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跟着愤怒的泓烨出了【出云阁】,挥手遣走随侍而来的下人,我快步赶上面色如雾霾般的泓烨安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明白他与长公主的情意,此时多说什么也是枉然,只是心中胶着,又担心泓烨闷闷不乐又害怕他会迁怒于博裕身上,不由便苦着一张脸,待我发现泓烨正停下脚步探寻似得看着我已然来不及改变。
“皇上……”即便心中并不觉得有何亏欠,但我却不知为何垂下头去。
“你先回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臣妾先告退了。”我亦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头繁乱,微微屈了屈身子转身往回走去。
行至【玉芙宫】,清婉已然等在那里,见我独自一人,立刻迎上来,握住我的双手道:“长公主她……”
缓缓摇摇头,我无力再维持表面的淡定,眼中慢慢蓄满泪水,我轻声道:“是我……害了她。”
握着我的手一紧,清婉紧张的向四下望望,拉着我一言不发的来到【凝紫楼】中,吩咐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才低声道:“我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姐姐您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您可知道这可不是乱说的啊!”
“当日她再度有孕,太医已然说了其中的危险,是我,是我帮她劝说皇上同意她保住这一胎……可是……”再也说不下去,即便我紧咬着嘴唇仍旧泣不成声,浑身颤抖不已。
“姐姐,姐姐。”清婉见我这般失态,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胡乱的将娟帕拿出替我擦拭着泪水,不住的劝道:“这也不是姐姐的错,长公主执意要留下腹中的孩子,姐姐即便劝了也改变不了她的主意,姐姐切莫将此事揽在自己身上……那如今……博裕哥哥他……”
止住悲伤之情,我微微一叹道:“长公主离世,皇上迁怒博裕……此事,怕也不会善了。”
“啊!那可如何是好?”
清婉的话再度让我想起刚刚那个仿佛失去了全部精神与希望,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男子,同时间,铺天盖地的过往犹如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和脑海中略过。那个素衣白袍的,温文尔雅的,端和安静的,嘴角总是带着一丝浅笑的男子曾几何时也横刀立马,挥斥方遒,杀伐果决,令敌军闻风丧胆!可是,就是这样一个男子,竟然落于此刻这样的田地!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我阴差阳错入宫离他而去,更是我,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女人的怀抱才使得他落得如今的下场!
“若此生,得不到,护不了,愿孤此生,独活终老!博裕求的,不过是远远的看着才人,知道才人一切安好,足矣。为何,为何连才人都要逼着我另娶他人!”
那一日博裕之言犹在耳畔回响,此刻却不啻于对我的血泪控诉,是啊,若不是我,他即便孑然一身又岂会如同今日一般伤痕累累更甚于开罪于天子!
“清婉,请你帮我一个忙。”我反抓住清婉冰凉的手,恳求道。
“姐姐有什么话说便是了,清婉怎么担得起一个‘求’字呢。”清婉似乎猜想到我所求之事,斩钉截铁的说道。
“如今皇上对博裕怨念深重,太后亦是说不准如何怪罪于他,偏偏如我刚才所见,博裕他……似是放弃了求生之念,公然顶撞皇上,更是自己将罪责揽在身上。我不能放任他如此,必要尽快见他一面才行。”
“姐姐不必说了,清婉明白,如今皇上也在悲伤之中,想必今夜不会到后宫嫔妃之中留宿,姐姐想见博裕哥哥今夜是最佳时机——我会让人看着,不会让人发觉。若是一旦皇上他真的去姐姐宫中,我也会用雅安拖住皇上,姐姐放心去吧!”清婉眼中露出绝决的意念向我点了点头,又道:“姐姐一定要快去快回,切莫耽搁,还有,一定要劝博裕哥哥不要再顶撞皇上了。”
