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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书院

“ichael,catch!”

傍晚的伯克利校园是安静却骚动的,著名的钟楼地标sathertower前,一名穿着运动背心的棕发男生把手里的橄榄球抛了出去。

他对面的人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正坐在草地边缘的长椅上,身侧放着一台翻开的笔记本电脑。

塔洛斯站起来,抬起手想要接住球,这个动作却牵动了锁骨下的静脉针,他的手只尴尬地抬到胸前。

球擦过他外套的袖子,噗地掉在椅子后的地上,滚了两滚,不动了。

他抱歉地对小跑过来的男生笑笑,认出对方是自己导师手下一名硕士生。他不太熟,仅仅知道名字。

“it’sok,broi’vegotit(没事伙计,我捡吧。)”对方友好地拍了拍他,绕到椅子后面捡起球,汗水顺着健硕的小腿往下淌,没有不识趣地问一句为什么有人会在29度的天气穿毛衫,只是露齿一笑,小跑着离开了。

看着对方把球扔给草地上等着的另几人,塔洛斯慢慢坐回到长椅上,对着身边的电脑轻轻道:“talos,我想回去了。”

一直沉寂的屏幕闪了闪,电脑里有机械的声音,模仿着他的口气:“回到哪里?”

塔洛斯没说话,只是仰起头,夕阳把一侧的钟楼映成金色,从这个角度看去,它仿佛一半阴郁,一半光明。

夕阳西下,人在天涯,也想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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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已经是十三年后。

那一年大货车从他家的宾利上碾过,夺走了他意气风发的父母。

当年中国车祸死亡率为每万人125,不低的数字,他们只是不幸中了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他想。

父母离世后,他搬去美国和父亲的弟弟一起生活。

叔叔是伯克利大学加州分校的物理学教授,四十岁,单身,没有不良嗜好,把人生都奉献给了学术,孤单却快乐。

十四岁的他很理解叔叔的选择,父母的离世让他懂得人的生命是多么脆弱,金钱和名誉,在不可控力面前是那么渺小,曾经可以撼动半个城市的父亲却撼不动大卡车。

只有科学和真理才是永恒的。

于是房子里一个醉心学术的男人变成了两个,不同于叔叔的毫不在意,他会偶尔做做家务,烧烧饭菜,割割院子里的草。

活得更像一个人类。

二十二岁,他如愿拿到伯克利信息科学学士学位,在那之前他已经收到机器学习领域里大牛ichaeltcan抛来的橄榄枝。

与世界上最顶尖的大脑们交换思想、探索人类还未开发的神经结构、发表sci论文、再交一个比叔叔有趣的女朋友。

他的人生看起来充满了可能。

然而同一年,他用自身经历证明,两次掷骰子得到点数的结果是独立的。

当年恶性肿瘤发病率为每万人30。

老天没有因为他经历过万分之125就从这万分之30中把他剃除。

哪怕他年轻、健康并且没有家族患病史。

他拿到医学报告时,发现自己只有不到24个月的生命。

24个月?可以做些什么呢?

他是一个相信现代医学的人,也相信概率,他相信自己每多撑一个月,医学就会更进步一点,他能存活的几率就会更高。

于是他收起诊断书,只和叔叔说自己要去毕业旅行,背着书包去了休斯顿,那里有著名的d安德森癌症中心。

他约见了曾获得过诺贝尔奖的胃癌专家,专家看了他的情况,给出了一个治疗方案。

这个情况,一般人会用一到两种药物杀死体内的癌细胞,他的方案上有三种,像鸡尾酒。

副作用是药劲过猛,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会杀死更多健康细胞,是一种赌博式的治疗。

他欣然接受,他相信他抽到小概率事件的能力。

在休斯顿,他遇到了很多病友,其中有不少祖国来的同胞,都在互相鼓励着。

有一位十年前就被宣判活不过一年的阿姨,热心地给了他一袋农场土豆。

回到学校时,他已经调整好了心态,除了每月例行的放化疗,他活得像个正常人。

好好吃饭,保持良好心态和充足睡眠。

为了节省时间,他设计出一个简单的机器人,帮他处理大量繁琐耗时的工作,譬如阅读邮件,回复信息,网上购物。

人生太短,他不畏惧死亡,却也不想浪费剩下的每一分钟。

博士第三年,他收到送他土豆阿姨的最后一条信息,问他过得好吗。

第二天阿姨的儿子发给他一条“妈妈走了”。

这五年来,曾经的病友陆陆续续离开,他却一直没放弃希望。talos每天会替他阅读大量论文,告诉他最新的医学研究成果。

就这样,他和talos撑到了第五个年头。

一个月前,做胃镜时管子不小心穿孔了他的肠子,他当场就被送进了icu,出来时人还是活着的,只是从此不能进食,只能靠锁骨下静脉注射营养液维持生命。

病房外叔叔宛如石雕。

每天定时输入营养液,七小时一次吗啡抵御疼痛。

这一次他忽然有预感,也许世界留给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在主治医生的强烈反对下,他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十几小时的飞行中他没有打营养液也没有打止疼针,全靠意志挺了下来。

