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破庙。
秦无色斜靠在干草之上,经过足足三日的休整,她才勉强恢复了些体力,前几日依稀看到银素几人来过,她揣测她们兴许是为南风吟而来,否则实在想不出她们还能在此找什么人。
侧过脸,看见一个身影从庙门处慢慢走来,穿着一身绯红的衣服。
他的衣裳好几处是更深的暗红色,是那日她留在他身上的血渍,这几日不曾换过,这样的热烈的绯色,让人觉得妖冶。
而,一只白玉簪轻绾着的银白发丝有些许凌乱,那双如夜一般漆黑,掩着同样雪色的长睫的眼瞳,微显几分疲惫,却给人一种仙谪般的超然脱俗。
真是,相不由心生。
他在她面前半蹲下来,将手中的油纸包拆开,里面装着的是雪白的云片糕,捻下一片喂进她嘴里。
秦无色眉心微拧了一下,第一天吃这个东西时,觉得清甜细腻,溶于唇齿的触感极其美味,但餐餐如此就腻进了心里。不吃,又难以果腹。
他说这幢破庙附近,只有这么一个老人天天早上摆摊贩卖云片糕,再无其他,秦无色嘴里抿着入口即化的糕片儿,嗓音还有几分虚弱,“我恢复的差不多了。”
“眼下南陵关已破,我们要出城跟雉军会和有点难。”御雪神色滞了一下,最初必胜的心态,在那夜狂爷受伤之后就急转直下。
一是缘于只有他能对付玄飏的术数,二来,他向来是军心所在,他倒下了,雉军军心难免会有所涣散。
南陵关才遭劫难,街上开着的店铺不多,尤其是临近城郊的街道,稀稀疏疏只有几个店铺还开着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少有几个百姓,更多的是巡逻来往的御琅侍卫。
“看这架势,我听说啊,是要在咱们南陵关中找个什么人。”柜台边上的店主蓄着一把溜翘儿的山羊须,抬手捋了捋,神色有几分沉重,叹一口气后才又别过视线往店内一看,不禁惊艳,旋即笑道,“十两银子。”
转瞬,两名女子从衣裳店里走了出来,一人雪色的衣裙,领口绣着银色的简洁暗花,长发梳成高高的灵蛇髻,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冷艳凌厉。
她扭过头觑了御雪一眼,他眼神中尽是不悦的愠色,银色的长发梳得十分精致,几缕从耳旁垂下,那张本就精致的脸,线条被衬得更为柔和,一身绣着芙蓉暗花的红裙,容姿绝艳。
秦无色看得微微一呆,从未见过他穿女装,却……是她看过他最艳丽的一次,“啧,这扮相,头牌非你莫属。”
他心中一震,狠瞪了她一眼,目光极冷,别开视线后,暗怒冷嗤,“是真的为了出城方便这样,还是有的人本性难改,爱看女子?”
“女子哪有你好看。”她浅浅一笑,遥望了一眼来往的侍卫,如今整个南陵关再次失守,两个人纵使再厉害,也很难出城。
何况还有她这个伤患累赘,但在破庙待久了也不见得安全,这个情形确实像是方才那店家所说,他们是在搜什么人。
两人低垂着脑袋在街道上走着,秦无色压低声音道,“城门守卫必然森严,不过应该都是男人。”
“你想干嘛!”御雪眼皮一跳,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两人现在这幅装扮。
秦无色回眸,红唇轻轻的勾起,“你轻功再好,南陵关这种边关重镇的城门你也过不去,你武功却又差得可以,如今,只剩下这张脸能用了。”
“秦无色!”御雪双眼一红,却是气的,不可置信道,“你让我用美人计?”
“不然呢?我已经是当娘的人了,做这些不太合适,何况我跟你比起来,还是你更女人一点儿……”
“绝无可能!”他眉毛一挑,险些气得背过气,难不成他一个当爹的人就合适做这些了?他之所以忍辱穿这一身,也是怕一时意气致使两人真的无法出关。
还有,她说什么,他比她更女人一点儿?
他这一阵咋呼,很快引来巡逻侍卫们的注意,一面朝两人走一面喊道,“干什么的!”
这街上来往的普通百姓本就不多,两人着实十分引人注目,加之这么一闹,不可能不引来侍卫,秦无色赶紧低下头,虽说没几个人知道她是女子,但她一双紫眸却太过具有标识性。
御雪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感到手腕被秦无色攥了一下,眉心拢了一下,这个时候确实不能逞强,伤了这群人,势必引起全城戒备,而他,一个人顶多能对付几十名侍卫,再多,就有些困难了。
“姐姐。”秦无色瑟缩进御雪怀中,双肩似惧怕的微微发颤。
御雪怔了怔,冷冷开口,“路过的。”
“……”秦无色嘴角抽了一下,这榆木疙瘩,手搭上他的腰侧狠狠一掐,低声在他耳边道,“说我病了,直接走,口气好点儿,人在屋檐下你不得不认怂!”
“不准再掐我了!”他咬着牙低低斥道,一抬头,勉强勾起的笑很是僵硬,“她有病!”
