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可嫣重展笑颜,兴奋的玉溪忍不住尤自得意道:“大少奶奶您不知道,今儿后来大少爷又回来了一趟,因为您不在,所以有些人自以为得了机会,于是在大少爷身边大献殷勤,若不是奴婢在旁边看着,只怕还不定做出什么下贱的举动来!有些人呀,也是一门心思想攀高枝想疯了,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敢干!如今凑巧,既然那两位管事妈妈想借机投诚,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一副很是不屑那些攀枝行为的语气。
“啪”的一声,可嫣一掌拍在身旁的小桌上。
疾言厉色道:“我刚才是问你,是谁告诉你我要将又薇又莲配人的!”
锐利如剑的目光,如霜般寒冷的表情。
可嫣一向是喜欢微笑的人,如此大发雷霆的样子玉溪从未见过,不由一时懵慌了,下意识解释道:“奴婢想着……奴婢……”遂又咬唇,只觉自己满心满意为大少奶奶打算,到头来却如此不落好,不由心里全是委屈和不甘,“大少奶奶……”
可嫣突兀打断她:“你还觉得自己做得很对,是不是?”她面容冷肃,尽量压低沉喝的声音道:“大少爷身边的人,刚刚不见了青儿和柳儿,现在又要打发又薇和又莲,你让长辈们怎么想我?你让大少爷又怎么想我?”
玉溪眼眶一红,小声辩道:“是妈妈们自己来求的人……”
“可那风声是谁放出去的?你当这府里的主子全是聋子瞎子,不会打听不会想的吗?”可嫣骤然拔高了声音。
玉溪整个人有些茫然地看着这样陌生而令人生畏的可嫣,喃喃道:“奴婢只觉这是机会,一时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可嫣的语气里夹着浓浓的疲惫和失望。“事情都没想周全,你就敢当我的家,做我的主?!”
疲惫和失望的语气,如针一般刺痛了玉溪的心——她想到了刚到李家的那一天,大少奶奶那看似随意的问话……又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大少奶奶对自己的赞许和依赖……
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就要这样消融了么?
她直直跪地,绝望的神情道:“大少奶奶,奴婢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几乎哀求的语气。
前路艰难,随着日益融入李府,可嫣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等待着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在这种情况下绝对是无法比拟一支团队的力量的。她需要一支绝对服从于自己的团队。张婶子忠诚,可以胜任内院管事妈妈的活;云烟忠诚待考,行事灵活有余,但欠缺沉稳大气;紫苑紫苏是新人,自然更不合适。唯有玉溪,内外皆有能力,又长袖善舞,她最满意!但她曾是大老太太身边的人,行为做事,难免带着几分高傲——坏就坏在,她喜欢自做主张!可嫣这一次,是有心要将她收服。
这一次,她必须让她长长记性!
好半晌,直到玉溪额上隐隐冒汗,可嫣这才长长叹口气,缓了神色伸出手道:“你起来吧。”
玉溪兀自愣怔,不由自主地握住那只手,随之站了起来。
“玉溪,我一直很喜欢你。你应该也知道,你办事,我一直都很放心。”可嫣携住她的手,声音渐渐恢复了平静,“但这次,你实在是糊涂了。”
“大少奶奶,奴婢知道错了。”玉溪低着头道。被刚才的雷霆之怒吓到,她一时还没恍过神来,虽然随着可嫣态度的平静,她惶恐不安的心也一时安静,但到底失了往日灵性,只知道一味认错了。
“你真知道错了?”可嫣凝望着她,“那你说说看,你错在哪里?”
玉溪愣着低头,半晌未言。
可嫣长叹口气,认真道:“我气你的是,你太自做主张!”
玉溪本就是通透人,可嫣这样一点,她立刻就明白过来。
她突然想起了房妈妈曾说过的一句话:“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做人半个主子,还不如做个体面的奴才。只是,这体面奴才在别人面前再怎么体面,在主子面前也只能是个奴才……”
这些日子以来,大少奶奶对她越来越信任,她也确实将院里的丫鬟们管得服服帖帖。这些一帆风顺的日子,让她迷失了本心,不自觉间,竟越管越多,也越管越宽。大少奶奶不动声色除掉了青儿姑娘,她以为,自己帮大少奶奶再除去又薇又莲,大少奶奶一定会很满意的。
但她却忘记了身份!
她做的事情未必大少奶奶不喜欢,但不该由她拿主意。
她太得意忘形,竟忘了房妈妈曾经的教导!说到底,她不过是大少奶奶身边的大丫鬟。
“大少奶奶……”玉溪涨红了脸,满是羞惭之色。
看来是明白了!
可嫣暗暗满意。
“有件事,家里其它人都不知道。”可嫣慎重道,“我今日告诉你一个人,我与大少爷新婚三个月后,大少爷可能会离家历练,说不定要离家好几年!”
玉溪又惊又喜又愕然。随即想到,三个月后大少爷要走了,而且一去长时间,既然这样,那还用得着着急处置又薇又莲吗?