时隔十三年后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时代。

没有微信、没有支付宝、不会扫码……

若不是有talos帮他处理一切,他恐怕连门都出不去。

那一天他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熙攘的人群,忽然突发奇想,对talos说:“你是不是有很多网友?可以介绍一位给我吗?”

talos爽快答应。

到了约定的日子,他有点紧张,活了27岁,他还没有约见过什么同龄的女性。

高中时学校里也有女生对他示好,然而那时他语言不好,加上女孩子对他喜欢的话题大多没什么兴趣,最后都是不了了之。

大学以后专业里根本找不到几名女性,就算有也是被众星捧月围着,他不是很理解。

就这样一直蹉跎到了现在。

街对面,那女孩穿着很夸张,妆容也很厚重,给他一种视觉的冲击。

然而这没什么不好,他喜欢冲击,意外让他的生命有了多样性。

“是teand么?我是ta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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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她走后,他望着桌上自己的那杯奶茶。

面前浮现出那女孩儿被揭穿时撕睫毛的果断,和吸奶茶时的满足,他忽然很想尝一口。

原来那就是同龄的女孩子,也不是完全不能聊到一起去,气氛比他想过的更加轻松和愉快。

吸管触到嘴唇,最后还是放下。

他此生,可能永远不能知道奶茶的味道了。

疼痛渐渐泛起,唉,又要回去打针了。

多希望能再聊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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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四日,是talos上线的日子。

他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看完了talos的比赛,又换到三组的直播,问talos:“你觉得这里的提蓝是谁呢?”

“86的概率是主沉浮。”talos毫无感情地说。

那天一回来,talos已经根据聊天内容帮他查到了对方的信息,在这方面一个ai总是比一个人类更有效率。

“原来她也是才回来。”他看着屏幕喃喃自语,忽然有了一点共情的情绪。

乔沐是他的博士生同学,这些年一直和他有学术上的联系,得知他回来后热情邀约。

两人相约酒吧,他握着一杯水,教养良好地听胖胖的乔沐绘声绘色地讲他这些年创业的心路历程。

他很羡慕。

不光羡慕对方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尝试,更羡慕他那圆滚滚的肚子。

看着玻璃杯上自己日渐骨感的手指,如果可以再胖一点,那该多好。

女孩子也不喜欢太过瘦弱的男人吧?

在乔沐嘴里听到熟悉的厂名时,他第一次打断了对方的话:“你们几时见面?有没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的?”

“那可太好了!”毫不知情的乔沐重重拍了他的肩,“说实话,自从进了创业圈,我就静不下心搞学术了,我身边的人也都和我一样浮躁。你不一样,你当年就是组里第一个,这些年你的论文我可都看了,个顶个是有实料的。”

见面之前的上午,他照例一边治疗一边看了第二场比赛。

talos刚好和她分到一场,talos的表现在他预料之中,反而是看到游戏里她动作敏捷地杀死了伪装成ai的玩家千宁时,他竟有一点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想起talos带来的资料里,紫龙那个id。

哪怕他从不接触电子竞技这类他认为是奢侈的活动,也在本科时听到计算机系的同学谈论过这个人。

那时他对紫龙有多厉害没有任何概念,只是总有dragon这个名字时不时在耳朵边上出现,潜移默化里就记住了。

原本以为是和自己绝不会有交集的人,却在生命的末尾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抽中小概率事件的运气果然不差。

--

他这几天的状态不太好,体重也掉得很厉害,这边的医生勒令他不能走出病房。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那天乔沐和她的朋友相谈甚欢,他却有点心不在焉,忽然她朋友握着手机起身。

“甜甜被绊住了,我去接她。”

“我去吧。”他笑着说,尽量儒雅自然。

“你开车来了?”乔沐有点疑惑。

他忽然有些退缩,不敢让那人知道连他的打车软件都是talos在操作。

“车借我一下。”他对一脸懵逼的乔沐说。

看着外面的天气,talos好心提醒,一小时内有80概率会降雨,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最好不要淋雨。

