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熟悉的梦境,只是,变了场景,不再是芳香浓郁桃树林,而是兵戈铁骑的战场。我奋不顾身的追寻那萧飒丽影,然后亲眼看着飞驰而来的长剑狠狠刺入他的胸膛。撕心裂肺的痛麻痹了我的神经,“不要!”我惊叫着从床上坐起,已是满头大汗。平静下来之后我四处张望,不对,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了?人都去哪了?!
我穿上衣服懒散的下了床,帐外阳光明媚,只是…怎么看都不像是清晨。坏了!我心一沉,日过中天,已经下午了!是昨晚睡得太晚的缘故么?!天,怎么没有人叫我呢。突然,我想起昨日李青说的话,今天高将军就回到军营,莫不是已经……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被罚肯定是免不了了,又何必为难自己,不如趁这个空混出去。
出了军营二三里,有片小树林,我平日有事没事就来这里转转,林中有条小河清澈静美。只是今天我一进来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林中飘香,隐隐传出笛籁之声。
谁有这么大雅兴?我好奇起来,离开长安转眼也已有两个月了,除了每天早上听听鸟叫以外,就没有什么可以做伴的了。
循声而去,见小河对岸隐约有个人背对着我,轻吹着手中的玉笛婉转的音符犹如天外之音,幻化世间一切美好,驱逐了内心的焦躁和不安。恍惚间,我觉得这片树林仿佛因它而有了生命,仙境琴瑟也不过如此吧。
“听够了么?”正在我听得起劲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声音。
“啊?啊!”我一激动向后退了一步,正好踩在河边的软泥上,一头向河里栽去。
“呸呸呸。”我在河里挣扎了好一会,也喝了不少水。散碎的头发湿漉漉的垂下,半身青衣也已湿透。
“是你?”吹笛男子大惊。
嗯?这声音…我猛地抬头。阳光从他身后发出柔和的光,我仰视着他,眉宇间透着高贵,阗黑的如水凤眸正默默注视着我。是他,那天救我于危难的白衣男子!今天,他依旧是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的样子。他身材高挑,白色锦缎长袍倾身而下,领襟和袖口处绣了些淡淡的条纹,烫着金边的缎带系在纤细结实的腰上。这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的美并非阳刚之美,而是一种女性特有的阴柔之美。我感觉自己脸红得发烫。
“呃…是你啊,好巧…好巧。”我语无伦次地说,心里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他微微一笑,将手缓缓伸向我。我不受控制的将湿乎乎的搭在他手上,他柔荑般纤长白皙的手传递的温暖一次次激起我心底的涟漪,他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个耀眼的翡翠指环,让整个人更显出几分妖媚之气。接着,他将我拉起来,然后把我头发上的几片草叶拿下。
“嗯…你怎么会在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搭讪的好词,就这么傻乎乎的问。
“你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据我所知,这方圆十几里除了齐国军营驻扎外可就在无人烟了吧。”他笑着说。
“是啊,我是来参军的。”我温柔地回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总感觉如果大声说话就会惊了这如画般的人。
“哦?”他显然是出乎意料,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见你如此娇弱,怎上得了战场?”
“……”
“敢问公子怎么称呼?”见我不语,他赶忙道歉,“我并无半点取笑之意,还望公子见谅。”
“呃…我叫郑音。”
“郑公子,在下姓兰。”他说,“据我所知,今日新任将军不是刚到军营么,你怎么出来了?”依旧是波澜不惊却可以迷倒万千女人的声音。
“你还说呢。”我小声嘟囔着,“都怪高长恭。”
“呃,什么?!”他大吃一惊,“你见过他?”
我摇了摇头,他问:“既然没见过,又为何怪他呢?”
