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梅雪饼，这是水晶冬瓜饺，都是清淡可口的，姐姐你为了肚子里那个也要多吃点才行。”小小精致的托盘一个个被拿出来，清婉全不似平日的温婉，皱着眉头催促我。
“先放着吧，我过会再吃。”我恹恹的挥挥手，自从知道了有孕，仿佛脾胃一瞬间都不和谐起来，只要看到食物便胸闷泛酸，若是吃了几口，就会吐到翻江倒海，几个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各种抑制呕吐的汤药喝了不少，却是一点效果也没有，甚至连汤药都吐了出来。眼看着几日，我的气色便更加黯淡，甚至说话都提不起力气。清婉几乎日日到我宫中来，吩咐御厨房做了各式的小点，轮番着换着花样，却依旧没有半分起色。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小主有段日子没正经吃饭了，送进口的保胎汤药也是吐得多进得少。”玉儿急得几乎跳脚，顾不得尊卑的抱怨。
“你们都出去吧，我陪姐姐就行了，樱芒，你也回去，不用陪着。”
“姐姐，少吃一点吧，这新酿的蜜饯红果很好，先吃些开开胃，这么下去，你自己的身子也是要吃不消的。”用银针试过，清婉把一碗红橙橙的精致果肉端到我的面前。
将头别到一边，压住心头的酸气，我实在吃不下。
轻轻叹了一声，清婉将碗放到一边，不再劝我，而是说起别的：“皇上已经把胡贵人打入冷宫了，虽说死罪免了，终究靖醇殿下也是没了娘亲。”
“那现在谁照顾着殿下？”
“先由皇后抚养着。”
“可怜了他年纪还这样小。”
“是啊，人说母凭子贵，可谁又知道小小年纪没有母亲的苦楚呢！所以说啊，千好万好都不如保全好自己，这样孩子也是有了靠山。”清婉看着我。
轻轻一笑：“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学会这般说话了，拿来吧。”我指指放着的各色托盘。
噗嗤一笑，清婉的面色终于放晴，嗔怪的说道：“姐姐还取笑我，明知我不善这个，你吃不下东西，我这心里可是急坏了的。先吃些慧仁米粥好不好，这个对脾胃是最好的。”
轻轻点头，我努力压了一口气，让自己不去闻各种气味，捧起碗将并不算浓稠的粥统统倒进了口中。
清婉用绢帕帮我擦了擦嘴角，摩挲着我的胸口：“怎么吃的这么急，呛到可怎么好。”
“你不知道，若是停下来，就怕要再吃不下去。”我苦笑一下，胸口火烧般的疼痛，我站起身：“陪我出去走走。”
“你现在的身子要多静养才行。”
“房间里闷得喘不过气，走吧。”
心知劝不住我，清婉也只好由着我，不过依旧不放心的叮嘱：“那只能在【绛雨斋】走动。”
“好了，知道了。”我望了望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似乎连眼窝都有了下陷的痕迹，嘴唇更是苍白到无色。轻轻抚了抚依旧平坦的小腹，在清婉的搀扶下走出了屋子。
守在外面的玉儿和锁寰赶紧迎了上来。
“怎么出来了？太医说不可以走动的。”
“放把躺椅在那边，我们去坐坐。”清婉吩咐着。
已入孟夏，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园中的各式花卉已经次第开放，甚至招来三三俩俩的蝴蝶在花丛间嬉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许是太医间也多有传闻，我这一胎极不安稳，又有崔才人的前车之鉴，因此除了皇后和贤妃倒是少有人来探视，这样平静的生活倒是甚和我的心意。
深深呼吸了一下新鲜空气，倒是觉得长久以来积聚于胸口的闷气渐渐散了些。
“小主尝尝这个绿仁果，在波斯这个可是被称作“仙果”，据说会让孩子变得更聪明伶俐。”剥开白色的果壳，玉儿将果仁放在我手心。
“小主，刘常在来了。”
远远的，刘常在一个人独自站在宫门口，我招招手，她慢慢的走向我们。
一身素青色的衣裳，头上别一支胡桃木的发簪，整个人犹如清幽的百合，不近凡尘，不染尘埃。
“静嫔有礼。”
“别见外了，那把椅子给常在。”我轻轻招手，浅笑道，“有段日子没见姐姐了”。
“听说你的身子不好，也不敢多来打扰，今天看天色不错，便过来坐坐，娘娘不嫌我冒昧吧。”刘常在笑问，即便是玩笑语气，看起来也是那般风轻云淡。
“怎会，姐姐愿意来，我是求之不得。”
“身子可好些了？”
“劳姐姐挂心了，已经好些了。”
刘常在的目光在我脸上扫过，并未再多说，只是笑道：“听说王纪凌王御医的医术是很好的，静嫔娘娘平日里温补可是他斟酌方子？”
“大小两位王太医帮姐姐看着呢，如今倒是无人敢怠慢姐姐。”清婉玩笑道。
“小主，王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是哪个王太医？”
“是王纪凌太医。”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请过来吧，我也懒得动，就请到这里来吧。”我们都笑了。
