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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承佑懒洋洋道:“滕娘子说得有理,这妖怪身量不小,一顿的确吃不下,带回去慢慢腌酢也好,今日吃它的胳膊,明日吃它的头,若是一个人吃得不过瘾,大不了把亲朋好友叫过来一起吃。”
老妖听得怒火中烧,身子一起,俨然要出阵,众人看在眼里,心瞬间蹦到了嗓子眼,孰料老妖躁动了一阵,竟活生生忍住了。
滕玉意暗中一直捏着把汗,费了这番功夫,哪知老妖仍旧不肯上当,时辰不多了,再熬下去院子里的人谁也逃不掉。
蔺承佑倒是稳如泰山,慢悠悠转动剑柄:“趁这妖物不敢动,我现在就试一试,看看是这把翡翠剑好用,还是九天玄剑了得。”
他冷笑一声,双臂轻展,纵身跃下房梁,在半空中挽了个剑花,直指老妖眉心。
老妖深知翡翠剑的厉害,硬挡便是死路一条,于是仰天一倒,硬生生腾空而起,今晚当真遇上了两个克星,才打伤蔺承佑,又冒出个滕娘子,换作滕娘子行刺倒好说,不必等对方靠近自己,它远远就能将其撕成碎片,可那剑偏偏落到了蔺承佑手中。
“世子已近弱冠之年,怎么像没见过美人似的,公然垂涎我的皮肉,不怕人笑话么。”
她婉媚笑道,有意绕阵而飞,蔺承佑要逼她出阵,她偏要诱他进来。
蔺承佑却陡然收住去势,坏笑着往后一纵:“罢了,你是不是害人太多了?相貌竟如此丑陋。有句话听过没,‘相由心生’,就算在妖怪里头,你这模样也属实难看,我别说吃你的肉,多看一眼都嫌腻歪。”
老妖脸色大变,她修炼数百年,始终未能修炼出一副漂亮相貌,若不是数月前开始强占美人皮囊,至今仍顶着一张老丑的脸。
先后攫取了十来个女子的躯壳,都不甚合心意,直到撞上安国公夫人,才知何为绝色。
当了几个月的大美人,她都快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了,蔺承佑的话像尖利的刀片,一下子刺中她心肝。
她目光堪比毒箭,嘴唇开始抽搐:“你找死!”
蔺承佑火上浇油:“滕娘子,你真要吃它么,就不怕被它的毒气损及容貌?”
“也对。”滕玉意改了主意,“要不还是拿回去喂牛喂马吧。”
老妖双目赤红,再也按耐不住,双腿一蹬,猛然拔地而起:“不知死活的狂徒,今晚我就叫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蔺承佑身子一刹,笑着回身要逃,不料牵动了痛处,身形一晃跌落到地上。
绝圣和弃智大惊:“师兄!”
众护卫大惊失色,也狂奔而来。
老妖恨意滔天,怎肯错过这绝佳的机会,无需追出阵外,探爪就能把蔺承佑撕成两半。
蔺承佑果然伤重,低头不住咳嗽,老妖阴森森地笑,手下正要发力,哪知蔺承佑低笑两声,突然反手扣住她的爪子,趁老妖来不及缩手,拽着她一飞冲天。
这一招猝不及防,老妖暗道糟糕,就差最后几口灵力,居然着了蔺承佑的道,好在阵法就在脚下,遁回去还来得及。
因为急于脱身,她释出一团团烈焰般的黑雾,蔺承佑丢开她纵到一旁,口中却喝道:“换阵!”
