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年春暖花开之时,哥哥又来了一次,不但又偷偷接济了我些吃食用度,还带来一个令人高兴的消息——清婉再度有孕了。
哥哥淡笑着看着我笑容满面,开口道:“你啊,竟然比父亲听到消息时还要高兴。”
“一年未见了,不知她过得怎么样,若再诞下一子,那清婉在宫里的日子也更安稳些了。”
“前阵子宫中年节匆匆见了一面,不过她刚有孕身子不好,只坐了一会就先回去了。看着气色还好,身子也圆润了些。我还听说,自你走后,清婉她便经常去太后那里尽孝,这一次有孕,最高兴的就是皇太后,还许诺她会晋她贵嫔之位,你可不必担心了。”哥哥说道。
“这样便好。”我垂下眼帘。
“婳歆和靖佑也很好,婳歆那孩子聪明机灵,已经可以将论语和百家姓背得头头是道,连太后都对她爱不释手,整个宫宴上一直揽在自己怀间不肯放。”哥哥笑道。
“靖佑呢?如今清婉再度有孕,又要同时照顾雅安和靖佑,会不会捉襟见肘累坏了身子啊?”我突然想到。
“如今刚刚有孕,还照顾的来,不过,待到生产之后确是件令人头疼的事。先不去想这么多吧,车到山前必有路,想必皇上他早有思量。”哥哥安抚我道。
默默点头,如今我多想也是无意,思来想去,除去也照顾这靖醇和婳歆两位皇嗣的贤妃娘娘,位份最高就是郑修容,若是皇上将靖佑交给她照顾,我不由得心下一沉,想必妥帖自然还是妥帖的,郑修容入宫多年无所出,若是能够照养一个皇子那是她天大的福气,自然不会薄待了我的靖佑,只是……郑修容的才学处事,却不得不让我担忧靖佑的将来。
见我默默不语,哥哥笑着说道:“如今靖佑已经懂事了,清婉时常也是教他些简单的诗词,竟也记得清楚,奶声奶气的咬着字,甚是有趣。”
我被哥哥的话吸引过心神,小孩子最是变化大的,不知现在靖佑是不是还是我记忆里的那个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孩子。
“那孩子自幼与别人不同,我听贤妃娘娘说起,平日里极少哭,便是受了伤也是不肯哭出声的,反还要安慰清婉别担心。”哥哥仿佛猜得到我的心思,接着说道。
“靖佑受伤了?什么时候?严不严重?伤到哪里了?”而我却被靖佑受伤的话惊得魂飞魄散,立刻探出身子问道。
“你啊,若是严重为兄哪里能这样风轻云淡,不过在跟着雅安姐姐到处跑的时候跌了一下,又是在花丛间,并未伤到皮肉,即便这样听说清婉也闷闷不乐的好几日,靖佑看着清婉难过,反过来安慰她不再淘气了,真是难得心思细腻的孩子,看着他,我便想起你小的时候。”哥哥微笑道。
“我小的时候哪有这般安静,记得母亲还总要与父亲抱怨我疯癫,不像女孩子呢。”我笑道。
“可那孩子从小便清冷,你虽看起来温婉多情,骨子里却是极冷清的,靖佑那孩子却是外表和骨子里都冷清的。”哥哥的话好像被突然打住,我知道他一定也同我想到了一处,靖佑是我和泓烨的孩子,泓烨便是外表也阴冷之人,靖佑随了我们各自的一半,因此倒是冷到了骨子里。
静默了一会,哥哥便起身告辞,我本想多留他一会,想想又放弃,本就是冒着危险而来的,若是被旁人看到恐怕要连累家人,纵使留得住一时却还是要分别,与其如此,不如决绝。
将哥哥送出草房,我不经意的瞥向远处与此间一般萧瑟的草屋,轻咬了嘴唇,拉着哥哥的衣袖向前走了几步,远离开一同送着出来的玉儿道:“哥哥去见一见吧。她的心里……很苦。”
哥哥明显身子一僵,淡然的浅笑凝结在俊朗的脸上,一瞬间,我觉得哥哥整个人的气息都改变了,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人,纵使他只是那样安静的站着,我却觉得无尽的悲伤情绪毫无征兆的蔓延到我的身上,直令我想要落泪。
“不了,再见亦是枉然,图惹感伤而已。”良久,哥哥脸上再度出现了常见的淡笑,却仿似镜花水月一般遥远而空幽。
“嗯。”千言万语,我却只能点了点头,顺从哥哥的意思再度向远处更显寂静落寞的草房看了一眼。
却在这一瞬,刘黛瑶恰巧推开了窗子向我们的方向望了过来。
万籁俱寂,春意萧瑟,二人之间再也放不下一个我,宁静而又遥远的对视,长的几乎让我觉得要矗立成雕像。
有多久?久到玉儿和夏珺也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寻常,皆悄无声息的退进了房中。
刘黛瑶终于转身掩上了窗子,不多时便由门中走了出来,款步走向我和哥哥。
面色苍白却于两颊泛起两朵红云的刘黛瑶在距离我们五步之处站定,款款屈膝道:“见过安家兄长。”
哥哥的笑容再度凝滞,因她疏离的称谓而露出淡淡的悲伤神色,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哥哥如此失态,当然,第一次,那边在那树林间。
“刘小主有礼。”哥哥讷讷回礼。
“春风凉,我去披件衣裳。”我默默自二人之间退出,即便只有一次,也让他们好好说说话吧!纵使此事日后被家嫂得知要受到埋怨,我也认了。
饶是夏珺这般清冷的性子,也不由得随波逐流的随着玉儿偷偷望向微微掀起的窗沿,见我进来,一时来不及,略显慌乱的垂下了头。
“玉儿,从后面绕过去看着些,若是有人来了就咳嗽一声。”
遣走了玉儿,已经恢复常态的夏珺扶着我的手进入内室,待我坐定,又沏了茶放在我的身旁。
我看着风轻云淡平静如常的夏珺轻声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本是无意多说,身子亦是因为伤感更显疲倦,但对夏珺,我还是开口道。
“人人皆有前尘旧事,是奴婢刚刚失仪了。”夏珺一边利落的拾掇着东西,一边轻声道。我望着这样萧瑟的身影,心中不由猜想,如此沉静之人,是否也拥有着难言的旧事呢。
“不得了,刚刚奴婢看到大少爷他手里握着一束长发,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奴婢本想过去搀扶,可是大少爷他神色怆然,奴婢不敢惊扰,只好跑了回来。”又过了半晌,房中已然弥漫着茶香之气,这是哥哥送来我最爱的竹叶青的清香之气。
我推开窗子去看,哪里还有人的影子,哥哥和刘黛瑶皆不在,只留下空荡荡的院落。
听玉儿这样说,他们这一次该是了解尘缘了吧!剑起沧澜,遥见空灵呼唤,青丝断,一梦千年。
不知为何,如此悲伤之时,我却觉得暗暗送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