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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水益/文
未曾在云城固定居住的时候,他跟着母亲四处奔走、居无定所，他们没什么钱，生活困苦,游走在底层生活的他，并不是没有接触过所谓的有钱人,相反,他模样长得好，多的是看上他这张脸的女人,可那会儿他只想认真学习，想凭着知识改变命运，直到遇见她,才滋生出另一种想法。
当年的他或许不懂，但到了现在，他已经能从容审视自己整个心路历程，或许把整个计划，看成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一个能靠近她的借口,更为客观。
由始至终,他只是想靠近她，却不想,逐渐迷失自己。
季风的眼睛和她不同,眸色漆黑,当他认真看着一个人时，多情又带着吸力,多看一眼，仿佛就要被他拖进那无底深潭，叶筱筱心跳逐渐加速,赶紧错开视线，“好嘛，还有另一件事要问清楚，我那些同学说被你揍是怎么回事……唔！”
季风的耐心已经用完，再也不想同她把时间耗在说话上，于是深深地吻住她，用身体力行告诉她——
春宵一刻值千金，哪里能浪费在说话上？
……
小剧场
……
曼妙阳光照在床铺上，床上的美人睡着深沉，半丝影响也没有。
季风静静看着眉宇间写满疲惫的女孩子，心疼之余，又闪过一丝满足。
叶筱筱自小生活在幸福家庭，她有普通人的正常三观和底线，对于夫妻间的亲密事，只喜欢点到为止，可是他却不同，他自小缺乏安全感，对于自己拥有的，总要反复确认是不是真实。
对于叶筱筱也是如此。
他知道他或许称不上温柔，每每总让她难耐哭泣，可是他承认，看见她失控，他心底很高兴，他喜欢自己能看见别人都看不见的叶筱筱另一面，那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风华，是独独绽放在他身下的美丽。
是以明知道她羞于敞怀承认欲望，他还是想逼她，看她低泣，看她失神，看她难耐低喘，在她身上独烙下属于他的印记，他一颗全是渴望她的心，会填满幸福与满足感。
他轻轻亲吻着女孩子眉心，拉开被子，走下床从行李箱中拿出一瓶药，拧开抹在叶筱筱身上。
虽然他已经极力控制，但看见她身上斑印痕痕，他的眉头还是越皱越紧。
瞧她，就连睡着也是一副难受模样，或许，他应该适可而止。
他低头亲亲她，“我会学会温柔一点的。”
凉凉的药物化开，滋养了皮肤，叶筱筱再次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下午。
她懵乎乎想起身，却因为某个部位不可描述的酸疼感倒抽口气，顿时又倒回床铺去，“季、风！”
季风正从浴室里走出去，他下身围着浴巾，裸着上身，正擦着滴水的头发，看见她，走过来坐在床边，“醒了？饿不饿？我煮了午餐。”
叶筱筱咬牙看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季风抹去头发水汽，把毛巾一丢，伸手就把她捞起来，笑弯了眼道：“这是什么态度？你昨晚可不是这样的，这是打完斋就不要和尚了？”
叶筱筱立刻拿手指戳他的胸口：“你算哪门子的和尚！你这大色狼！”
季风哈哈大笑，笑得胸腔都在振动，叶筱筱极少见他这么开怀，一时愣了，他笑了片刻，宝贝似地抱住她蹭来蹭去，“我的筱筱，怎么这么可爱，既然你不想吃饭，那我们就继续在床上生命大和谐……”
“不！我要吃饭！”
叶筱筱在他怀里扭啊扭，“吃饭，我好饿啊，我的衣服呢？”
季风无奈放开她，从衣柜里给她拿衣服，等她换好后，叶筱筱又撒娇说脚软走不动，季风没戳破她的小心思，转身在她身前蹲下，“我背你，好不好？”
叶筱筱眼睛一亮，扑到他背上去，“老公最好了！”
季风准备的午餐是牛扒，早就冷了，不过再热也容易，把叶筱筱放在餐厅后，就去把菜重新加热，一同送到餐桌上的，还有一枝红玫瑰。
叶筱筱拿着已经去了刺的玫瑰转了转，弯弯的眼睛望向窗外，“庭院里摘的？”
季风点头，他们买下的这幢小别墅，后院种了不少花，三月温柔的风，让它们开得灿烂，今天他一早起床，在厨房里忙碌，看着在风中摇曳的花朵，就兴起了送花给她的念头。
季风帮她将牛扒切成小块，把盘子换给她，见她还拿着花玩来玩去，干脆叉住一块牛扒喂到她嘴里，“不是说饿，怎么不吃？”
叶筱筱笑眯眯偎到他怀里，撒娇道：“你喂我。”
季风笑着捏她的脸，从善如流地喂她吃东西。