“那我便先告辞了。”刘常在站起身。
“姐姐才刚来怎么就要做了，不妨事，请脉也用不了太久。”我心知刘常在是为了避嫌，但是却不知缘由的信任她，也许是她闲适淡漠的性子吧。
刘常在笑笑，再度坐下，只等王太医来。
“微臣给各位小主请安。”
“辛苦王太医。”
“这是微臣的本份，小主，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一边说着，王太医一边开始为我诊脉。片刻之后，王纪凌站起身来，微笑道：“小主的脉象平和了不少，虽然还有些虚浮，但是胎儿更稳健了些。请问小主昨日睡得如何？”
“依旧睡得不太安稳。”
“那微臣再帮您开一副健脾益气，养血安神扥方子。”旁边提着医箱的吏医士立刻准备好纸笔记录而下。
“太子参十克，木香六克，龙眼肉十克，酸枣仁二十克，甘草三克，远志十二克，白木十二克，茯神十克，法半夏六克，石菖蒲六克，佩兰十克，柏子仁十克，白豆蔻六克。”
吏医士记录好，将方子递与王纪凌看过，见他微微点头才递与一旁的夏珺收好。
“有劳王太医了，夏珺，把皇上赏赐的君山银针给王太医包些。”
“为小主分忧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不敢领取奖赏。”王纪凌立刻拱手婉拒。
“王太医不要客气，我有孕不宜多饮茶，放在那里反倒可惜了。”
“微臣多谢小主。那微臣傍晚十分再来为小主请平安脉。”
“送送王太医。”
送走了王纪凌，暑气慢慢上来了，让人把椅子移到阴凉处，刘常在说道：“前几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到了靖醇殿下。”
“殿下可好？”
“哎，尚且不懂事的年纪，只问我母亲为什么不来看他。”
“靖醇殿下也是可怜，不过皇后娘娘宅心仁厚，自己又无所出，想是不会亏待殿下的。有皇后娘娘教导，日后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倒也是好事。”
“静嫔娘娘说的是这个理，只是孩子却不懂得这些，还觉得自己的母亲最好。”
“最近极少走动，清婉陪着我也是很少走动，常在有什么趣事与我们说说？”
“崔才人因为胡氏失了孩子，太后皇上震怒，各宫倒是非常安分，不敢再有些不和的消息传出来，但是这被压着的风平浪静到底不过是个假象，宫中的孩子难生养，静嫔现在还是胎象不稳，太医瞧了多次，怕是也保不住。不安稳，也有不安稳的好。”刘常在的声音更低了些。
“多谢常在提点，我这一胎若是侥幸，必然不忘了常在。”
刘常在不甚在意的微微笑了笑：“我先回了，想必咱们【秋雨榭】的那位下午会到我那里坐坐。”站起身告辞，刘常在孑然独立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外。
“这刘常在让人看不透。”清婉若有所思的说道。
“怎么说？”
“我看刘常在，闻其言观其行，最是这后宫里安静淡漠的，入宫日久却甘于寂静，从不争宠出头，也没听人说与哪宫的娘娘走的近些。倒是唯独对姐姐假以辞色，不论是姐姐之前生病时还是现今得宠都是一样的亲近，可是这亲近又不同，不像柳选侍那样谄媚巴结，更多只是淡淡的相处。刚才那番话，换做别人可能想不到，即便想到却也不一定要说，由此可见，她也是心思细密的，只是咱们也没多待见她。因此清婉想不通，也看不透。”
一旁的夏珺缓缓点头，想必也是这个意思。
摇摇头，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上一次清婉被诬陷，是她紧拉着我的手让我克制再待时机；这一次，又是她提点我将胎气渐稳的消息隐瞒防患嚣小，这些隐秘的帮助，可以肯定她是心向着我的，若是只是为了巴结逢迎或者结成利益同盟，自然不必如此，只是这一切越发显得蹊跷起来。她不争宠，所以我于她没有依附裙带；我与她又无旧交，自然也没有姐妹情意；论世交，似乎我父亲与她父亲也只是君子之交，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只是性子相仿，同病相怜吧。”我轻叹一声不再去想，无谓的烦恼已经够多，不必再多思量，天生的亲近，让我从心底已经把她当做可以依托的知音。
“吩咐下面的人，如有外人问起我这一胎，只摇头别开口。”世上的事，多做反驳或者澄清倒不如三缄其口任由他们揣测。
“夏珺，你对王纪凌王太医了解多少？”我想起刘常在隐晦的向我推荐王纪凌的事，问道。
“知道的不多，就像上次常顺说的，王太医为人和气，医术精湛，但是入宫不久，虽说有王安太医保荐，但反而让人以为他是靠着人力扶摇直上。”
一身技艺却因亲戚在太医院，反而落得一个帮靠的名声，换做是谁，想必也是心中不受用。崔才人虽然借由尚未落地的胎儿晋封，但却着实是着了太医的道，一个心腹太医，倒是势在必行了。心中不禁佩服刘常在的缜密与深谋远虑。
“把汤药端来吧。”姑且就做一搏，将宝压在那个叫做王纪凌的年轻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