“嗯。”我笃定的点了点头,感激的再度紧握了握清婉冰凉的手。
即便与清婉商量妥当,回到【福熙殿】之后我还是再度慎重的与玉儿和琐寰二人又仔仔细细安排了一番,得知在皇上的默许之后,此刻的【出云阁】已经撤去了所有护卫和下人,只有博裕一人守着宁陶之后,我心神不定的等到晚膳用过,常顺依旧不见踪影,而我却不敢声张,此刻他不在身边,只得让小然子出去打听,得知泓烨果然如同所料一般独宿在【养心殿】,我才乔装打扮,换上了下人的衣裳遮起帽子,让琐寰在房中装作我的样子,同玉儿一同悄无声息的自【紫蝶雅筑】的后门溜了出去。
昏黄的灯光之下的【出云阁】褪去了平日的奢华庄严,许是心情之故,看在我眼中透露着萧瑟与颓败之气。
“娘娘这边。”躲过正门寥寥两个昏昏欲睡的小公公,我在玉儿的掩护下由庭院处进入,空档的庭院中寂静无人,甚至有一些阴冷之感,我紧紧的拉了一拉身上的斗篷,示意玉儿在外面守着,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清冷月光之下岣嵝单薄的身躯斜斜的依靠在空荡的西南角落,身边散乱的放着被堆放在那里的膳食,想必是下人们留在这里之后就退了出去,保持着原封不动的样子,而博裕仿佛睡着了一般垂着头一动不动。长公主已然入棺,更显得房中的压抑与可怖之色。
“博裕。”我见他对于我进入带来的异响充耳不闻,不由得心中难过,连语气也带着微微的苦气。
“博裕。”慢慢靠近他的身边,在听到我的声音之时,博裕不过抬头看了看便仿佛空洞一般再度垂下头去。
轻轻的蹲在他的身旁,我难过的看着垂头丧气的博裕轻声劝道:“别这样,不要这样。若是长公主见到将军如此,也定然不肯安稳离去的。”
博裕的喉间发出几不可闻的怪异之声,在幽暗的房间中令我身子一凛,低头想要探寻却不可得,我不禁骄躁的提高了些声音道:“你是打算就这般如同行尸走肉的活着吗?你可知,你不但是长公主的驸马,亦是夜蓉的父亲!”心底升腾出的愧疚和不安令我顾不得其他,伸出双手摇晃着他萎靡的双肩。
“夜蓉……呵呵”听到女儿的名字博裕终于抬起头,眼中露出些微的神彩,但瞬间再度泯灭,他双眼直直的看着我,仿佛放弃了般说道:“夜蓉是郡主,皇上不会亏待她。”
刚刚升起的一丝喜悦被彻底击散,他那几乎厌弃了一般的声音没来由的让我想起之前的皇后,我不由狠狠的抓住他的肩头,恶狠狠的喊道:“张博裕,你混蛋!你以为你死了一切就了结了吗!你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仍对你充满爱意的长公主!你如何对得起你们尚未出世就消失了的孩子!你要接受惩罚,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这对你来说太容易了!”
“那你要我怎么样!你为什么一直逼我!一直逼我!”仿佛困兽嘶吼般的声音由博裕的胸腔发出,惊得我一时忘了呼吸,面目狰狞的博裕撕裂般的吼声让我几乎跳脚逃开,而我只能强行忍住,逼迫着自己亦冷冷的直视着他。
“没有人逼你,这是你和我该承受的!这世上,没有比死更轻而易举的事了。”我逼视着他姣好的面孔因愤怒与绝望而扭曲的面孔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是我害死了长公主……如果要偿命,也是我不是你!”
博裕在我痛苦的眼神和语气之中慢慢的安静了下来,失去焦距的瞳孔闪烁着不定的光芒,他将头狠狠的撞击在我的肩头,仿佛脱力一般的说道:“她去了……十恶不赦的我,连她,也不再眷顾了……”
“博裕,博裕……”口中不住的低喃着,我伸出颤抖的手轻轻的摩擦着他因为强忍痛苦而战栗不止的背部,想要开口安慰,却失去了语言,只得不停地重复着他的名字。
博裕维持着将头靠在我肩头的姿态,口中不断的吐出空洞的话语,似是在对我说,更似在自言自语:“她的身子早已不能再有孩子了,可是她为了张家能够有后继承香火,不惜四处寻医问药。当我知道这一切之后,也曾……也曾严词拒绝,但她苦苦相求,甚至不惜在我不知情的状况下逼我就范……”
“啊!”博裕的声音并未有什么起伏,但于我却仿佛当头棒喝,慢慢摩搓着博裕背部的手凝滞顿住,真没想到宁陶竟然为博裕做到这一步!这也就解释了博裕为何会对长公主的千金玉体置若罔闻,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番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