叶筱筱满足地闭上眼睛，叹道：“如果你一直对我这么好就好了。”
季风挑了挑眉，将怀里的她换了个方向，让她面对自己，“讲点道理，我什么时候对你不好？”
叶筱筱立时伸手拽下自己的衣领，“看看，这还叫好？”
衣领下是他啃咬出来的红印，天地良心，比起以前的青青紫紫来说，已经好太多了。
男人的目光顺着她拉开的衣领向下延伸，觉察到他的分心，她立刻把衣领一捂，“不许你看！”
季风忍不住低低笑起来，“你全身哪个地方我没见过？”
叶筱筱：“……”
她倔强地把话题拉回来，“人家不是在跟你说这个，我说的是，你下手能不能轻点？”
男人喂她吃一口肉，视线在微微起伏的胸口一扫，凑到她耳边说道：“轻的话你不会舒服……”
叶筱筱：“…………”
什么虎狼之词？这男人还能不能要了？
两人在国外放肆地玩了一个月，度过了一个疯狂又难忘的蜜月，随着时间的推移，婚假结束了，两人带着满满的礼物手信，坐飞机回到上京。
又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看似和以前一样，但又有些不一样，比如说，季风不再会把工作看作第一，时间到了便下班，天大的事也不能阻止他回家的脚步。
不管是晚上还是周末，只要是两人在一起，那是约会也好，在家一起煮饭也好，总归是甜蜜蜜粘糊在一起，羡煞旁人。
这一天，叶筱筱打扫卫生时，突然从抽屉里翻出自从领证后就再也见不到的结婚证，与此同时，还有一张他们当时签名的契约纸……
叶筱筱把那条纸翻来覆去地看，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当时怎么会认为这张纸就是契约？这上面列出的所谓要求，两人要做的事，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儿戏。
她看得津津有味，季风从楼上走下来，一见到她手上拿着的东西，立刻走过去把手机递给她，“爸说让我们回家吃饭，你回个电话给他。”
叶筱筱放下结婚证和契约，拿起手机打电话，季风见此赶紧把东西一收，心想，得找个随便翻也翻不出来的地方放了，譬如密码柜就不错……
等叶筱筱打完电话，想看一看结婚证时发现，东西都不见了。
来年去岁，转眼又是一年。
新一年到来之际，因为没什么要走的亲戚，两人干脆回到叶家一起过年。
这一年比起上一年，变化可太大了，先是叶筱筱和季风两人完成了婚礼，如今甜甜蜜蜜，走到哪都是一对儿的身影，让叶父叶母深感欣慰；再者，是叶昊宁有了好消息，他比先结婚的姐姐姐夫争气，直接带了女孩子回家，宣布结婚之余，还带来个好消息。
“什么？怀孕了？咳咳咳——”正在厨房帮忙准备年夜饭的叶筱筱，听见母亲告诉她弟弟这次是双喜临门，不止准备结婚，孩子都有了，惊讶得差点呛坏。
周忆彤放下手上的饺子皮，立刻洗干净手过来帮女儿拍背，“多大了，还毛毛躁躁！”言语之间，颇有点嫌弃的意味。
叶筱筱看见母亲的表情，有些无语。
她不过是感慨弟弟下手太快，他比自己小两岁，过年25岁……呃，好像也不是很小，不过女孩子年纪小，才22岁，听说大学刚毕业，大好的一朵娇花，就这样被叶昊宁给采了。
听见她的话，周忆彤没好气地扫了她肚子一眼，“哪里小，该生就得生，成家立业、结婚生子，都是人生阶段，妈以前怎么跟你说的？人这一生，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刻意回避，以后等着后悔吧。”
叶筱筱听出了母亲的言外之意，也没生气，只是笑呵呵地偎到母亲身上，撒娇道：“我也没刻意回避呀，这不是缘分没到么……”
在厨房消磨了片刻，叶筱筱走出厨房，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年，父母虽然没有明面上催生，但言语之间也多了些暗示，她听懂母亲的话，自己毕竟27岁了，若是准备要小孩，在适当年龄要，对身体损害不会太大，能让身体更好恢复，可是……
思及比他们晚结婚如今已经大腹便便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临盆的钟思筠，以及虽然看不出显怀，但举手投足尽是小心翼翼的弟妹，叶筱筱心情确实有点复杂。
叶家没有守岁的习惯，吃完了年夜饭，便各自回房。
季风洗完澡出来，看见叶筱筱一反常态没有钻进被窝睡觉，而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庭院，走了过来，从身后抱住她，“筱筱，怎么不先上床？”
