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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君顷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

“春日繁花如锦,真漂亮。”

“嗯,对啊。”

“其实……”

后面的字眼突然含糊,只听见那人静静地,带笑回答。

“我也是呢。”

空荡荡的,单调的对白。那人带了笑应和着她的感叹,以及莫名其妙的结句。

就像是一张宣纸一样的空白,模糊的吐字与模糊的面容像是谁人潦草的泼墨。可她分明也就平白闲得无聊地感叹几句,却得到了真诚的、温柔的回复。无力的言语在此时都开始温柔地盘旋。

君顷缓缓睁开眼睛。

窗户开着,月光洒进来,那般熟悉的温度似乎犹在耳畔,带着微微的笑意,如月光下的溪水。

君顷坐起来,看着那一地积水空明的月色。

神魔大战的尾声,是拂晓以身为祭,在北海最深的荒原,立起了十二根上接青天下抵地心的铜柱。

那十二根铜柱,是封印、是禁制、是结界,以天君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割裂了神界和魔界的界限,同时封印了作为通道的无界。

北海她为了找貔貅去过一次,只不过是在最浅的外缘。

即使如此,那个地方,也是令人震撼的荒凉。

君顷缓缓抱紧了膝。

没有土壤,只有连亘的巨石,每一块上都有深深的刻痕,大片大片的白色巨石,黑色的刻痕如同伤痂,迎面吹来的每一缕风都如刀锋劲厉,风声呼啸,如孤魂哀嚎。

大概是九渊打过招呼,她没有到深处去找貔貅,貔貅就已在那里等候她,把东西交给了她让她带回学监。

当时她就疑惑,为何在那样的荒漠之后,没有任何过渡的就是青山碧水的八荒山。

直到昨天……

那本书里,轻描淡写,“此后,天君九渊于北海之南,抬手起青山八千,拂袖涌清泉万里。”

——形成了如今,横亘神界最边缘,如屏障般坚实连绵的八荒山山脉。

抬手起青山八千,拂袖涌清泉万里。

君顷默默念着这一句话,心情复杂。

……没看出来那厮还有这本事啊。

月色清澈,君顷迷迷糊糊想着,倒头继续睡。

依然是那个梦境,似乎有了破碎的情节,朦朦胧胧的,回荡在脑海里。

“……你们觉得如何?”

“不如何。”

“我觉得很好,就这么定了。”

……

“随你。”

画面终于清晰起来。

女子看不清面容,躺在软榻上,语气轻松欢快,美的韵味从她的每一寸肌骨里流露出来,无需面容,也知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剩下两人似乎持有反对意见,三人散散的交谈,淡淡的争执。

最后那个女子一锤定音——语气欢快的仿佛能开出花来。

剩下的两名男子,皆是回了一句“随你”。

只是语气不同。

一个散漫带笑悠闲自在,一个忧心忡忡饱含无奈。

画面变换,悠悠然闪过无数光影的交错纵横。

还是那个女子,面对一片苍茫的大漠,回首一笑。

看不清眉眼,却觉得眉清目秀。

背景是漫漫风沙,她一身白衣胜雪,云淡风轻的回眸一笑。

让人心里的琴弦突然就历历而动,每一声都是呜咽。

依稀听见有人问“决定了?”

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是啊。”

女子依旧平静,青丝在风中起落飞扬,连带着如雪的裙裾。

又是一阵光影的长河,流动如光阴漫漫的交错。

她在大漠中央。

似乎有黑云遮天蔽日,劲风呼啸而过,每一道都割裂出视觉可见的空间的裂缝,狭长如上天微微睁开的幽深眼睛,带着叹息。

那个女子身侧,有云雾翻涌上来,每一缕闯进去的劲风都停止,只有云雾翻滚如潮。

她突然仰头笑了笑,冲着虚空,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重重云雾里,一声轻笑传出来,有人身形渐显。

如银的衣袍渐渐显露,如重重雾色里透出来的月光。那人玉簪挽发,眉目看不明晰,只看见微微翕动的唇瓣,仿佛叹息,又仿佛呢喃。

君顷在梦里,心跳突然一凝,情绪如云雾铺天盖地汹涌过来,复杂到辨不清悲伤还是喜悦。

然后那人面容突然清晰起来,眉目如画展开,云雾在他身后退去,他俯视着她,一只手伸出,遥遥拍了拍,是劝慰,是安抚,是疼爱怜惜。

那人唇畔也是带笑,笑容里意味太复杂,看不清。

她也笑。

云雾终于将她的身影全部隐没。

君顷猛地惊醒。

依旧是月色如水,清清寂寂。君顷莫名觉得心脏酸楚悲伤如浸泡海水,伸手抹脸,竟然摸到了满手湿润。

君顷心里一跳,按捺下莫名的情绪,在心里骂骂咧咧,“时运不济啊……一晚上做噩梦醒两次,这时候什么鬼运气……”

明日要重温下夫子教的佛经!

