到花茎上,小小的刺刺破了神的手指。鲜红的血渐渐聚在指尖。神微笑着,将手指上的血染到花瓣上。
血滴凝在花瓣上,露珠一样轻轻颤抖着。
双肘支在桌上,十指交叉托着下巴,神笑得璀璨,“放马过去……我要开始了哦。戮卡。”
桑朵拉跟在米达伦身后从七重试炼场回来神殿。奉神之谕,他去找天使长之一的米达伦前来受诏。“陛下在花园。米达伦阁下。”桑朵拉躬身止步,米达伦什么也没说,径自走进花园中。
桑朵拉退下,正巧遇见无事的潘多拉。
“真是不懂,神为什么会选中米达伦呢?你知道的罢,米达伦是用何等残虐的暴行来对待那些不信仰神明的人类的。这样残暴的天使怎么能够做天使长呢?”桑朵拉低声向潘多拉抱怨。
潘多拉没有回答桑朵拉的问题,却看着远处米达伦的身影感叹道:“米达伦这些日子一直都在七重试炼场罢。也不怕毁坏了自己的灵体。真是执着啊。”
“难不成是对大天使长一位有所企图?”唯一能够轻松通过七重试炼的,目前只有那两位大天使长。
“诶呃,不会。他还是在想着路西法罢。他对路西法的憧憬和爱……”潘多拉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每一次见到米达伦,他的身上都是带着伤的,而且,永远都只是在雾之城里造成的那种伤害。那种如同一片水晕一般的伤,是内心的困惑、挣扎和痛苦的折射。雾之城考验的是天使内心信仰的坚定与否,如果内心存在着疑惑,意志有所动摇,必然会留下这样的伤痕。米达伦,他果然还是无法对路西法叛离天界的事情释怀。那么残暴地惩罚不信仰神明的人类,也是因为无法原谅自己的动摇罢。
“路西法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初戮……那位是因爱而叛离天界的话,路西法又是为了什么?”提到路西法,桑朵拉还是觉得难以理解。那位冷酷威严的路西法难道也会爱上什么人?不可能。那种事情,就连想象都难以做到。
“你当真以为那位大人是因为什么爱而叛离天界的?”潘多拉回头望了桑朵拉一眼。
“诶?不是么?”桑多拉诧异地看着说出这样的话的潘多拉,而潘多拉却什么都没有解释,只是朝着花园里神的方向望着。
潘多拉也好,陛下也好,总是这样让人想不明白,不过桑朵拉也从来没有指望过能够理解,于是自动注销了自己心中的疑惑。“说起来,路西法现在把地狱和禁地并成称为失落之地了罢。禁地里的天使们现在大都为他所用,啊……啊,那可是抵得上天界天使长之外大半天使的战力啊。放任他这样不管,真的……没关系么?”
“谁知呢。”潘多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桑朵拉挑了挑眉,走开了。只留下潘多拉站在台阶上看着花园里的神和米达伦。
一千年以前,大天使长戮卡叛离天界之后,陛下就一直在等待着,说是惩罚,可实际上是什么呢?恐怕只有陛下自己清楚。
天界洁净的光照在繁盛的花朵上,潘多拉恍惚间想起一千年以前,戮卡去往下界之前,也是像现在的他一样在神殿里侍奉陛下的。那时的戮卡一头及至脚踝的流云般的银色长发,银色瞳子永远疏离冷漠却又美得摄人心魄,叫人颤栗不已。那样的戮卡站在神的身边丝毫不像是神创造的附属物,那时的潘多拉总是觉得唯有戮卡才是最接近神的,其他的存在都不过是尘埃。
神创造了世界,而赋予了戮卡以改造世界的能力,陛下对天使戮卡的爱……
戮卡知道么?
那样冷漠高贵的大天使长戮卡,怎么会因为所谓爱而叛离天界?戮卡同路西法是不一样的,路西法会因为爱上她而叛离天界,但她不会。那位大人,是真的对神动摇了。而陛下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所谓爱才背叛她的,惩罚什么的,真的会有用么?
都已经……一千年了。潘多拉望着神所在的地方,花园亭中凭栏而立的男子淡紫色长发于微风中浅飏,身形纤销,竟叫人看出渺渺的孤寂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