落地窗玻璃倒映出两人相拥的影像，她看见男人温柔地吻着她的颈侧，神情眷恋，若说他不爱她，不可能，他简直把自己捧在手心上，她说一句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去摘下来。
这样的他们，是极恩爱的，夫妻生活几乎没停过，季风喜欢身体之间的缠绵，喜欢这种肉`体之间的交流，原本这样的恩爱频率，她应该早怀孕的，可是除了那几次冲动之极的情况，其它时候，他总是十分谨慎地戴套，防着有孕。
她垂下眼睑，只觉得心情糟透了。
她想，他们之间或许有些事得好好聊聊。
她搂住他探入衣服的大掌，看着落地窗里的男人问：“季风，你不想要小孩？”
话一出，她明显感觉到男人身子一僵，手拿出来握住她的肩膀，流连她耳畔的炙热呼吸抽离，他站直了身子，遥遥望过来，同落地窗里的她对视。
“怎么这么问？你想要？”
叶筱筱咬了咬唇，“现在是我问你，你先回答我。”
季风想起了今天来叶家听到的消息，叶昊宁的女朋友怀孕了，他心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叶筱筱起了想法，想通了后，他柔了神色，又一次抱住她。
“筱筱，我有你就够了，我不想要小孩。”
叶筱筱倒抽口气。
虽然从他行动中的蛛丝马迹可以推测，但是亲耳听见他这么说，她的心还是一抽，“为什么？”
“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要，麻烦，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够了。”他说着，将她身体转了过来，细细地吻上她的耳垂，“别说这些了，我想要你。”
季风对欲望一向诚实且直白，他说要，下一刻便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开始去解扣子。
叶筱筱闭着眼睛，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你为什么不跟我沟通，我都不知道……不知道你……”竟然是这种想法。
季风的呼吸越发沉重，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声线有了变化，只以为她也跟他一样，沉浸在这场欢愉里。
“不是什么大事吧？生孩子伤身体，我不舍得你受这种罪……”
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听不太清了，只知道抱着他滚烫的身体时，眼角控制不住地滑下泪水，心里莫名地委屈，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这一晚，男人的低喘声在她耳边响彻了一夜。
大年初三，季风带她去看他妈妈。
在上京郊外一处公墓园里，辛诗霜静静在其中某处沉睡。
他们到达时，墓前放着一束沾着水汽的鲜花，季风冷眼看着，哼了声，最后还是没有拿开，只是把自己带来的花束放在旁边。
“妈妈，我带筱筱来看你了，我们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季风蹲在墓前跟母亲说话，用水清洗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辛诗霜嘴角含着浅笑，看着很温柔，他静静看了会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他用力回握，回头朝叶筱筱微笑。
离开墓园，两人又逛会儿街，买了不少年货，回到叶家。
家里比离开前更热闹，因为来了亲戚，表哥一家过来拜年了。
周子骞大学时就留学海外，后来叶筱筱出国留学，没少去找他玩，他早几年已经结婚，一直留在国外，今年难得回国，便带了妻儿过来拜年。
看见周子骞，叶筱筱顿时感觉亲切不少，她自小同表哥感情不错，这会儿看见他手上抱着可可爱爱的小女儿，新鲜得不得了，伸手就想要抱。
周忆彤昨天才回过娘家，见过兄长一家，对周子骞小女儿并不陌生，同样的，三四岁的小女孩也认出了叶父叶母，但对叶筱筱却感觉陌生，见她要抱自己，立刻避开她的手抱住爸爸的脖子。
没能抱到人，叶筱筱有点失望，随即拿来小蛋糕等零食，企图引诱她。
小姑娘自小锦衣玉食，什么吃食没见过，看一眼便扭头，她对叶筱筱手中的小零食没兴趣，反倒对季风因为无聊而拿在手里组装的机械狗感兴趣。