两个只知啼哭的小道士竟一跃而起,撩着道袍在院中奔跑如飞,来回一个交错,眨眼就变幻了阵型。
老妖心里暗道不好,急忙高声念咒,脚下的藤蔓听到呼唤,暴涨数尺缠上她的双足,她正要使唤它们将她扯回阵中,殊不知一眨眼的工夫,小道童身后窜出两道金芒,光芒交绕在一起,回旋向上攀升,触到头顶的盘罗金网,三道金芒合为一股,老妖只觉得大力从脚底袭上来,没来得及跃到阵中,就被远远弹出了阵外。
老妖仓皇中跌落到房檐上,好不容易缓过了劲,狼狈抬起头,就见蔺承佑立在不远处的树稍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你拦得住我吸纳灵力,拦得住我成魔么?”老妖恨得咬牙,蔺承佑千方百计诱她出阵,小道童负责封死她的退路,可恨她被蔺承佑耍得团团转,竟不知他们三个何时在她眼皮子底下通的消息。
蔺承佑却不再与老妖打机锋,径自把翡翠剑扔给底下的护卫:“还给滕娘子。”
随后跃下树梢:“动手,换玄天阵。”
小道童高声应道:“是。”
滕玉意接过翡翠剑,转身拉着杜夫人就走,成功诱出了老妖,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老妖月光下瞧得明白,蔺承佑的雪白褖领上全是斑斑血迹,他本就伤了肺腑,方才又使出全部内力拽她出阵,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
眼看滕玉意要跑,她当即改了主意,撇下蔺承佑,转而追袭滕玉意。
滕玉意溜得倒快,转眼就跑到了门口。
老妖沿着檐瓦急奔,今晚她追到紫云楼,除了要报那一剑之仇,也因为安国公夫人五藏大亏,与其浪费自身功力给虚弱躯壳续命,不如再找一具新鲜的美人皮囊。
这姓滕的小娘子生得纤白明媚,虽不及安国公夫人丰腴,但多了几分少女的袅娜之态,她很惊讶于滕玉意的容色,早就动了念头。
奇怪的是明知她追袭滕玉意,后头三人居然不阻拦她,只听小道童道:“师兄,真要用这阵法吗?”
“都摆好阵了,还啰嗦什么?”
“可是我才想起来,师尊说过,玄天阵需得童男子之躯主阵……否则非但不能上彻于天,还会损及布阵之人。
“……”
另一人也道:“这阵法虽能大杀四方,但师兄若不是……也不必强求,大不了先用别的阵法捉住老妖,等押回青云观,再设阵镇压它。”
树妖暗中发笑,不愧是心智尚幼的孩童,面对蔺承佑这样的纨绔公子,还能问出这样的蠢笨问题。
看来这阵是摆不起来了,她愈加放了心。
众人四散奔逃,滕玉意身形灵巧,率先跑到了院外,老妖兴奋莫名,一路穷追不舍。
滕玉意惊惧不已,隔着墙一边跑一边骂道:“妖物,你死到临头了还想害人,你且看看你身后是谁。”
老妖:“你还指望蔺承佑救你?他被我打得元气大伤,早就自顾不暇了。”
滕玉意冷笑:“我谁也不指望,不过你要是不怕左爪也被我砍断,大可以来试试。”
老妖想起滕玉意和蔺承佑刚才是如何合力诱她出阵,气得牙痒痒,愤而劈断了面前垣墙,倾身要捉住滕玉意,忽觉一股怪风袭到背后,轻轻慢慢,如绵如絮。
老妖心头涌出不祥的预感,欲要扭头一探究竟,怪力却陡然扬升,如雄兵会师鸣锣击鼓,驱千旗,驭百兵,排山倒海压向她头顶。
老妖脑中轰然巨响,汇聚全身煞气要回击,可这怪力跟以前遇到的法术迥然不同,赫赫扬扬蕴含着无穷正气,压根不容它躲闪,千钧之力就当头砸下来。
老妖佝偻着僵在半空,魂魄仿佛被碾成了碎片,勉力抬头往前看,只见院中火龙四处游走,煞物们大半都被缠住,不是凄厉惨叫,就是顷刻间焚成了黑灰。
夜风送来低沉的诵咒声,敲金戛玉,轻悦如泉,仔细一辩,是蔺承佑的声音。
“载营魄抱一,我来御魑魅。”
“破——”
老妖眼珠微凸,还未来得及挣扎,一道光芒去如雪光,重重劈中她面门。
老妖惨痛低嚎,拼命想挣开束缚,雪光却如灵蛇般缠绕而上,将她紧紧缚住。
蔺承佑悬立于半空,诵咒的嗓音一声高过一声,老妖止不住地战栗,从脸庞到脖颈,一寸寸露出褐黑虬结的树皮,肩上的长发,更是慢慢化成缕缕枝条。
眼看数百年功力要毁于一旦,老妖悔之晚矣,不由哀声啼哭起来。
她音韵凄凉,似乎悲不自胜,蔺承佑无动于衷,小道童和护卫却动了恻隐之心,腹中多少伤心事,仿佛都被这哭声一一勾起。
蔺承佑心中暗骂,到了这时候还在耍花招,释尽一身煞气来乱人心智,不懂防备之人,往往沦肌浃髓而不自知。
他拂开镇坛木上的符纸,挥袖一扬,击出镇坛木,老妖被打得浑身激灵,哭声戛然而止。
绝圣和弃智晃了晃脑袋,顿时清醒过来。
蔺承佑落回阵中,把丧失了功力的老妖拖到近前,笑问:“耍这么多花样,是不是想让我放你一马?”