他愣了一下,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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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定的地址,他老远隔着玻璃门,看见她被人抓住。

那时他有半秒的冲动,那半秒足够让他舍弃医生“不能剧烈运动”的嘱咐。

他大步跑过去推开门,甚至顾不得滑下来的眼镜。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同一个地点遇见silestar的stephen。

这一年来因为talos的问题,他一直通过邮件与silestar的技术总监stephen联络。

在这个社交软件盛行的年代,他们二人同时选择了最古老最有效的学术联络方式。

他对stephen的专业能力和严谨态度十分赞赏,stephen也对他构建talos的想法有极高评价。

他曾将自己的健康状况告知过stephen,主要还是不希望他的身体情况影响了talos的上线。

却没想到stephen会出现在她身后。

“就当帮我个忙,陪他打一盘。”他听stephen如是说。

然而她看起来明显不情愿。

想,不想,那都是自由的意志,人类最宝贵的东西,他至死都无法在talos身上实现的能力。

“我有时会很羡慕我们的后代,他们会有机会看到科技进步到那个阶段。”

“鄙姓神,不介意可以叫我周总监?久仰。”

确实久仰了。

tephen似乎也认出他来,却没有说破:“我们想必应该有一些共同话题?”

交换了上千封邮件后,那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话。

他忽然想起资料里紫龙说过的一句话。

游戏还是和跟自己实力相当的人玩最有趣。

学术也是。

那天他聊得很尽兴,却也记得自己的目的:“我来接主小姐。”

十余年的海外生活让他的中文有些偏华侨风,不知道“先生”、“小姐”这样的词已经不是很常用。

对面的人沉默了三秒,笑道:“也好。我正好要去见一个人,确认一件事。”

tephen说完,似乎想起他手里的车钥匙,略担心:“你的情况……开车是否安全?”

他尴尬地停顿了一下:“很近,我会小心。”

“请一定小心。”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被关心的错觉。

虽然他知道stephen关心的也许并不是车里的自己。

雨下得很大,他撑开伞,想起医生的嘱咐,却还是把伞倾向了旁边。

人的自由意志,多么贵重,就让他遵从意志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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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他就开始发烧,却还是挣扎着坐起来发送工作邮件。

向教授汇报了近况后,他给stephen发送了一封邮件,写了几点观看talos比赛时想到的改进想法。

在邮件末尾,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doyouknowherwell(你和她很熟么?)”

tephen仍然回复迅速,在他的想法上添加了一些引申和建议,他扶了扶眼镜,微笑点头。

读到末尾,却看见一句话。

“sheistheloveoflife(她是我生命中的最爱。)”

关上邮件,他有些迷茫。

不知自己为何会问,更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电脑摄像头,照了照自己的脸。

屏幕上那人眉眼雅致,却苍白消瘦。

“你在嫉妒?”talos问。

“嫉妒?”他摘下眼镜,细细品味这两个字,“我想,只是一个正常男人的爱慕吧。”

他低头看自己手纹繁乱的手掌:“我虽然身体不好,却也有正常27岁男人的激素分泌,见到异性会激动、见到同性会攀比,也是符合生物特征的吧?”

他声音有些疲惫:“如果再多一点时间,也许我真的会嫉妒。”

怎么会不嫉妒stephen呢?他有他拥有的一切,却还有他所没有的一切。

健康,未来,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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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天他情况一直反复不定,止疼剂已经不能缓解疼痛半分,疼到后来他完全无法入睡,只能在黑夜里和talos聊天。

“这样的饰品,再过百年甚至几十年就会被时代淘汰吧?譬如古代女子的花黄。”他在黑暗中摩挲着手中一片假睫毛,“不变的是人类的爱美之心。”

“你也有爱美之心?”talos嘲笑他。

“怎么会没有呢?”他笑。

黎明到来时,他感觉自己精神大好。

没有被欺骗,他知道那是人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大脑皮质控制身体分泌大量肾上腺皮质和髓质,调动了全身的一切积极因素。

想到这里,他想去洗个澡。

然而肾上腺激素好像也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他只能走到桌边,轻声说:“talos,帮我记住一些话。”

他给每一个人留下了话,叔叔、教授、主治医生、同事、同学、stephen……

他忽然发现,其实自己生命里也是有一些人的。

想到最后,眼前忽然浮现出那杯奶茶。

他自言自语:“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帮我给她也带几句话吧,我说得不好的地方你帮我修改一下,换成女孩子喜欢听的方式。”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慢慢地抬起手,做了一个接球的动作。

“ichael,cat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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