小姑娘呼蹭呼蹭地爬下爸爸的大腿，走到季风身旁，一开始不太敢靠近，就站在沙发旁看他盘弄着机械狗，越看，越靠近，最后干脆巴住他的大腿，季风顿时一僵，抬高手避开小姑娘伸来的手，同时看了周子骞一眼。
周子骞老神在在坐在一旁，把女儿的举动尽收眼底，脸上闪过几分稀奇，“我这女儿可娇生惯养了，平时别想她给点态度，没想到她这么喜欢你。”
说着望了眼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女儿，却得不到女儿一眼的叶筱筱，好笑道：“筱筱，你当年托我买的篮球鞋和篮球衣是送给妹夫的吧？”
叶筱筱翻了个白眼，“不是的话你这样大喇喇问出来，不怕我们吵架？”
周子骞哈哈大笑，看着对面的女儿像是来了脾气，直接爬上沙发，巴着季风企图拿到机械狗的样子，脸上闪过不怀好意，“我当然知道是他，我说，我也算是你们的媒人了，怎样，我女儿可爱吧？带回去养呗。”
叶筱筱眼神一闪，“可以吗？”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季风立刻起身，“不行！”
他一起身，站在沙发上的小姑娘便离她想要的机械狗越来越远，她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立刻嘴一扁，哇地一声哭出来，手还直揪着季风的衣服不放。
小姑娘一哭，周子骞就不淡定了，马上忘了刚刚想把女儿送给别人的话，跑到她身边哄她，她妈妈还有叶父叶母都走了过来，想哄好小姑娘，结果小姑娘眼一瞅，看见大人都向着自己，更加肆无忌惮地哭，“我要那个，给我！”
叶筱筱脸上闪过为难，她知道季风很多东西都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爱好不多，组装机械算一个，让她开口把东西送给别人，哪怕是个小孩子，她也开不了口。
正为难时，季风脸上忍耐之色告罄，低吼一声：“闭嘴！”小姑娘立刻眼一瞪，打了个嗝，不哭了。
季风没好气地扯回身上的衣服，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被留下的众人面面相觑，小姑娘满脸涨得通红，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叶筱筱回到房间，看见季风坐在窗边，他手上还拿着那只机械狗，只是不再拆装，翻来覆去不知想着什么。
叶筱筱走了过去，蹲在他身前，手搭在他膝盖上，跟他黑漆漆的眼睛对望，良久，听见他问了一句：“你也希望我把东西给她？”
叶筱筱握紧他的手，摇头，“怎么会，那是你的，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能跟你争。”
季风脸上的紧崩随之松懈，他低头又看了一会儿机械狗，便将之塞到她手里去，“算了，不跟她计较，给她吧。”
叶筱筱笑了，在沙发上坐下，把机械狗放回他身上，季风挨了过来，头蹭着她的颈窝，她听见对方叹了一声，“小孩子真麻烦……”
她的心微微收紧，垂眸扫了眼一旁的机械狗，半晌应道：“嗯。”
日子在平淡中渡过。
有些小矛盾，有些小摩擦，但整体是温馨的，季风觉得很幸福，但是最近，他忽然多了一些烦恼。
他的筱筱不知道怎么回事，近来情绪低落，总是有些伤春悲秋，小情绪特别多，还爱跟他闹别扭，于是今天，他特地早早下班，去买了一大束花，准备早些回家为她煮一桌大餐，给她一个惊喜。
他驱车回家时，叶筱筱正坐在卧室的大床上发呆，她手上拿着一支验孕棒，上面显示着两条线。
她怀孕了？！
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身体特别不对劲，各种说不出来的别扭，而亲戚迟迟不到访，更是加剧了她的担忧，在压力之下，她偷偷去买了几盒验孕棒，到了今天终于鼓起勇气验孕，然后——她有了？！
她的手轻轻搁在小腹上，满脸不可思议，按理来说，季风每每……不，也不是每次，但就是那么一两次不注意，竟然就这么容易中了？
说来好笑，知道自己可能怀孕，她除了一瞬间浮现的惊喜之后，涌上心头的全是惊慌，她害怕极了，季风知道了怎么办？
他说了不想要孩子，她也看到了他讨厌小孩的一面，然而她现在意外怀孕，这个孩子不在他父亲的期盼之下到来，他会不会……会不会……让她打掉？
叶筱筱越想越害怕，连季风回来的开门声都没注意，直到身前多了一道身影，男人满面困惑地看着她摆满床铺的验孕棒，脸上带着懵然，“筱筱，这是怎么回事？”
