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自行闯入的“小蝶”悍然问。
玉东篱不动声色,静静道:“译经。”
“你那个破经几时能译完?”
“那是我的心血。”
“哼,有何用?你又不是真正的佛门弟子,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答应了慧心大师,一定要译完。”
“那老和尚圆寂之后,你不是已重新选定了衣钵传人?还费什么劲?”
“慧心大师对我恩同再造,我怎可一再言而无信。”
“小蝶”恼羞成怒:“你怎的一再顶撞于我?还有这只死乌鸦!你定要气死我是不是?”
“小蝶,喜欢中国结么?”他突然问。
“什么中国结?”毫无防备的“小蝶”被问得一愣。
玉东篱神色不动。“我送过你一个中国结,还记得么?”
静止了一瞬。“那个!哼,只要是你从前送我的东西,包括对我说过的话,我想忘就忘,想记得就记得,随我高兴!”
“是,只要你高兴。”语气奇异的平静。
“喂,你今日怎么了?一早就阴阳怪气!终于厌倦我了,是不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玉东篱,你这个忘恩负义、薄情冷血的骗子……”一连串的咒骂令江海汹涌,风云变色。
丝毫未变的是玉东篱,俊秀的唇角隐隐一勾,长手一伸,托着乌鸦走了出去,将漫天咒骂关在身后。
“走吧,带我去找小蝶。”他轻语,并在乌鸦的头顶亲了一下。
乌鸦立即将小脑袋贴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而后摇摇头,倏忽飞落,用嘴巴在地上写下一行字:“叫上十兄弟。”
玉东篱大为诧异:“真是一只神鸟!”
乌鸦“嘎”的叹了口气,飞到他胸前,小嘴巴在他唇上连啄。
他笑了,如第一缕朝晖,目含宠溺:“与小蝶一般顽皮。”
乌鸦再次飞落,写下几个字:“谢谢你相信我。”
玉东篱轻轻摇头。“其实我也在怀疑,否则不会这般轻信。”
乌鸦歪头看着他,似乎不解。
“一个人的性情再变,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也不会这般面目全非,连从前的一点点蛛丝马迹也找不到。但只要一想到小蝶遭此大难,正是痛不欲生,我却还要怀疑她,就将疑虑压下了……可是,又禁不住一再怀疑,然后又自责……”他目光忽然急切起来,“走吧,我要赶快去救小蝶。”
一人一鸟不辞而别。数日后到达鬼堡。
好恢弘阔大、阴森寒冷的一幢黑色建筑!大门是一张鬼面脸谱,远远望去便令人心惊胆寒。
但进了鬼堡却令人大跌眼镜。到处奇花异卉,古木成林,绿草如茵,一派祥和生机!
守卫已飞速进去通报,不一刻,一长串男男女女齐涌而至,里三层外三层的将玉东篱团团包围,七嘴八舌的打着招呼。
“小蝶怎么没回来?”最后,方紫鸢猛然冒出一句。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好半晌方传出昊儿恨恨的声音:
“叫她回来做什么?这个幺婶变得好讨厌,除了骂幺叔,还骂我们,最后还将我们都赶走,哼,幺叔不要她了才好!”
“喂,小鬼!她不管变成什么样,也是你的幺婶!”方紫鸢给了他一枚爆栗。
“不,这个小蝶是假的。”
轻轻一句,恍若平地起惊雷。
“怎么回事?”炸昏过去又清醒过来的人们齐声惊叫。
“一只乌鸦告诉我的。”玉东篱手一伸,乌鸦飞落在他掌心。“我回来,就是要请各位义兄随我去救小蝶,还有……我的儿子。”
又是一静。
“你哪来的儿子?”
