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道尖锐的破空声后,如墨夜空里先后爆出三朵偌大的银色烟花,明亮刺目。
悦翔客栈里,景少洵忽然睁开双眸,剑眉紧蹙。
屋檐之上似有肃杀的气息在一点点的凝聚,扩散,消失……
他兀自披了一件外衣,来到窗前,看着那些黑带束发的黑衣人消失在城门方向,不禁疑道:这就是落月影卫的实力吗?
夜色里,隐藏在邕城各个角落里的影卫倾城出动,犹如迅捷的豹,飞越屋顶檐瓦,掠过一座座楼台,一条条巷陌,大肆而又秘密地搜寻着黎默的下落。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转眼,夜已深,却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千色阁里,琉璃灯发出昏黄的光芒,笼罩在黎纾身上。她也不知自己这样坐了多久,只觉得身心俱已坠入无底深渊。
西南方向,有啸声清锐破入夜空,带出一道似有似无的红色烟火。
黎纾双手一紧,仰首望了望天空。
命影卫迅速回撤的红色信号弹?
寂静无声的廊上传来一阵纷沓的脚步声,锦琴顾不得平缓气息,一个箭步推门而入:“小姐,找到了。”
黎纾身子轻轻战栗,却没有回头。
锦琴走到她身前,慢慢蹲下,温言道:“方才玄大哥回山庄时途径千色园,听到了细微的鼾声,开始以为是误闯入庄里的山上小兽,毕竟千色园荒芜了许久,但是伏在竹案上的确是公子!”
“玄夜?”黎纾嘴巴翕张了两下,看着锦琴的眸子闪着一丝不信
锦琴握住黎纾的手,竟发现她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不禁瞪大眼睛,急道:“小姐,锦琴不敢欺骗小姐。”
黎纾回神,顿了一顿,再抬眸之时,温雅的笑意浮上唇角:“我没事,扶我起来。”
“嗯。”锦琴扶着她的手,担心地望着她,“珍娘已经去了影阁,不如我们先回山庄?”
“好。”站起的瞬间黎纾只觉双腿绵软无力,晃了晃竟险些没站住。她脸色一白,瞬间想起前几日思棋的话,迅速稳住情绪,吩咐道:“锦琴,你去后院把胭脂牵出来,我一会儿便下去。”
黎纾扶着桌子,稳住身子,见锦琴走远,迅速自袖中掏出思棋给自己的白瓷瓶,自里边倒出一粒药丸,就着冷茶咽下,而后坐下调息。
苍白的脸渐渐有了淡淡的红,一丝暖流自丹田流向双腿经脉,再站起时,双腿已经可以行动自如,黎纾怕锦琴担忧,只唤来小菊嘱咐了几句便与锦琴向落月山庄驰去。
一路疾驰,远远的,便瞧见了山庄大门前负手而立的玄夜。
记得第一次见到玄夜时,是在五年前。因为阿爹留书离去的缘故,她常常将自己封闭在千色园的竹屋里,一呆就是一天。
那一夜,幽冷的月色里,大哥笑意盈盈地推开了竹屋的门时,她看到了大哥身后的玄夜。一如此时,剑眉朗目,面容清俊,唯黑眸中带着一丝冷然,静静凝视着坐在竹椅里双臂抱膝的自己。
她望着月色下的他,第一次没有排斥这个新来的影卫,相反的,在他的眸中读到了比自己更深的悲伤的味道,心中略有不忍,她轻问:“你叫玄夜?”
“是,小姐。”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点儿苦涩。
那是她唯一一次见过玄夜的笑,可那笑却令人无法忘记,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记得越发深刻。
瞧见远处白马碧衫的黎纾,玄夜的眸光忽然闪亮了一下,身姿拔起纵跃至黎纾身前。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语,扶着黎纾下马后,众人便一起去了千色园。
千色园里一片静谧,明月挂在墨蓝的夜空之上,点点清辉洒落,如水光华透过竹叶在青石铺就的小路上洒下微茫的柔光。一阵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带着异常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五年了,自从五年前走出竹屋这是她第一次再踏入这里。没有想象之中的芜杂与衰败,大抵是大哥常派人打扫的缘故。
抬眸环视,当目光触及墙角边的一架小巧的竹制秋千时,眼前赫然浮现出当年阿爹为她摇秋千的情景,只觉呼吸凝滞,黎纾垂眸掩去眼底的痛楚之色,如同逃逸一般快步向竹屋走去,不想也不愿去触碰那些早已被尘封起来的记忆。
锦琴一愣,想要跟上去,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扯住。
锦琴的颊边飞上薄薄的红晕,她偷偷瞄了一眼玄夜,没有言语,只任由他扯着自己的手向园外走去。
竹屋里安静空沁,黎纾神情落落地穿过前厅,郁悒的心情终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她站在不远处看着伏在竹案上的白衣男子,清冷的月色洒落在他身上,令他看上去如同瑶池嫡仙,那眉眼间的温雅之气如同幻梦一般随着月色氤氲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极其开心的事情,唇畔带着些许柔柔的笑。
她含笑来到他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狐皮斗篷,目光落到竹案上的一个个玉雕优昙时,身子微僵,手不由自主地一松,狐皮斗篷再次落在地上。
难道这就是大哥独自来这里的原因吗?
捧起那些形态迥异、栩栩如生的优昙,只觉心头一阵激荡,胸口堵得难受。
“纾儿?”清淡的声音响起,黎纾抬眸正遇上黎默看向她的目光。只觉喉中哽着千言万语,她用力扑进黎默怀里,泪终是落了下来:“大哥,纾儿一点都不喜欢优昙,一点也不喜欢,你以后莫要再雕了。”
黎默眼底掠过复杂的神色,三分惊喜,三分惊诧,还有四分的惊叹。他们之间有多久没有这样亲密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当眸光越过竹案时心下已经洞悉一切,他吃力地抬手,抚上黎纾乌黑的发,淡淡道:“大哥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不!”黎纾紧紧握着他手不放,拼命摇头:“大哥从不是纾儿的累赘,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
黎默略沉默了一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笑道:“傻纾儿,若是大哥有一日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不会怨吗?”
黎纾的眸子在黎默话音落时微微一抬,不假思索地道:“不会。”
“纾儿,”黎默伸手搭在黎纾肩上,淡淡道:“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眼见不一定为实,大哥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将你护在手心里,希望你能幸福。”默了片刻,他长吐出一口气,“玄夜怕是还有事要与你商议,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