“跟你实话实说了吧,我刚进军营时就得罪了赵副将,他故意把我安排在伙房,因为今日高将军要来,所以他昨天故意刁难我,要我用一晚上的时间把一缸的大米小米分开,说是什么今天为高将军接风。我还真是不明白了,难道他就用米饭接待人么?!分明是拿高将军做幌子。”我愤愤不平地说。
他轻轻笑出了声。见他笑了,我心情也大好,“对了,兰公子,刚刚那首曲子叫什么?曲调看似平淡清新,实则跌宕起伏,要比军营里那些乐师弹得好多了。”
“不是什么名曲,只是在下随兴吹得罢了。”他谦虚地说。
“兰公子你谦虚了,像你这种武艺超群花容倾城呦精通乐律的人可是不多了。”
“郑公子取笑了,如果公子不介意,在下愿意为公子吹几首曲子,毕竟知音难寻。”
介意?我愿意还来不及呢,于是赶紧点点头,生怕晚了他就会变卦。就这样,悠扬的笛声再次响起,除了沁人心脾的清爽,还带了些许忧伤,不易察觉的飘进我心里。这笛声让我想到了周国,想到了爹爹,想到了宇文毓和宇文邕,当然,还有那恨之入骨的宇文护。不知吹了多久,当笛声停止时,我有种恍若隔世般的错觉。
“今日听君一曲,在下真是心生敬佩。”我由衷地感叹道。
“郑公子抬举在下了。”依旧是那低调的性格。
“我说的是实话,还有,不要叫我郑公子了,叫我音儿就好。”
“音儿…”他浅浅笑了下,“我看时间也不早了,郑…音儿,你也早些回去吧。”
听了他的话,我看了看天,也确实不早了,再不回去不知赵副将又得咆哮成什么样,“嗯,兰公子,我们还能再见么?”
“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等我回到军营时天已全黑,出乎我意料的是赵副将居然没派他那个狗腿外甥来刁难我,更谈不上什么军法处置了。时光就这样不平不淡的溜过了几日,平安无事,但事实上看似平静的表面其实在暗涌着波涛。自从那日树林一别,我一连几天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兰公子’。
邺城长广王府
高湛站在府中水池旁,静静地望着水中嬉闹的鱼儿,逍遥自在。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三秒,所以它们会忘记刚刚游过的地方,所到之处对于它们来说都是崭新的。有时他时常在想,如果他也可以忘掉一切,带着自己所爱之人过自在隐居的日子该是多么惬意。
“九叔。”不知何时,高孝瑜已站在他身后。
“还是没有情儿的消息么?”高湛淡然开口,轻挑着白净细长的手指。
“没有。”
“哼,我说过,找不到情儿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都已经解决了,没留活口。”说这话时,高孝瑜没有任何感情。高湛则是满意的点点头,幽幽地开口,“你说,一块肥肉放在你面前,你会不会动心?”
“那要看我有多少把握能得到它了。”
高湛勾唇一笑,煞是魅惑,“我有九成把握。”
“哦?那另外一成…”高孝瑜饶有兴趣地问。
“那自然是定数,我所决定不了的,不过我却可以左右这决定定数的人。”
“九叔的意思是…”
“孝瑜你是聪明人,我也不瞒你。说实话,我想要这皇位了。”高湛淡定自若地说,根本不把什么谋反逆贼之类的放在眼里,“你觉得我最先应该送走谁?”
高孝瑜仿佛见怪不怪,就在高湛说出想要皇位之时也没有太大反应,他想了一会,说:“以我之见,一个人若想爬上最高峰,不要管路有多艰险,最重要的是先要确定脚下有没有绊脚石。”
高湛会心的说:“绊脚石?确实不少啊。那眼下最重要的是谁?”
“三叔高浚。”
“何以见得?”
“三叔向来与九叔不和,若他知道九叔有心争夺皇位必是不会同意,眼下他又兵权在手,想要谋反还是可以的,所以对九叔来说,除掉高浚才是第一步。”
高湛叹了口气,“孝瑜说的没错,不过殷忧之中我们也不能孤军奋战,所以我们也该去六哥那走动走动了。”
“不过…九叔,你大婚在即,这一阵还是先不要行动了吧。”高孝瑜犹豫了很久,他知道现在高湛最不愿意听的就是这个消息,可是他不能不说。
“大婚在即?!哼!”果然,高湛变了语气,“孝瑜,你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是什么吗,就是你爱上一个人,明明知道她很可能再也会不来了,可还是义无返顾的爱着。”
“孝瑜只知道人一旦有了感情的牵绊,就会心智大乱,误了大事。”他一旁的高孝瑜眉头轻皱,开始担心会有一些计划之外的事发生。
“呵,没错,心智大乱…不过,等有一天你真的爱了,就什么都明白了。”高湛的声音很轻,像一片鸿毛,随风而下,生于静然死于静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