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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来看看,没想到你还没睡。怎么哭了?”皇上走了进来,看到虞挚的泪痕,眼中掠过疑云。

虞挚忙拭了泪,起身行礼,就着红萼的手披上罩袍,才缓缓开口道,“臣妾梦中惊醒,心悸无法入睡。”

她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的失落。梦中重回儿时,二月草长莺飞,洛康王和她在郊外放绢鸢。她快活地跑着,回头时却不见他的踪影,自己骤然置身重重宫禁中,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哽咽着醒来,窗外又是一夜月圆。据说月圆时候人间难得的明亮,天上的魂魄能够看清地上的一草一木,不知洛康王能不能看到她。

“朕从未见你这个样子。”皇上揽着虞挚坐在榻上,端详着怀中人憔悴的娇颜,“至美至哀,让朕猜不透。”

虞挚心中一沉,眼前浮现出乌嬷嬷似笑非笑的笃定,干瘪的嘴一吸一合,“猜不透,男人若觉得这是雾里看花还好,若心中起了疑惑,便永远是一根刺。娘娘,这世上最宽广的,是男人的胸怀,最狭隘的,也是男人的胸怀呢……”

虞挚将悲哀藏起,抿唇莞尔,故作随意地开口,“皇上不在,致使臣妾做了噩梦,皇上还取笑臣妾。”

皇上见她笑靥妩媚,神色也缓和下来,伸手在桌上的三足小炉上取暖,“朕来是有正事。朕想让你回侯府住一阵,再回宫举行封嫔仪式,如何?”

虞挚低下头,看来静妃已经成功说服皇上,她神色依旧是安静的,“既是皇上的意思,臣妾愿意。”

皇上叹了口气,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膝上,温存软语,“委屈你了。”虞挚顺从地偎在他怀中,心中冰凉。愿乌云遮住今夜的明月,洛康王永远看不到她如今的样子。

春意朗朗,雪融云高,艳阳天里人的心情格外好。红萼抱着一捧梅花,轻快地沿着长廊走来,推门进了隅安宫。

虞挚正慵懒地卧在榻上,品着春茶。榻前跪着一个太监,二十岁上下的年纪,面目清秀,但衣衫褴褛。

红萼怔了怔,只觉此人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疑惑地看了东临一眼,过去将梅花插在瓶中。

“你就是陈泉?”虞挚将茶盏放在桌上,腕上的芙蓉玉钏叮铃作响。

“是。”陈泉头埋得更低,红萼恍然,这不是赵美人身边那个太监吗?当时还向虞昭容求过情。

“听说你曾劝过赵美人,不要违逆宫规,抢着侍寝?”虞挚的问话缓慢,听不出情绪。

“是。”

“明珠暗投。”虞挚慨叹一声,十分惋惜,“赵美人埋没了你。你这样聪明,可愿意为本宫当差?”

陈泉伏在地上,半晌没有言语,一旁的东临劝道,“陈公公,这么久了娘娘还记得你,亲自吩咐小的把你找来,这样的恩赐,你还犹豫什么?”

“奴才愧不敢受。”陈泉头磕在地上,额上充了血,“赵美人对奴才不薄,奴才不忍心弃之而去。”

这时宫女颂月走了进来,她是内侍省新派来的,“娘娘,付公公来传旨,说皇上请您去永安宫呢。”

“本宫这就去。”虞挚一伸手,红萼上前去扶她下榻,侧目看了看陈泉。这个太监也太不知好歹,那个赵美人过去嚣张跋扈,听说对待宫人极其刻薄。

“你既然不忍心,那就随她一起在内侍省熬着吧。她浣衣,你洗恭桶,正好主唱仆随。”虞挚淡然吩咐,施然进殿去更衣,长长的华贵裙摆拖在地上,如艳丽的鱼尾。

东临叹了口气,押着陈泉起身,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那个赵美人,天天在掖庭洗衣服,我们昭容娘娘,皇上一天要见三次,不识时务你可算是到家了……”