一低头,他忍着腰上越来越重的力道,低声道,“我带她去看大夫,让让。”
众人皆是一阵不小的抽气,眼前人,一身绯红的衣裙,绣纹精美,整个人看上去修长挺拔,光看身子显得毫不娇小玲珑,那张脸却美得让人恍惚,像是一片飘在斑斓光线下的雪,美得纯粹、浓烈而张扬。
或许妖娆的人并不一定是眼角微微上扬,媚态天成。
或许也可以像他一样,眸光虽冰冷,雪白而密长的睫毛,却透着绚丽的妖异。
在众人怔神下,他堂而皇之地拉着秦无色错身从他们眼前走过,脸色隐忍着怒意,“秦无色,我不是华莲,若你执意要我在城门处使什么……美人计,恐怕会让你很失望。”
“方才不是用的很好么。”秦无色笑了笑,深深凝着他的瞳眸,“还是你觉得,你不如华莲漂亮?”
“我……”他拧着眉,深吸口气又负气走在前方,冷笑,“我不如他漂亮?”
实则心中却有些没底气,不敢说什么相貌高低,华莲的手段他是知晓的,他要是会,就不会总是跟她拌嘴了。
两人不作停留地走到北城门,发现城门虽如所料守卫极其森严,却是不放行任何一人。
是以,即使御雪肯用小计,也无计可施,秦无色心中却早就想好如何出城门,却在此时瞥到城门处一道熟悉的人影,赶紧拉着御雪往城内走,“玄飏在。”
这一道城门外,就是通往大雉方向,是以被严加看守不足为奇,这样的情况下,她的摄魂眸不会有胜算,只能选其他城门攻破,但除了这一道城门,其余门外皆是荒漠,若想从地形复杂又因风沙瞬息万变荒漠中绕回未名山一边,极其困难。
几日的缓和,连街面上都有零星的店铺开业了,街边偶尔几个走动吆喝的小贩,这样不太平的境况还将脑袋挂脖子上出来谋生意的,怕也是真的只赖以此生存。
秦无色这几日倒是不饿,只是被云片糕腻得慌,便买了几串烤肉串儿,这是南陵关独有的小吃,上面裹了一层厚厚的辣椒面儿,再洒上油绿的葱花,看起来颇勾动食欲。
只是对于秦无色这样生在梁城的人来说,着实不能适应,很快辣得眼泪直流,紧拉着御雪的袖袂,“御……御雪……”
她本是失血苍白的脸,这么一来竟辣得通红,眼也红彤彤的,御雪见状慌了起来,责骂道,“你明知吃不得辣买这些作什么?”
“云片糕吃多了……好腻……”她仰起头,泪汪汪的双眼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他一愣,一时心就软成水了,怪心疼的,却是狠狠睨了她一眼,“我去给你买糖葫芦,等着。”
秦无色忙不迭的点头,这个时候若是佐点儿冰镇酸梅汤最好不过了,只是眼下一时也找不到买的地方。
御雪刚走几步,便回头看着她手中还攥着的几串肉串儿,警告道,“不许再吃这个了!”
待他买好冰糖葫芦折回时,看到的却是秦无色吃着肉串儿,辣得额头直冒汗的模样,她见他一来,紧紧抓住他拿冰糖葫芦的手,“拿给我……”
“我看你是还嫌辣得不够,还吃什么冰糖葫芦,吃你的肉串儿,辣死你得了!”御雪恨不得能将她胖揍一顿,说辣的是她,管不住嘴一直吃的还是她,前几日受了内伤剑伤都不吭声,现在辣得却流眼泪,这模样让人烦闷。
“你干嘛这么凶!我好歹给你生了个娃!”秦无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忙含了一颗在嘴里,这才稍微好了些。
御雪心猛地一跳,面部表情不觉间就柔和下来,不自然道,“还……辣么?”
秦无色斜乜他一眼,半晌,他都颇觉不自在快要再次发怒了,她才砸吧几下感觉火辣辣的嘴,“就是这个神情,保持下去,多好一姑娘。”
“你……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就什么?”秦无色扭头觑他一眼,美人如斯,却是横眉竖目的发怒模样。
他咬着唇,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得太重怕她信以为真,说得太轻又怕她笑话。
“御雪,每次看到你生气的样子,我就觉得……”她半眯着迷离的眼儿,凑了过来,吐气如丝,一字字,“好开心。”
他神情倏地一凝,“秦无色!”
“呵……你干嘛还这么凶,谁娶了你真是倒了霉!”秦无色嬉笑着在前小跑着,引得行人不禁纷纷注意到御雪,人是真好看极了,就是样子着实太凶悍。
“可惜,你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他直觉话一出,便觉不对,她这折腾他,分明是他这辈子倒了大霉。
南陵关地势辽阔,御雪本是可以轻松追上秦无色,但他只是跑一会儿又停一会儿,看她不时回过头来朝他笑的模样。
时间这样度过就会很快,快得让人惋惜,此刻天边还有最后一道红霞,恍惚觉得,他们不是身在危险的南陵关,也不是正对如何出城一筹莫展,只是一对在街头巷尾嬉闹的平凡夫妻。
前提如若,他不着这身碍眼女装的话。
耳边开始变得喧嚣,烟花柳巷是如今支离破碎的南陵关最繁华的地方,想必每个地方也都是如此。
他旋即追上去一把拉住欲再往巷子深处去的她,皱眉不悦,“不准过去。”
“咋咋呼呼。”秦无色笑睨了他一眼,她此刻看着像是有闲情逸致逛窑子的么,突地却眸光一变,攥着御雪的衣襟旋身躲入两道墙中的狭窄缝隙。
一阵整齐有序的脚步声传来,那个声音秦无色再熟悉不过,是与生俱来般的贵气,悠悠出声,“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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