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正紧张的互望，门口一响，柳满都走了进来。众人如见救星，一齐涌了过去，毫无思想准备的柳满都瞬间被淹没。
“喂喂，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欢迎吧？”柳满都受宠若惊。
“谁理你呀！快来看看这位，到底是如何了？”
“咦？你们怎的还不带她过去？”
“哎呀！她不动呀！少废话，快看她！”十多条手臂一齐将他扯到床边。
柳满都仔细看了莫小蝶片刻，突然清了清嗓子，大声道：“丫头，听着！东篱没死，真的没死！昨晚他们是在与你说笑，你切莫当真！我此刻就带你去见他，他等了你好久了，你还不去么？”他认真看着她，举手发誓：“我若有半句虚言，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不，叫我柳家绝后！”
谁信呀！姓柳的此时此地站了一大窝，都已经有一个萝卜头面世六七年了，还如何绝后？唬傻子哪！
大家齐齐瞪他：重来！
“呃，我柳满都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叫我……永无子嗣，出门变太监！”
天！这次有够毒的！大家伙听得一呆。
莫小蝶暗淡的眼睛转过来凝睇他，干枯发黄的头发覆在瘦消无华的脸颊上，如乱草蓬生。
柳满都重重的点头。“你去看了他就相信啦！”
“你……说的都是真的？”莫小蝶终于开口，嗓子因严重缺水而喑哑。
“我们这么多人一同向你发誓！”
“那你为何一直未给我捎信去？”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依旧怀疑。
“对不住，我们没顾上。东篱的伤异常严重，严重得我们将你忘了，请原谅。直到前些天他才完全脱离危险。他一开口便问你的下落，我们方才想起你来，赶忙带着他来到此地住下，六哥和十弟忙去找你，得知你已不在王府，他们又赶往烟水庵，却与你错过了。待回到京城，方知你马上便要嫁给玉沧澜。他们不知缘故，只以为你已变心，气呼呼的回来了。十弟不知轻重，一进门便大呼小叫，说东篱瞎了眼错看了人，说你已嫁人了！东篱当即便呕了口血，险些前功尽弃。”说至此，众人均恨恨的瞪向肇事者，后者再次当起了缩头乌龟。“我们本已对你不存希望，但见东篱的状况，只好先将你抢来再说。横竖你不曾变心则皆大欢喜，倘若真的变了心，便偷偷杀了你替东篱报仇解恨！这下相信了吧？”
莫小蝶呆呆的听着，而后缓缓捂住脸庞，泪水顺着指缝蜿蜒而出。“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她喃喃低语。
“好啦，你昨晚要自杀，将我们吓得半死，大家扯平啦。”
“……谁说我要自杀？”莫小蝶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奇怪的问。
“他们说，你拿着剪刀……”
莫小蝶摇头。“害东篱的人没有死，我为何要自杀？我是恨不得手刃天魔帮。”
“呵呵，这就对啦，赶紧梳洗一番，吃饱了饭，去见他吧。”柳满都松了口气。
大家均如释重负，几位嫂子赶忙上来帮她梳洗，众位男子悄然而退。
望着镜中形容枯槁的容颜，莫小蝶一怔之后，半天不语。
“怎么了？不高兴？”大嫂愕然问。
“我……真的好丑。”
“你才不丑，你只是憔悴了些，将养将养就好了。”
莫小蝶又怔了半晌，突然将铜镜一推，扭过身不动了。
三位嫂子互看了一眼，卯起来安慰道：
“无妨，无妨，我们帮你好生打扮一番，保准叫东篱看呆了好不好？”二嫂。
“正是，正是，保准叫你美若天仙！”大嫂。
“此刻就开始吧？”三嫂。
三人兴致勃勃的按住她，正欲大刀阔斧的整饬，却遭莫小蝶激烈反抗。
“我对那些胭脂水粉的过敏，只怕过后满脸疙里疙瘩会丑上加丑。”
三人一愣。
“其实吧，你丝毫也不必担心，东篱绝不会嫌弃你的，在他心目中，你永远是天底下最美最美的女孩子。”大嫂。
“正是！正是！比你美的小姑娘不也多的是？但东篱只喜欢你呀！旁人长得再美，干他何事？”二嫂。
“而且，”三嫂细声道，“东篱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都不担心你会嫌弃他，他又怎会嫌弃你？”
“东篱他……”莫小蝶心里猛地一抽，喉咙一阵堵噎。
那三人比赛般猛点头。
莫小蝶一时四肢生力，忽的立起。“快带我去见他！”
“你尚未吃饭。”
莫小蝶连连摇头。“我要先见他，快带我去！”她脸颊泛起激动的潮红。
三人不敢迟疑，旋身而出，直奔后院一间精舍，尚未走近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草药味。二嫂悄悄打开门，对紧随其后的莫小蝶小声道：“喏，进去吧。”
莫小蝶心脏狂跳，吞了吞口水，伸手扶住门框，支起颤抖的双腿。
“不然，我们扶你进去？”三嫂提议。
“不，我自己进去。”莫小蝶深深吸了口气，举足踏入门槛，关上门。
床上的人静静靠坐在床头，双目闭合，瘦骨支离，弱不胜衣，只有清秀的轮廓依稀可见。
眼泪一瞬间涌出眼眶，她掩住嘴，压抑的哭泣。
玉东篱睁开眼，怔怔的凝视她，眸中渐渐升起一团浓雾。两人泪眼相望，无语凝噎。
“小蝶。”他终于柔声轻唤。
便如一记重锤敲在心口，她猛喘一声，飞奔过去，扑入他怀中嚎啕大哭。