君顷用被子捂住脸倒下去,坚定的告诉自己,刻意的忽视掉先前突然席卷的情绪。

对了,梦见的那个人是谁?

君顷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她分明记得梦里看清那人面容时的心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人的面容。

只记得……是个美人啊。

君顷在被子里,歪着头,眨巴眨巴眼睛,若有所思。

——

连绵的冰原,和长天相接。幽蓝的厚厚冰层连着蓝的墨绿的长天,让人分不清天和地的差别。这里本应有劲风如时光的镰刀席卷,刀锋带着逼人的冰寒凛冽,而此刻风雪都静寂,时光被人霍然斩断,劲风凝滞在北海干冷的空气里。

十二根铜柱矗立在冰原之上,上有链条相接,铜柱上风霜雕刻如画,深红的颜色四处泼洒,那是因为当年死去的魔军,血脉里喷涌的血液倾洒其上。

九渊坐在十二根铜柱最中央,手边放着一壶酒,二三酒盏。

他衣袍散开,在幽蓝的冰面上如铺了一地碎银,又或者霜雪上流淌了月光。

九渊随手抄起酒壶,浅浅斟了酒盏底,信手倒在冰面上。

酒液流淌,散发着淡淡的玉色,衬着幽蓝的冰面,倒是好看的很。

九渊懒洋洋一笑,轻曲食指,弹了一下冰面。

“别抱怨,你那点酒量,给你这些都嫌多。”

一片沉寂,北海最深处的荒原,连风声都不闻。

九渊静静看着酒液流淌,半晌慢吞吞笑了一下。

“倒是忘了,你已经不在这了。”

顿了顿,他好像抱怨似的。

“你说我是不是弄错人了……怎么抱回来这么一个小丫头?一点也不像你。”

说着说着,他啧啧感叹两声,“你之前留下的那点儿好名声,已经被败的差不多了……可惜,可惜。”

铜柱无声,冰原无声。

“以后怕是不能再来看你了,倒是你也不在这了,来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你还在,有那青山八千,你也不算寂寞。”

“那丫头委实不像你,或许你小时候和她一个样?”九渊淡淡说,淡淡笑,“我思量着,把你和她混在一起实在不像话,容易毁了你的形象。”

“我估摸你也比较喜欢这样,把你们俩分开看,”九渊美目流眄生波,“我也觉得挺好——虐待起她来,没什么压力。”

说着,他轻轻敲了敲冰面。

“天君。”有人从虚空里迈出来,唤他。

“哟,”九渊笑吟吟,头也不抬,“稀客啊。”

荥华并未如九渊那般坐下,从踏上冰原那刻起,他的面色就肃穆无比。

这也难怪,这里的冰原下,躺着千万英魂。

九渊随意的坐在这里,若是君顷看见,大概又会说为老不尊吧。

九渊想到她,低声笑了笑。

荥华仰首看着十二根没入云霄的铜柱,目光深远悠长。

九渊挥手招呼他,“来来,喝一杯。”

荥华收回目光,走到九渊旁边,斟了一杯酒。

九渊懒洋洋笑着,也斟了一杯。

“一杯,敬你我自己。”九渊淡淡一笑,一饮而尽。

“二杯,敬这英魂千万。”荥华手腕翻转,酒液落地。

“三杯,敬你我此次征程。”九渊举杯示意,长天朗朗,铜柱矗立,男子声音隐隐带笑,“不败。”

酒盏落地,一声清响,涤荡开北海深处万年风雪的浊音。

唏嘘往事,如同烈酒一般,而前路漫漫,你我比肩同行,有故人遥望,不觉清寒。

二人比肩,穿过默默无言的铜柱。

劲风重又呼啸而起,夹带着冷冷冰雪。

------题外话------

最后,莫名有种基情四射的感觉==

是我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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