“虞昭容被冷落时,公公不是也未离开。”陈泉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明亮而坚定。东临被他问得无话可说,想想有道理,再也劝不动了,只得按照虞昭容的吩咐,把他送回内侍省。

虞挚换过衣服,一身宝蓝襦裙,月白褙子,外披绣梅花绒氅,柔和而鲜艳,随付如海来到永安宫。门一开,里面正传出一阵低醇的轻笑,好像隆冬暖阳,和煦中带着冰封的、难以接近的遥远。

“臣妾拜见皇上。”虞挚低头转过耳室,进入前殿,屈膝行礼。

“免礼。”皇上龙袍未换,显然是早朝后便来了,“过来看看这图纸,你可喜欢。”

虞挚这才抬头,只见皇上正立在一张桌前,旁边还有一人。

阳光从门上的络纱投入,让人还未看清面容,便先觉他周身笼着一层光晕。如果说男人也可以用美来形容,他美如妖魅,甚至令人忽略了原本的阳刚之气。一身绛紫苍龙锦袍,头戴行云玉冠,气度不胜风流。

“不必拘礼,这是叡景。”皇上过来,携她走到桌前。桌上平铺一副三尺见方的白绢,上面画着一座宫殿,乍一看去重檐叠拱,气势恢宏。而工笔细描处,又可见雕梁画柱,户牗半开,让人叹为观止。

“拜见瀚景王。”虞挚目光一带而过,低头行礼。他就是莲妃的儿子,瀚景王。小时候的印象就十分模糊,后来他去了封地瀚州,数年不见,早已相见不相识。

“见过虞昭容。”瀚景王放下手中的笔,唇角一勾,在说到昭容二字时,那笑意似乎更加浓郁了。

“西宫荒凉,阴寒气重,不适合久住。朕物色了一间宫室,打算重新修葺,等你回来便赐给你。”皇上敲了敲桌上的图,颇有兴致,“叡景最擅书画,照此建造,你看如何?”

虞挚佯作认真地看着,顾盼一笑,“踞高台之上而睥睨云霄,临梅园之畔而暗香浮动,雍容中不失典雅,臣妾多谢皇上恩典。”

“如此甚好。你的宫室,朕许你自己取个名字。”皇上笑着将笔递到她手中,瀚景王回京他就十分高兴,如花美眷在前更令人心旷神怡,一时皇恩无比浩荡。

虞挚却并不觉轻松,宫室象征一个妃嫔的地位,不可妄自菲薄,也不能自吹自擂。况且不知过去这宫里住的是什么人,身份如何,稍有不慎便可能僭越。她转而问道,“臣妾惶恐,不知这宫殿过去叫什么名字。”

皇上回想了片刻,宫中佳丽如过江之鲫,记忆中早已遗忘了这座宫室,里面住过什么人也不得而知。

“儿臣曾问过,它叫枕梅宫。”在旁的瀚景王对皇上说道。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些许,似是有所感触,很快又恢复如常。

枕梅宫……虞挚品味着这个名字,淡雅悠然,过去住在里面的,一定是个美丽的女子。不过皇上既然不记得,想必她和本朝没什么渊源,自己不需顾忌太多。

她略一思忖,“宫殿临近梅园,叫香彻宫如何?”这个名字平白而保守,不会惹祸上身。

“甚好!”皇上朗然一笑,“就如此吧。”

虞挚拿笔醮墨,对瀚景王略一颔首,“臣妾僭越。”而后在画卷留白处落笔。

“皇上!”这时付如海匆匆走了进来,怀里的拂尘因为脚步凌乱而摆动着。他在宫中日久,见惯风雨,很少有如此慌乱的时候。

“何事。”皇上抬起头。虞挚安然地写着字,充耳不闻,她是内宫中人,不问朝政。

“大喜特喜啊皇上,严州八百里加急,洛康王有消息了。”付如海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皇上不由皱起眉头,往前走了几步,生怕自己听错。究竟是找到了洛康王的尸首,还是……

“洛康王还活着!正在回京的路上!”付如海扑通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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