久蓄的泪水犹如开闸一般汹涌而出，瞬间将玉东篱胸前的衣裳浸透。待她终于痛快淋漓的发泄完毕，玉东篱方始抬起她的脸，却被她扭头避过，依旧趴在他胸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搭。
“小蝶，让我看看你。”他声音沙哑道。
“不。”她打着哭嗝将脸埋得愈深。
他轻叹一声，瘦长的手坚持托起她的下巴，凝视她憔悴的脸。
莫小蝶扁扁小嘴儿，偏头道：“别看。”
“为什么？”
“好丑。”
他一怔，继而轻轻摇头。“不，比从前更美。”
泪水再度冲出眼眶，肆意冲刷着脸颊，丰沛的水分终于使她不再干枯，仿佛一条冬去春来的小河，冰消雪融之后，是闪闪发光、绿意盎然的蓬勃生机！
“东篱，我爱你。”含泪的吻落在他苍白的唇上，“真的真的好爱你，你不会知道……”她在他唇畔细声呢喃。
“我知道，我全知道……”他心疼的吻去她的泪水，温柔、细腻、缠绵不尽。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委屈的看着他。
他茫然片刻，旋即苦笑。“我当时来不及细想，并非不相信你……下次不会了。”
“真的？”
“是。其实我醒来就想到此事颇有蹊跷。虽然我不希望你一直活在我的阴影里，但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此时即便是嫁人，也绝非心甘情愿。”
“东篱……”黄河再度决堤。
四唇正难舍难分，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二嫂端着一托盘食物踏了进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直直的走向窗边的方桌，口中兀自喃喃自语：
“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看见。”
床上的两人尴尬得面色通红，直至诱人的香味飘然而至，莫小蝶方才猛吸一下鼻子，跳起来道：
“好饿！我要吃饭啦！”
“不错，还想得起来吃饭，我以为你们……咳咳……吃吧，吃吧，多的是，想吃多少吃多少！嘿嘿……”二嫂一脸坏笑，在莫小蝶恼羞成怒的瞪视下溜出门去。
莫小蝶盛了满满一大碗米饭，夹好菜，坐在床沿便要喂他。玉东篱依旧坚持自己来。
“哦？那你自己去盛吧，这碗我吃。”
玉东篱尚无法下床走动，闻言怔然无语。
莫小蝶抿嘴儿一笑，趁他不备，向他口中塞了一口，而后得逞的大笑。那比之太阳还要灿烂光华的笑，霎那间照亮了他的脸庞，他的眼睛亮如晨星。
“我们一起吃。”她不客气的吃了一大口，美美的嚼着。好久好久不曾吃过这般好吃的东西啦。她看了看，只是普通的菜色，此刻吃着却是从未有过的人间美味。唔，人的胃口真是随心情而变呀！
劫后重逢，仿佛恶梦初醒，眼前的一切美得那般不真实。莫小蝶吃着吃着便看着他发起呆来，再咬一下舌尖，好痛，不是梦！她的心便一下子轻盈起来，飘飘然如升云头。
二人连续吃了三碗米饭，二嫂来收盘子时，忍不住揶揄道：
“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比不上心上人的回眸一笑呀！”不待莫小蝶反应便急速退出房间。
终于无人打扰了。莫小蝶舒口气，爬上床，与玉东篱并肩而坐，亲昵的抱着他的手臂。
“东篱，我很喜欢你的哥哥嫂子们。”
他微微一笑，点头。
“他们很照顾你，因为你最小么？”
摇头。
“因为你的外公和母亲收养了他们？”
玉东篱沉默半晌，方缓缓道：“我的外公和我娘是为了救我们才死的。”
“……”
“那天晚上，仇家找上门来，将我们住的房子团团包围并放火。我们在睡梦中被浓烟呛醒，外公为了保护我们第一个冲了出去，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一人力战二十余人，最后被乱箭射死。我娘……忍着悲痛，偷偷将我们藏在地窖中，那一年我七岁。倘若我娘只带着我，完全能够逃走，但我的十位哥哥势必难以生还，他们那时最大的才十三岁。仇家叫嚣着让我娘出去受死，否则便要将我们斩尽杀绝！为了十一个孩子，我娘毅然决定出去，却被十位哥哥拦住。大火烧尽之后，外面不再有任何动静，我们以为仇家已走，便出了地窖，谁知，他们竟然埋伏在院中，我们一出来便将我们尽数拿获。”玉东篱突然浑身一阵颤抖，握住她纤腰的手僵硬如铁，黝黯的眸子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光芒。他的声音陡然由缓慢转为低沉，犹如压上一层厚重的冰砖，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当着我们的面百般凌辱我娘，无论我们如何哭叫、怒骂、哀求，均无济于事，只会令他们变本加厉。于是，我们不再出声，我们咬紧牙关，咬得嘴唇出血，直至麻木。惨无人道的一幕终于结束，而我娘……亦被他们凌辱至死！”他面上渗出一层细汗，痛苦的回忆令他浑身紧绷。
“东篱……”莫小蝶跪坐起身，将他的头抱进怀里，温柔安慰。
“我真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救外公，不能救我娘，一直恨……”
“我知道，我知道。”她也经历过，她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许久，玉东篱终于平静下来。
“后来是谁救了你们？”莫小蝶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