老妖眼珠转了转,抖瑟着拼命点头。
“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答上来了,我可以考虑不将你打回原形。”
老妖口中呜呜作响,自是求之不得。
“数月前你还只是醴泉山脚下的一只树妖,既不能入魔道,本事也寻常,自你潜入长安,三月来已杀了十来名女子,是谁点化你修炼魔道?又是谁教了你夺人躯壳的心法?你今晚潜到江畔竹林,是有人在那等你,还是单纯为了作恶?”
老妖神色复杂,踟蹰片刻,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蔺承佑弹指一挥,老妖咳了好几声,哑声道:“说来全凭机缘,从未有人指点,我在山中苦练,那夜遇到雷雨,为了避劫闯入一个山洞中,不幸遇到山崩,困在洞中数月,无意中堪破了天道,夺人躯壳的法子是自己悟出来的,今晚之所以去那片竹林,是因为不耐烦每日用功力给安国公夫人续命,想换具新鲜的美人躯壳罢了。”
蔺承佑笑着点点头,袍袖一挥,老妖身上的烈火再次焚烧起来,每一块骨头缝都钻进了万只蚂蚁,叫人痛不欲生。
老妖苦痛哀嚎:“世子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去醴泉山后头找寻,我所在的山头千年来未有人探访,早已成了空山绝谷。”
蔺承佑简直是铁石心肠,非但不停手,还示意绝圣和弃智念得更快。
老妖不堪折辱,凄声痛骂:“蔺承佑!你这小人,说好了答完问题就放我一马,怎能言而无信?”
她话音刚落,符纸化作火龙攀上老妖双腿,这回它连下半身也化成了树根。
蔺承佑笑容里透着残忍:“你残害了这么多生灵,还指望不吃苦头么?我给你的机会不多,你别想着耍花样,老老实实告诉我,点化你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老妖心知再来两回,自己必定被打回原形,她苦熬了数百年,怎甘心做回无知无觉的老树,挣扎了又挣扎,只得饮恨吞声:“我说,我说……”
它咽了口唾沫正要开腔,天幕陡然一亮,头顶的穹窿传来虺虺之音,不等众人作出反应,一道雪亮的光电滚滚而下。
蔺承佑面色微变,这东西直奔阵眼,分明为救老妖而来。
他眼疾手快,急忙拽过树妖往后一纵,符龙失了他的控制,顷刻间将老妖打回原形。
那怪雷仿佛有所知觉,居然横空一拐,化作一团白雾隐没在半空中,来去皆无形,仿佛从未出现过。
绝圣和弃智召回镇坛木,纵起来拥到近前,低头看那老妖的原形,一株不粗不细的幼树,上有碧苔包绕,异香扑鼻而来。
两人惊魂未定:“师兄,那怪雷是为了救老妖来的?”
蔺承佑紧盯着那道光电来时的方向,从怀中取出锁魂豸缚住幼树扔给二人:“回破煞结里待着。“
又冲那几个仍在拭汗的护卫道:“你们速将几位伤者和安国公夫人送到昭乐轩安置,我去去就回。”
他跃到垣墙上,一瞬融入了夜色中。
昭乐轩院落局促,统共只有一间寝房,滕董两家别无选择,不得不安置在一处。
宫人们大多吓破了胆,护卫也是心有余悸,直到收拾停当,众人还有些魂不附体。
杜夫人双腿打颤,把滕玉意楼在怀中一个劲地拍抚,滕玉意回想方才蔺承佑对付老妖的情形,简直满腹疑团,蔺承佑不但追问老妖为何去竹林,还猜测有人在那等它,这一点她之前从未想过,当时她带端福等人赶到时,林中只有老妖和表姐主仆,只知表姐遇袭,对起因一无所知。
假如老妖并非偶然闯进那片竹林,而是去赴约,那人藏在何处?表姐被老妖袭击,会不会是因为表姐无意中撞见了什么。
她来回揣摩半晌,越想越心惊,忽听姨母轻声呼唤表姐,这才回过了神。
蔺承佑给的药有奇效,表姐身上的古怪金色悉数消退,白芷和红奴虽然还在昏睡,但也都有了好转的迹象。
端福安置在外头廊庑下,待滕玉意去看时,呼吸也渐趋平稳。