叶筱筱用力握紧验孕棒，咬了咬唇，突然哭了出来，她抱着肚子，哭得可怜极了，“我不要打掉，这是我的孩子，我不要打掉……”
打掉？
季风呆呆地站着，后知后觉意会到这两个字的意思。
——他的笑笑怀孕了。
“野种！我妈说你就是个野种！你给我滚开，不然我放狗咬你了！”
季嘉茂叉腰看着季风，脸上并没有平时常见的怯意，相反，他是嚣张愤恨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小孩子脸上能有这么复杂的情绪，可以想像，他受身边大人的影响有多么深。
季风站在后门庭院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季嘉茂，一动不动，他不怕季嘉茂，更不怕他身后的狗，相对而言，季风此刻脸上的狂肆表情，比家养的狗更加凶悍，更让人心悸。
季嘉茂下意识倒退一步，随即连连后退，“你给等着，我总有办法收拾你！”说着转身跑了。
季嘉茂总是这样，嘴上逞能，半点事不敢做，季风轻蔑一笑，走下台阶，轻飘飘扫了眼那几只仍然蹲在原地的狗，见它们不敢上前，便扬长而去。
今天前院有宴会，他不能往前院去，不过妈妈房里的花快要凋零了，他想摘一捧鲜花替换，于是静悄悄绕到后院，从后门出来庭院。
他知道一条去玻璃花房的小路，不用走大路，不怕被人看见，他得意地想着，弯腰钻进花丛，从后院茂密的藤枝丛里钻了进去。
他熟门熟路到达花房，拽着一束鲜花，按原路爬回来，半路时，却听见一个小女孩压抑的哭声。
“你们别咬我，我不好吃，我不喜欢大狗狗了，呜呜呜呜……”
他循声找去，见到藤树最茂密之处，上面坐了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底下有几只狗正在低声轻吠，季风一眼就认出来，这几只狗，就是季嘉茂最近新养刚刚还拿来威吓他的狗。
他原本不想理会，可是不小心看多一眼，他立刻认出来，此刻穿着红色小洋裙的女孩子，不正是上一次拿手帕给他的小姑娘吗？
他马上向她的方向爬过去，顺手拾了几块石头，刚钻出藤丛就往虎视眈眈的几条狗砸去。
“汪！汪！汪！”被袭击的狗凶狠地狂吠，登时放弃了围攻小女孩，拔腿向季风的方向跑去。
一群狗追着季风消失在后院复杂的绿荫小道里，小女孩看得目瞪口呆，半晌，工人发现了她，立刻寻来大人将她领了回去。
等季风拐着脚走回藤树下，早没了小女孩的身影。
他抿唇站了一会儿，便去找他刚刚落下的花，没想到花没找到，却被季嘉茂领着一群小孩堵住。
“就是他叫狗来吓筱筱？”
“揍他！揍死他！”
“还敢偷花！嘉茂，你要叫你爸爸扣他爸妈的工钱！把他们赶出去！”
……
前一刻还在前庭笑得一脸天真的小孩子，此刻变成一群不分青红皂白的魔鬼，变成季嘉茂手里的尖刀，对着他往死里打。
他拼了命地反抗，可是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不够一堆人打，很快地，他被打趴在地上，直到他们解了恨，感觉他一动不动，才收手。
“嘉茂，他是不是死了？”
“我们会不会被骂啊？”
……
“不会的，他就是个野种，打死他都没人管。”
“可他好像真的死了，哇，我不玩了，我要回去。”
“我也不玩了！”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之后，现场又变得安静，季风缓缓抬头，跟季嘉茂对上眼。
季嘉茂用力踩着那束已经踩烂的鲜花，脸上满是得意之色，那神情仿佛在说“我打不赢你，可是我有的是办法赢你”，季风闭上眼，不再看他。
那一天回去，身上的伤痕果不其然又刺激到母亲，虽然后来季嘉茂被季昌义责罚，可是季老爷子因此禁了他的足，不让他随意到庭院去，同他相比，季嘉茂的惩罚，又显得那般不值一提。
他开始哪里也不去，每天都坐在房间里玩玩具，偶尔闷了看一眼窗外，也挺好的，直到——
宴会来来去去地举行，他都腻了，可是他发现，他房间对正的下方，那棵藤树的位置，每一次宴会举行的时候，总会多了一个小女孩跑过来，一开始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因为她什么也不做，只坐在藤树上晃着脚，四处张望。
后来，他渐渐回过神来，她是在等人，因为她总是东张西望，看见被工人束着的狗时会害怕地站在藤树上去，他们走了又松口气地坐下，然后继续等待。