一想到这,她不由啜嚅期艾道:“大少奶奶……”
可嫣脸上露出了亲切笑容:“你看,大少爷的事情我就比你们先知道。但是,对于丫鬟们和婆子们的动向,你又比我容易得到消息先一步清楚。如果我们凡事有商有量,是不是做起事情来能比现在更周全?”
“大少奶奶,奴婢知道了。”她再次涨红了脸,“以后有事情,奴婢一定先和你商量。”
可嫣笑道:“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以后我遇到事情,也一定先和你,还有奶娘商量。”
“不!不!不!”玉溪满面羞惭,“奴婢以后听您吩咐就是,奴婢哪有您聪明。”
“刚才便说了,一个好汉还三个帮呢!”可嫣说起曾经对付青儿的事,再次拉住她的手道:“你看,若没你和奶娘,我一个人可怎么办?”
玉溪也不禁笑了,看向可嫣的目光多了几分叹服和认真。
她道:“那管事妈妈那边怎么答复?”
可嫣反问她:“依你看呢?”
玉溪不好意思道:“依奴婢看,不如我们暂时找个理由拖着,到时等大少爷真出门历练了,再做打算。”
“我也这么想。”可嫣笑,“好了,这事还是由你去办。去吧。”
玉溪行礼退出,在门外与张婶子相见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可是要出去办事?”张婶子笑容和蔼,“那你可得早点回来,现在院里还缺两个丫鬟,以后添了人,大家的差事也最好变动一下,这事,我想先和你商量个章程出来,到时好再回报大少奶奶。”
玉溪抬头,目光与张婶子相接。对方眼里并没有半分取笑之意,反而全是真诚。
刹那间,她对这位张婶也从内心深处多了几分敬意。心中释然了,她大方一笑,道:“张婶放心,我一会就回来。”
……
在可嫣收服玉溪时,留在李三娘院里的周妈妈也回到了侯夫人院里。
她撩帘进了屋。
三足鎏金的珐琅香炉里沉香激燃,此时正香烟袅袅。
侯夫人靠在黑木太师椅上,穿着金线滚边的黑面刻丝薄袄,正闭目沉思着。
周妈妈轻手轻脚靠近前去:“老夫人。”
侯夫人睁了睁眼皮,“事情怎样了?”
周妈妈道:“包括拉油车的粗使在内,当时知情的所有人都被大少奶奶扣在了三小姐院里,据说也是大少奶奶让人来找大太太报信,还特别嘱咐不许惊动了其它人。听三小姐院里的人说,当时大少奶奶身边的奶娘守住了院门,下人们谁也没让进出。因为大少奶奶处理得当,所以三小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奴婢已经将人都处理好了,绝不会有人传出什么来。”
侯夫人默然了好一会,才道:“你怎么看?”
周妈妈谨慎道:“若当看今儿这事,处理得很不错。”
“且止不错!”侯夫人目露精光道:“无论是当机立断的果断还是顾全大局的周全,只怕就是大儿媳妇,在那样急乱的情况之下,也未必能处理得那么到位!”
周妈妈弄不清侯夫人心里是褒是贬,一时没敢接话。
“再看看吧。”侯夫人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
晚上李笛声回来的时候,发现可嫣主仆几人之间,似乎又多了几分默契与和乐。内心狐疑着,他由又薇又莲服侍更衣后,转身去了净房。
“今儿去看过三堂姐了?”
一出来,李笛声就问起李三娘的事情。
可嫣接过又薇手中的棉帕为他搓头发,又遣了众人出去,这才道:“今儿我去的时候,三堂姐正要寻短见。不过还好,后来大家把她劝住了。”
李笛声闻言先是着急,随即松了口气。
他拉住可嫣的手:“过阵子,怕有些风声传出来,到时你多去陪陪三堂姐。”
可嫣抽出手来继续为他搓头发,半嗔真怪的语气道:“这还用你说。”
李笛声先是一怔,随即失笑,遂又道:“今儿我们去靖王府吊丧了,父亲将请求他们退还三堂姐庚帖的事情提了提,看靖王情绪激动,也不敢太坚持。唉!看来有什么事,只能先等丧礼过了再说。”
可嫣忍不住道:“不是听说有位住在靖王府的表小姐有身孕了吗?”
反正她怀着身孕,以这个时代的舆论,她也罔想再嫁,若能冥婚占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那且不是两相便宜?
墨眸闪动,李笛声若有所思。很快,他神情激动起来,突然一个转身,在可嫣脸上重重亲了一下,兴奋道:“亏得你提醒,不然我倒忘了还有这茬事情!”
可嫣顿时满脸绯红。
李笛声要叫又薇又莲进来整理仪容去见李侯爷,可嫣连忙拦住他:“今儿天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不迟,可别吵了老人家的觉。事情摆在那,难道明儿还会变卦不成?”
李笛声一想也是,两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待头发全干了,这才上床睡觉。
可嫣没想到,事情竟然真让她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