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说完这番话，原本就苍白几近透明的脸色微微带了一丝红晕，仿佛是一口气说了太多的话，她的气息微微有些许不稳，遂停了下来不再开口，只安静的看着我。
而我，亦是因她这番如何也想不到的惊世骇俗之言而情绪复杂，即便不去细细思量她口中关于泓烨、关于我、关于皇后自己、甚至皇太后错中复杂的情感，只是这番话中的真真假假究竟有几层已经令我混乱起来。无法抑制的丢弃了尊卑，我细致的打量站在我面前一身常服的皇后娘娘，就我所知，皇后甚少穿的如同今日这般随意，即便是平常拜谒，皇后也总是一丝不苟的穿戴整齐，虽鲜少穿鲜艳的正宫明黄之色，但却仪态端庄，不似今日这般仿佛只穿了平常母亲一般的衣着。然而，即便一片素白之色，皇后娘娘的美依旧是让人无法忽视的，自我见她第一面，便感诧异，如此端庄美丽，雍容华贵之姿，即便已入三十之龄，亦是后宫翘楚，更何况看上去，即便此时，皇后仍如同二十五岁的妇人一般，丝毫不见老态。起初我已诧异，这样绝美之人，为何与皇上的关系却并没有想象那般亲密，后经慕容文嫣之口得知其中渊源便心中笃定，不再深思，直到皇后刚才的一番话，我才懵然醒悟，原来，龙凤关系不睦，并不是泓烨一人所思所想，更多的，怕是我眼前的这位看起来贤良淑德不瘟不火的皇后不愿承宠吧！虽我从未经历，但我此刻却真实的感受到那种痛苦，明明渴求着自己的丈夫，却因为每次见到都要想到刻骨的伤痛而踌躇难过无法自已，也便因此武装起自己的柔软的内心，用假意的平和粉饰太平，遮掩内心的千疮百孔，因为害怕，便将渴求之物推拒出去，却又默默的关怀着，痛苦着。
我直视着皇后的眼睛，那是一双漂亮到无以复加，黝黑而又清澈的眼眸，只是不知是否因为此时我得知了她心中所想，才会觉得，原来这清澈并不是因为无欲无求，也是刻意的封闭了自己的所思所感，空洞无物的纯净——她的心，早已经掏空了——忽然窜入脑海中的想法让我不由得一颤，迅速的低下了头掩饰心中的恐惧。
“不要害怕，你是本宫看中的人选，若是如此便驻足不前，那本宫，即便离去也不安心。”皇后不知何时走到我面前牵起我的手，微凉的触感让我不由得一缩，却并未抽出自己的手。
皇后她刚刚说了什么？离去？为什么……
“别说话，本宫累了，不想多说话，今日就一并说个够吧！”皇后不知是今日第几次截住了我欲出口的话用与平常无差别的语调缓缓道：“本宫自认，并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但是，却仍旧藏着妇人之仁，这也是……母后她老人家最为不放心的吧。”说到这里，皇后的嘴角微微的翘了翘，只是这笑容转瞬即逝，快得让我来不得捕捉。
“安尚书的长女——温婉贤良，本性淳善，饱读诗书，姿容俊美，能言善道。呵，本宫看到内务府送来的帖子，对应你的画像，心底便有了欲望要看上一看，你啊，果然没让本宫失望。”
“这些赞美不过是内务府哄骗人的。”我自嘲一笑，是这几字改变了我的人生，亦或是冥冥之中，我早已无法逃脱？
“你若真如同帖子上所言，那恐怕反而会让本宫觉得失望吧。”皇后浑不在意的微微笑着，只是这笑容并未到达眼底，仿佛海市蜃楼一般虚幻：“有机心却不妄自害人，有内秀而不彰显攀比，收敛锋芒不树强敌才是本宫最为看中的，可以作为倚仗的资本。”
即便是在此情此景之下，得到如此之高的认可，我还是心中略有讶异之色，这岂不是说，我的一举一动全在皇后的掌控之中，步步为营也好，权谋机心也罢，这一切全都在皇后的眼中无所遁形。
“最为重要的……皇上他……爱着你。”
皇后再度露出不明意味的明了笑容，接着说了一句令我全身血液为之凝固的话：“而你……不够爱他……是以……你是接替本宫的，不二人选。”
“娘娘！”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只是，尤家的势利太强了，你一个人，纵使有皇上的宠爱，也斗之不过，本宫才不得不出手。”皇后终于亲口说了出来，只是这样重大之事在她口中，却如此风轻云淡，仿佛由此在我心中引发的惊天骇浪在此刻显得可笑之极。
“娘娘宫中的大火……”事已至此，我亦是不愿再装糊涂，不由得接口道。
“啊~不仅是那一次，还有尤丽姿疯癫之事，本宫也做了些动作。”
双眼圆睁，之前那奇怪的违和感终于找到了根源，正是如此，一向嚣张跋扈，泼辣狠毒的尤丽姿，仅仅因为我的一番话便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原来是拜了皇后娘娘所赐！如此说来，她确是的确为我肃清了道路，若不是尤丽姿疯癫不能成言，怕是待得泓烨狩猎回宫，仍旧还是会惦念旧情再去探望她的吧？
皇后看着我阴晴不定的脸，亲自添了一杯香茗到我面前道：“本宫不想吓着了你。”
“臣妾……没事……让娘娘为臣妾伤神，是臣妾的错。”
皇后见我快速的恢复，不由得赞赏的笑了笑：“作为一国之母，想要母仪天下，自己的感情，是最最要不得的。皇上，不是一个人的皇上，而是全天下的皇上，绵延子嗣，虽说是后宫妃嫔的职责，却更是皇上的职责，这个，你懂吗？”
“是，臣妾明白。”我颤抖着说出这句话，尽管不愿承认，但是，不止是妃嫔，恐怕有些时候，泓烨他本人亦是不能完全按着自己的心思行动吧？眼前闪过因秦念薇之事而暴怒的泓烨，配殿中那孤独处理的檀香树，闪过因我独宠而令皇太后颇为不安的神色，我只得狠狠的点头应承皇后的话。
“本宫……好怀念……尚在五王府之时的日子啊！只是，本宫知道，男子再多的情谊也抵挡不了对权势地位的渴望……本宫的哲儿……也许离开……不承受争夺之苦……对他也不全然是坏事吧？”皇后的神色怆然中却含着淡淡的喜悦之色，仿佛对着无形的空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娘娘，臣妾求娘娘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皇上他，一直深爱着娘娘，娘娘若是如此厌世，那最最难过的，便是太后与皇上啊！臣妾恳求娘娘，不要再说了！”眼前的皇后几近透明的苍白脸色上带着些微解脱的笑意，望着远方不知名的一处，不由得让我心中猛然一揪，心中的恐惧感四下扩散，不由得双膝跪下抓住皇后的裤腿。
很害怕，我很害怕，害怕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仿佛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当头棒喝，隐隐的预感，有朝一日，我也会如她一般，看透世态炎凉，再也没有生存下去的欲望。
皇后因为我的低声哭喊而微微回神，俯头仿似母亲一般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轻声道：“本宫的身子……倦得很……想歇歇……你回去吧……”
即便心中不安，我却如同受到惊吓的惊弓之鸟一般，再犹豫了片刻之后，逃也似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