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似乎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好像想起了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麻语裴用力地做了两个深呼吸，敞开自己的手掌迎着陆厉戎攥紧的拳头握去，“走，咱们进去吧，见见你那位故人。”
陆厉戎感觉到了那微凉的触感，他低头看了眼覆住自己拳头的手又看到麻语裴为了给他加油打气而露出的笑容，紧咬着的后槽牙微微松了些力气，反握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轻声一句：“没事的。”
等到那位故人出现的时候，麻语裴才真的知道了陆厉戎的那句“没事”是在安慰她也是在安慰他自己，哪里像是没事啊......
眼前的女人坐在椅子上被捆着双臂，形容枯槁，一头及肩长发乱糟糟，唯独那双眼睛明亮如镜。
麻语裴看看这女人再看看身边的陆厉戎，眉眼间的相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妈……”陆厉戎张了张嘴吐出了一个字，嗓子干哑得像塞了几斤棉花，艰难地在发音。
是了，世界上不会有平白无故这么相似的人。麻语裴的双脚像灌了铅，站在原地无法动弹。
陆厉戎的妈妈，那个曾经是个了不得的临床医药研究师的徐岩，就用那双亮晶晶的双眼看着眼前的陆厉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不带任何情感，像极了一个机器人。
“妈妈，我来看你了。”陆厉戎走近了两步在徐岩身边单膝半跪下，抬起手去帮自己的妈妈梳理那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梳理过的头发。
“当心！”医护人员的警告声刚响起，伴随着这声警告声一起落下的是徐岩猛地张大了嘴朝着陆厉戎胳膊狠狠一口砸下的狠厉。
人的牙齿是身体最坚固的部分，陆厉戎登时就被砸的发不出声音来，皮肉似乎撕裂一般地疼，几乎疼到了骨头里。
“陆厉戎！”麻语裴显然被这一幕吓得魂不附体，瞪大了双眼就朝他身边来，但却被陆厉戎举起手无声地制止了，连同医护人员一起。
“妈妈，我是小戎，我来看你了。”陆厉戎忍着胳膊上的剧痛，咧开一个笑容，细声细语地跟自己的母亲说话。
徐岩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上颚下颚用的力没有半分减少。
“妈妈，你看看我，我是小戎，我长大了……”
“妈妈，你还记得我吗？”
“妈妈，我是小戎，我是你最爱的小戎。”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你总是让我打针。”
“妈妈，你记得吗？”
‘打针’两个字明显对徐岩的大脑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刺激，她的嘴有了一丝松动，眼睛眨了眨有了疑惑的表情。
陆厉戎抽回了那只手，没有第一时间去查看自己受伤有多严重，而是去抓了徐岩被捆着的双手，她的手有点凉，而且不似小时候感觉到的那般柔软了，有点皱巴巴的。
“妈妈，我是小戎，小的时候你最喜欢摸我的头了，每次你要出门的时候都会摸摸我的小脑袋跟我说你要乖，妈妈下了班就回来陪你。可是你现在都不陪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陆厉戎低着头，眼角有泪，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地不让眼泪汇聚到一起，不让它们在人前掉落。
“小，小戎？”徐岩嘴巴开开合合，许是有段时间没有说话了，很久才慢吞吞吐出几个字。
“你记起我来了吗？”
心跳声咚咚作响，陆厉戎抬起头看着自己母亲瘦削没什么血色的脸颊，眼神中带着那么一丝希冀。很快，这丝希冀也随着徐岩的话风消云散了。
“小戎，我的小戎还没放学呢，他在学校乖乖听老师上课。对，我要去接他放学，我要去接小戎放学！快把我放开！快放开我！我要去接我儿子！”徐岩一口气说了很长一段话，说到后边都变成了歇斯底里地喊叫，一边喊一边挣扎，她捆着的双手甩开了陆厉戎，陆厉戎一人之力根本处理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几名医护人员冲进来把自己的母亲给带走了。
“她……还有机会吗？”陆厉戎拽住了最后一名准备离开的医护人员的衣角。那医护人员顿了顿，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放柔了语气回答了他。
“情况时好时坏，治疗还要继续，希望总是有的。”
希望总是有的……陆厉戎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嘴上道了句谢谢，低着头往外走握紧了麻语裴的手。
麻语裴跟他并肩离去，一路上什么都没问，两个人静静的，只有那双紧握着交互体温的手。
“你不问我吗？”陆厉戎说。
“问你什么？”