从那一天起，他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他喜欢坐在窗边看那棵藤树，看小姑娘翘首企盼的模样，那会让他觉得，他也是个有人等待、有人期盼的孩子。
季风回过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么久远的一件小事，再看叶筱筱，她哭得那么伤心，似乎已经认定他要她打掉孩子——
他赶紧上前抱住她，打断她的哭泣，“为什么要打掉？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叶筱筱嗝了一声，抬着泪眼婆娑的眼睛看他，“可是、可是你不是不喜欢小孩？”
季风复杂地看着她，思绪忽然飘到那些回荡在脑海里的琐事上。
是的，他不喜欢小孩。
对于他来说，小孩子给他展现过太多的恶，比大人有过之而不及，可是……却也不是全然只有恶。
如果是像叶筱筱一样的小孩子，如果是他和叶筱筱两人的孩子，他又怎么会不喜欢？
他会教他什么是恶什么是善，不会让他成为他记忆中恶童的模样，而是成为像叶筱筱一样可爱的孩子。
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他收紧了手臂，用力吻着她，咸咸的泪水流进两人嘴中，被他一并吞去，他极尽温柔地吻着她，慢慢感觉她情绪平复，才稍稍分开。
“我是不想要小孩，并不是不喜欢小孩。”
叶筱筱懵懵地看着他，“不一样吗？”
季风摇头，“不一样，我不喜欢别人的小孩，但喜欢我和你的小孩，我不想要小孩，但若是有，我也会爱他，筱筱，这是你和我的孩子，我怎么会不想要？”
叶筱筱被他这长长一串话给绕晕了，良久才消化，忍不住扯起他的衣襟把满脸泪水擦去，抬头娇娇声问道：“所以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季风感觉着自己快速跳动的心脏，他想，或许说惊吓来得贴切一些，可是看着怀里女孩子红着脸看他，这张小脸，眼睛湿润，小嘴粉嫩，简直无一处不可爱，无一处不戳中他的萌点，若是生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小女孩，也怪可爱的，这么一想，慌乱的心间或夹了一分甜蜜的喜悦。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看出来了，叶筱筱想要，既然她想要，那便要吧，总归他只希望她开心。
他弯了眼，低头在她的唇上一压，“当然开心。”
他们望着对方，良久，像两个傻子一样忽地笑出声来。
叶筱筱怀孕了，叶父叶母激动得不得了，怕年轻小夫妻没经验，三天两头地提着东西往他们家里来。
叮嘱地叮嘱，又弄了一堆养身子补身子的吃食，季风没有半点不耐烦，认真地听着，当然听不够，怕忘记，还用笔记起来，医生的注意事项，父母的注意事项，所有他觉得有用的，记了厚厚一个本子，季风个性上的过份认真，在这一刻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今几个月下来，家里到处贴着便签纸，全是他记下来要注意的事项。
“他太夸张了。”
当初说不想要的是他，结果有了，他比谁都紧张，是的，别看他没什么表情，叶筱筱就是知道他紧张。
虽然嘴上这么说，叶筱筱脸上的表情却是甜蜜蜜的，可见季风的认真让她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周忆彤切着水果，白了她一眼，对女儿的小心思了若指掌，“要知足，别太磋磨他，季风这孩子也不容易，哎我一想到他如今有妻有儿，有个像样的家了，这心就酸酸的，小霜没福气呀……”
叶筱筱赶紧走过来，“妈，你怎么比我还容易伤感，不是有了吧？”
周忆彤立刻收了伤怀，眼睛瞪过去，“好啊你，连妈都敢消遣了，一边去一边去，不想看见你，去蹉磨你老公吧！”
正说着，季风走进厨房来，“说什么呢？”
叶筱筱笑嘻嘻地揽住他的手臂，“我妈赶我走，我只能陪你啦！”
自从叶筱筱怀孕之后，性子变得越发机灵古怪，情绪又多变，刚刚还在笑，下一刻就能哭，季风知道岳母肯定是被她磨得受不了，便将她带开。
叶筱筱今天心情确实特别好，她哼着小曲儿，带他走到画室，从柜子拿出他当初送给她的南红玛瑙。
季风看着她捧着玛瑙，觉得一头雾水，“玛瑙怎么了？”
叶筱筱笑得像只偷吃了蜜的小狐狸。
“你之前说我们小时候见过，但又不肯说在哪见过，我就一直想啊想，终于想到这只狗狗，当时就是你帮我赶走那些狗的对不对？”
