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黑暗铺了一天一地。
那一幕苍穹,如一块墨染的布,上面画了一弯清浅的下玄月。
浅默抬头,望着头顶那弯半月,觉得那月色都带着凉薄,清清淡淡的照下来。一缕缕风抚过面颊,像女子冰凉的手指轻抚,余留下的那一丝丝细腻,仿佛也是带着温柔的。
“呵——温柔——”浅默不由弯了唇,轻声呢喃,“我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用到“温柔”这两个字呢?
是啊,他到底是怎么了呢?也许是因为这凉薄的月色太像她吧!
浅默又是一声轻笑,只是那笑声带着丝丝怅然。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心底的那抹散不去的轻愁一并吐出来,好似这般才好过一些。
这个地方,此情此景儿,视线所及,这里的一花一木都牵系着她和他的回忆。
想着想着,她的容颜便又仿佛尽在眼前了,好似他一伸手便能触摸——
“不想了,不想了——”浅默摇着头,语气里是抹不去的苦涩。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一根,深深的吸一口,微微仰头吐出一团烟雾,看它在眼前弥漫扩散,演绎着转瞬即逝的朦胧。
只抽了一口,他便任它在指尖儿幽幽燃着。烟灰燃了长长一截,无声的断裂,落在熨烫地笔挺的西裤上,他却未察觉,眼睛盯着虚空的一处,思绪早已不知飘向了何处。
玉兰花开了小半个园子,夜风一抄,纷纷阔阔的花瓣儿便飘飘洒洒落了下来,空气中裹着清雅的幽香,引人沉醉。
苏园很大,历史悠久,民国留下的老宅。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池塘假山,典型的江南宅院。也许旧主是江南人士,又酷爱玉兰花,所以园子里种了很多玉兰,且棵棵都不下百年树龄。
现在的苏园虽几次易主,可幸运的是,买下它的几个主人显然都是极喜欢的,依然保持着当初的样貌。这般美的园子,恐怕没人舍得破坏。
园子里,小径纵横曲折,连着所有房间,荷花池里金鱼拂着银尾,梦一般轻。身在其中,仿佛回到了旧时,可以听到婉转悠扬的筝声,可以看到女子水袖轻挽,身姿曼妙,唱着缠绵的昆曲。
无觉间,指尖儿的烟燃到手指,灼痛了皮肤,这才唤回了神游的浅默。他抬手屈指将烟蒂弹出去,起身慢悠悠晃进了樟树林。出了树林,再转过一条小径,进入那一弯月亮门,入眼又是另一番景致。
几株桃树,一丛青竹,朱漆髹的门,绣花的门帘随风微微摆动,挑落一抹孔雀蓝。
天地间安静的只闻风声,步上青石阶,浅默推开了紧闭的朱漆髹木门,探手按了门右侧的开关。灯光驱散了满目黑暗,洒在前朝家具上,墙上的水墨画,恍惚浮出纸面,青山薄雾里,游弋一叶扁舟——画中的意境缭绕似仙境。
他站在门口,视线一一扫过屋里所有物件,眼神有些迷离。
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他迈过门槛进屋,走的很慢,脚步松懈地踏在古旧的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一抬头便望见了楼梯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她仍站在那里,一袭浅袍挣扎出夜色,艳丽的晃了人眼。她就那样站着,手腕滑落一串檀木佛珠,红唇娇艳如樱,眉眼淡淡,像一枝倾斜的花枝,千娇百媚。
“哎……”一声幽幽的低叹溢出,划破满室寂静,又是低喃:“菩提,你到底在哪儿呢……”语气里仿佛有无限惆怅。
这一晃就是五年余。
多少个夜色深沉里,都是他一个人的寂寥和想念。那想念,没边没着的,像丝线一样缠绕着他,挥不去,散不开。那么大的屋子,空落落的,就像他的心。
于是,他放了昆曲,开一瓶烈酒,自斟自饮。在酒和曲的诱惑力,醉了一眼朦胧。
那样的朦胧恰好,她好似就在离他咫尺的对面,和他隔了一张桌子。明亮的灯光下,是她淡淡的眼,浅浅的笑——
目光交汇的地方,命运打了个死结。
迷离的目光可散去收回,可是心却收不回来了。
他的菩提,那样的好,让人心静如水,又令人心潮澎湃。
罢了罢了,收不回来,他也不想收回,就这么想念着也是好的。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浅默不知自己已经品尝了多少次“求不得、放不下”的苦,他苦寻不到她,却又放不下对她的喜欢。
他有时候就想,也许,她便是他这辈子心头的那颗朱砂,才下心头又入了眉际,挥之不去,任你一路种下苦菩提。只是这一念之外,些许言语,奈何他的情深,却是和她缘浅,终是失散在这红尘万丈里。
是啊,从一开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抓住过她。便如这空气中的浮尘,又或透过指缝的阳光,他以为靠自己这么近,还以为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其实,从来什么都没有抓住。
正在出神,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掏出看了下号码后按了接听键,“浅默,在哪里呢?”
“苏园。”
“怎么又跑到那儿去了,不就一个空落落的园子么。我和耿越他们在翡冷翠呢,你来吗?”
浅默沉默须臾才道:“好。”挂了电话,他又望着楼梯口看了一会儿,其实想上楼看看的,可终是放弃了。
到了翡冷翠,浅默直接乘电梯上了五楼。却,刚转过走廊,前方一抹曼妙身姿扑入眼底,是那般熟悉……
虽只是背影,可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他心心念念的菩提。
他死死的盯住那抹倩影,生怕那是幻觉,下一刻就要消失了。
浅默看着她开门进了一间包厢,人进去了浅默的视线仍未收回,眼里都是痴迷和沉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快步走过去确认了那间包房的名字,立马掏出电话,拨给值班经理。
搞清楚了里面客人的身份,且刚来不久,浅默反倒是不急了,挂了电话往走廊尽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