“自然是小蝶生的,他们都困在昆仑国,我们要尽快出发。”
人们没有工夫细问,因为玉东篱已疾步走开。
于是,一行人简单吃过饭便快马加鞭,一路西行。
他们以惊人的速度到达昆仑国,暂且于客栈内歇息。莫小蝶则直飞皇宫。
找到那名宫女的卧房,几名小宫女正在逗弄儿子,那个眉目如画的小家伙极得人缘,看他欢天喜地的样子,定是不曾受过什么委屈,心中先自松了口气。
飞回客栈,用嘴简略画出皇宫草图,着重点出儿子的位置,示意要先救出儿子。
“还是兵分两路,同时救,以免打草惊蛇。”玉东篱道。
众人点头,当下做好部署,各自歇下。
偷“人”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了老六。
只是采取行动那天出了差错,儿子顺利的偷了出来,皇陵那边却无功而返。因为看守森严,机关重重,东环西绕,如走迷宫,根本不知莫小蝶的藏身之处。最后只好悄悄退了出来。
回到客栈,一行人便看到老六怀抱一个雪团儿似的小人儿正手忙脚乱的拍哄,小人儿正哇哇大哭。
一见到玉东篱,老六如逢大赦,忙不迭将小人儿双手奉送。“喏,你的儿子,快接过去。”
玉东篱抱过儿子,阴暗的脸色渐渐明亮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
小人儿也不哭了,与他对看,肥嘟嘟的小嫩手抚上他的面颊,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玉米粒。
清幽的眸子霎时一片水雾。他忽然将儿子紧紧抱住,口中却低唤着:“小蝶。”
营救莫小蝶失败,只有另想他策。
大哥本想买个乳娘照顾娃娃,但玉东篱刚刚救出儿子,不放心再将儿子交与外人,宁可自己照顾。
大哥无法,只好飞鸽传书,让大嫂与二嫂前来。在等待的这段日子里,大家皆小心谨慎行事,不敢轻举妄动。
皇宫丢失皇后义子,天大的事,早已是满城风雨,沸沸扬扬。故而,一行人及时搬出客栈,租住了一家偏僻的农房。
初夏的昆仑国气候宜人,不冷不热。五月初五,乃昆仑国第一个端午节,其繁盛热闹将丢失皇子之阴霾荡涤殆尽。
皇帝皇后乘坐凤辇龙车,缓缓行于繁华市街,各王公贵族皇亲国戚班列其后,浩浩荡荡,庄严不失迤逦。
百姓自是围观看景,大过眼瘾。
仪仗蜿蜒行至通往皇家宗庙的门楼前,停住了。
一个蓝白长袍的青年站在那里,有风迎面而来,绕他颀长身形而过,衣摆轻拂。漆黑长发随意披散,只以一根黑色革带齐眉勒住,丝丝飞扬。眼瞳幽深柔和,修长秀丽的眸子,恍惚间竟似有花影清隽绰约,而笑意浅淡如风。
他就那么静静的凝立在那里,漫不经心,又仿佛精雕细琢,占尽风流。
人群一静之后,缓缓骚动起来。
那青年竟似旁若无人。半天后,人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原来他跟前的桃枝上立着一只黑乌鸦。那只黑乌鸦也旁若无人的与他对视。
此时,一旁的侍卫终于省起自己的职责,上前一步,正欲呵斥,却被皇帝伸手止住。
侍卫纳罕的看向皇帝。后者面露异色,眸子紧紧一眯,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人一鸟。
“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青年轻问乌鸦。
“嘎……”去记皇陵的地形。
“你能帮我去看看她么?”
“嘎……”几乎天天去。
“她可好?”
“嘎……”还那样,不吃不喝不言不动,就像植物人。
青年低叹,眸中一缕忧伤掩盖了隽影。随着他的叹息,人们但觉花草无香,日月失华,天地也归于平淡。
乌鸦飞到他怀中,小脑袋在他衣襟上不住厮磨,一人一鸟逶迤而逝。
回到农房,乌鸦绘出皇陵的地宫图,点出冰棺所在之地,大家牢记在心。
两日后,大嫂、二嫂抵达,又拨出两名兄弟将娃娃一路护送回中原。
一切准备就绪。
这日深夜,一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皇陵,撂倒一路守卫,颇为顺利的找到安置莫小蝶躯体的冰棺。
冰棺透明,由外望去,一清二楚。莫小蝶容颜未改,似乎睡去一般。
大家呆了片刻,齐齐上前打开棺盖。
玉东篱屏住呼吸,小心的抱出躯体。
“小蝶。”他颤声呼唤,怎奈莫小蝶毫无知觉。
大家面面相觑。
玉东篱面色开始发白,紧紧盯视莫小蝶的脸,不住低唤。
一旁的乌鸦见状,突然飞走,趁众人不备,在一个黑暗的角落狠狠撞向墙壁,弥天剧痛霎时涌遍全身。在尸体坠落的同时,魂魄已悠悠飞升,最后缓缓进入本该属于她的躯体。
莫小蝶终于在心爱人的声声呼唤中醒来。当她睁开眼睛的一霎那,一颗温热的泪珠恰好滴在她朦胧的眼角,迷了她的眼,烫了她的心,冰凉的躯体迅速火热起来。
骤然的惊喜令玉东篱失魂落魄。
白玉般的小手轻轻抚上清秀的面颊,他眸中的泪光便是诱使她不断坠落的源头。她终于可以抚摸他了!
她感恩的流泪。
“我爱你,东篱。”自灵魂深处发出的声音,令闻者动容。
玉东篱一遍一遍的吻她。
“咳咳……”大哥咳了咳,“咱们该走了,天快亮了。”
温存中的两人终于醒悟,莫小蝶依旧四肢不便,玉东篱抱起她来,一行人向地宫出口走去。
一出地宫便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