当年她因为身体过敏的原因，家里的狗被送走，正伤心着呢，巧的是到了季家老宅，看见季家新养了几只大狗，她看着喜欢，不顾大人嘱咐，去逗狗玩，结果惹得狗发狂，被它们一路追到藤树上去。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吓得要死，哭了半天也不见人来帮她，害怕得紧时，几颗石头向狗砸来，她惊诧地转头看去，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瘦高的小孩身影引着狗窜进绿丛中。
她原本想等那人出来，可是又担心他被狗咬，于是见到大人赶紧告诉他们，后来直到妈妈带她离开，她始终找不到机会去向那名救了她的人说声谢谢。
再后来，有机会去季家老宅时，她总会跑去藤树那里看看，但是怎么等，总是等不到人，后来妈妈告诉她，季老太太过世，她们会很长时间不去季家老宅了，她便从自己的收藏品中，拿了只玻璃小狗，在最后一次到季家老宅时，把东西放到藤树上。
叶筱筱敞开手掌，手上的南红玛瑙形状酷似一只狗狗，跟记忆中自己送他的小狗模样相似，他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送给自己这只狗狗的吧，不止这个，还有9号。
“季风，你老是不说，好多事情，我不会知道的。”
季风缓缓将她手掌合上，“你现在不是知道了？”
叶筱筱撅着嘴，“如果我没想起来呢？”
没想起来就没想起来，他不希望叶筱筱问起，也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过去，对他来说，能在那段灰色记忆里，拥有一处阳光，已经知足。
他只想向前看。
“我记得就够了。”
他吻着她，亲昵的气氛一触即燃，叶筱筱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正仰着头迎合，便感觉到肚子一抽，她瞬间倒抽口气。
“啊！好痛！”
叶筱筱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距离预产日期只有两个星期，季风的手停在她肚子上，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要生了？”
叶筱筱吸着气，半晌平复心情，“不，不是，他踢我了。”
季风松了口气，轻轻抚她的肚子，眉头拧起，“这么不乖？”说着弯下腰，对着肚子说话：“宝宝乖，妈妈很辛苦，不要调皮知道吗？”
像是回应他一样，肚子里的宝宝踢了一脚，季风脸上一阵惊喜，“他回应我了，他好聪明！”
叶筱筱捧着肚子，面上闪过一丝古怪，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像你，肯定聪明。”
季风摇摇头，侧身抱着她，一手放在她肚子之上，“我希望他不要像我，像你才好，最好是个女孩子，乖乖巧巧的，最好了。”
刚说完，肚子上又是一踢，叶筱筱哎呀了一声。
季风惊奇地看着肚子，感觉着肚皮上的动静，奇怪道：“怎么今天他这么活泼？”
叶筱筱额上忽然涔出密细汗水，她拽住季风衣服咬牙道：“因为你说错话了！”
季风：“什么？”
下腹剧烈一抽，叶筱筱啊了一声，整个人向他靠去，“笨蛋！我要生了！快送我去医院！”
季风：“什么？！”
他快速将她抱起，急急忙忙往外跑去。
“没事的筱筱，吸气，放松……”
在男人的急呼声中，脚步声逐渐远去，画室恢复了安静。
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未关严的落地窗，缓慢爬上画架，照到画稿之上。
画板上夹着副四格漫画，是一个小女孩被狗围堵，小男孩去救她的故事。
风徐徐吹来，掀开了纸张，底下一张，画着一个男人，陪着她怀孕的妻子散步，晚霞满天，他们相互依靠的背影像诗一样美丽。
一页又一页，全是两人相处相伴的一幕幕，从怀孕从临盆，从两口之家到三口之家、四口之家，纸张很快掀完，只余最后一幅——
一个男人揽着女人的肩膀，看着前方一对手牵手的孩子微笑，两大两小的身影，组成这副画的全部，右下角有题画落款：《家》
——致我生命中最温柔的季风。
我爱你。
（全文完结）
（君水益写于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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