“你不想知道我，我妈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麻语裴听完在他的身前站定，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空着的那只手抚上了陆厉戎的脸颊。
“那些痛苦的事情既然已经成了过往，又何必再撕开一次让它流血呢，好不容易才结的痂，愈合起来很难的。”
陆厉戎伸手盖住抚在自己脸颊上的那只手，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马上要实习了吧，那你有想过找什么样的工作吗？”
两个人慢步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陆厉戎把人搂进了怀里，微弯着腰下巴垫在麻语裴的肩窝里，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不知道，不过大抵也是跟专业相关的工作吧，不过也说不准，我看之前的学姐们都说工作后就不一样了，不是所有人做的都是根本专业相关的活，反正进了社会都是从头开始。”麻语裴侧脸在陆厉戎的发梢上蹭了蹭，觉得有点痒痒的，于是又从他怀里退了出来，两只手掌去摩擦自己的脸颊，把那痒痒麻麻的感觉祛除。
“那考不考虑当老板娘？”陆厉戎忽然凑近了麻语裴的耳侧，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眉毛倒是挑了挑。
“那等你当了老板再说吧！”麻语裴忍不住做了个鬼脸。
“这可是你说的啊。”
“是吗，我说了什么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刚明明就说了，不许耍赖！”
“我什么都没说，啊，车来了！”
麻语裴逃也似的上了车，陆厉戎跟在后面投了币，两个人找了后面连座的位置，陆厉戎很自觉地坐在了走道旁的位置，坐下后，就下意识地去牵她的手，麻语裴起初还想缩回手，可陆厉戎力气大，她越缩他就收得越紧，到最后放弃了挣扎。
“马上实习的话，宿舍也住不了多久了吧？”陆厉戎低头看着交握着的两只手，忽然低声问道。
“嗯，我在想要不要问问看有没有人合租的。”麻语裴没有仔细去听陆厉戎的话里是不是还有其他意思，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然后在脑子里过滤，身边的那几个女孩子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合租多不方便啊……”合租的话不是就没我的位置了吗。陆厉戎把后半截话咽进了肚子里，其实他到现在也没有很懂麻语裴的心思，每次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看一步走一步。比如租房，他没有想法吗，肯定是有的，但是麻语裴会不会答应跟他一起住，那是个难度达到了百分之八十的问题。如果换成是他，大概答案也是不会。
“但是合租便宜啊。我看大家都是这样的。”
好吧，没有意外，是陆厉戎想象之中的答案。可是他真的很好奇，她口中的大家，是怎么来的。
“要不，我先回去问下她们几个吧？”
陆厉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到麻语裴这么说道。
“嗯，正好我送你回去。”陆厉戎应了，心里打起了小九九。
话题就这么结束，麻语裴侧了脸看向窗外，光秃秃的树枝都已经发了新芽，街道两边花坛里也让绿化工人换上了新的草皮，看上去似乎没有那么萧瑟了。
陆厉戎一手仍抓着麻语裴的手，空着的那只手去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手机静音到现在，里面除了几个不认识的未接来电，密密麻麻一片消息接踵而至。
基本都是关于他那个秘密工作的。
细长的大拇指在屏幕上熟练地滑动，将一条条信息仔细看下来。内容有好有坏。
陆厉戎眉头蹙了蹙，将好消息先抛到了一边，脑子里飞快地运作着怎么样去处理那些目前棘手的问题。他正一边想一边回信息回得出神，忽的听到耳边麻语裴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陆厉戎，你还会来看她吗？”她问。
陆厉戎手上的动作一顿，一时哽住没反应过来。
“有空就多见见吧，趁你还有这个机会。”麻语裴说着把小脑袋一侧，靠在了陆厉戎的肩膀上。
陆厉戎这会儿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心里一揪，把手机屏幕一熄收进口袋里，手空出来去摸了摸她的头发。
“今天是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陆厉戎顿了顿，“如果没有你，我恐怕鼓不起这个勇气。”
“见自己的妈妈还需要什么勇气。”麻语裴心里明白，嘴上还是调侃了一句。
“我其实，也想让她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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