靠窗的榻上,安国公夫人和董县令家的二娘子并排躺着,一个气若游丝,一个因为没服药,依旧昏迷不醒。
管事娘子死里逃生,等缓过了劲,想起蔺承佑给的丹药全被滕娘子抢走,而今滕家那几个服了药都见好转,唯独她家二娘命悬一线,她不由忧心如焚,一边照料董二娘,一边时不时瞪滕玉意一眼,目光遮遮掩掩,满含指责和怨怼。
滕玉意察觉背后的视线,扭头要看个究竟,这时宫人进来传话:“世子走前说他有一事要查证,屋里几位都是未嫁的小娘子,让奴婢们提前做些安排。”
杜夫人早前隐约听见几句,只当蔺承佑要过来查探伤情,原有男女大防之虑,这下彻底放了心,赶忙应道:“是。”
管事娘子盼着从蔺承佑处再讨要几粒救命药丸,自是百般应承:“全听世子安排。”
宫人们便将五位女伤者并排放在胡床上,障以厚帘,只露出舄底。
滕玉意帮着搴帘时,无意中看了看董二娘,意外发现董二娘面上并无金灰色,气息竟也算平稳。
噫,不是中了妖毒么?她心中一动待要细看,管事娘子就因为怕过风把帘幄挡上了。
滕玉意干脆绕到帘子另一头,不动声色再次察看,就在这时,外头脚步声纷至沓来,庭前开始有人说话了,宫人应承了几句,掀起门帘进来回道:“镇国公府的段小将军和永安侯夫人来了。”
杜夫人错愕道:“段小将军和永安侯夫人?”
段小将军名叫段宁远,镇国公府的长子,玉儿的未婚夫婿。永安侯夫人段文茵,则是段宁远是一母同胞的姐姐。段文茵长到十七岁时,嫁去了洛阳的永安侯府。
段家姐弟只差三岁,历来感情亲厚。日后玉儿嫁给段宁远,还得叫段文茵一声“姐姐”。
杜夫人堆起笑容要起身,宫人又道:“今晚段家也在紫云楼观大酺,听说滕娘子受了惊吓,段小将军和永安侯夫人特赶来相帮,另有几位跟镇国公府沾亲带故的夫人听说此事,也赶来照应。奈何世子为了捉妖封禁了中门,他们只好在中堂等候消息。现听说世子降伏了那妖怪,便到内苑来了,永安侯夫人在外头问,夫人和小娘子可有避忌,能否进来探视。”
宫人说话这当口,外头廊下有好些妇人喁喁细语,倒是没听到段宁远的声音。
滕玉意心里冷笑,面色却如常,杜夫人只当她害羞,拍了拍她的手背,悄声道:“来得这般及时,段家也算有心了。”
床前已经挡上了厚实的幔帐,杜夫人再无顾忌,理了理臂弯里的巾帔,热情相迎:“快请进。”
这时外头一阵喧嚣,又有人进了院子。
“受伤的共有五人,除了滕家,另一家是谁?”是蔺承佑的声音。
滕玉意有些吃惊,蔺承佑这么快就回转,不知可查到了什么。
“是万年县董县令家的二娘子。今晚她跟几位官员千金约好了在江畔饮宴,赴宴途中不慎撞了邪,赶回城救治怕来不及,听说请到了道长,便托永安侯夫人关照也进了紫云楼。”
滕玉意意味深长瞥了瞥帘后,她早该料到,若无贵人相邀,寻常官员的家眷不能入紫云楼,原来把董二娘揽进来的“贵人”不是别人,正是段宁远的姐姐段文茵。
他们姐弟一贯情深,前世段宁远因为跟她退亲之事险些被逐出镇国公府,全靠段文茵从洛阳赶来为弟弟说好话。
这几日赶上上巳节,段文茵回长安不奇怪,但董家出事,不求别人偏求到了段文茵的头上,更奇怪的是,两家素昧平生,段文茵竟也应承下来了,除了受弟弟段宁远所托,滕玉意想不出别的因由。
她盘算日子,眼下是早春,离段宁远上门退亲还有三月,可见段宁远对董二娘上心,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早。
蔺承佑道:“我要进屋察看伤情,里头都安置好了吧?”
管事娘子听到此处,当即从榻上弹起来,一溜烟奔到门外,扑通跪下道:“求世子救救我家二娘,方才世子把药交给滕家小娘子安排,可是我家二娘无福,一粒都未分到,如今二娘命悬一线,只求世子救命。”
就听一位年轻男子讶道:“药未分给你家二娘?!”
正是段宁远的声音,隐含怒意和指责。
管事娘子只顾磕头,泣不成声。
她手臂正待伸长,前方冷不丁刺来一样物事,剑锋碧绿冷莹,正是早前让她吃过大亏的翡翠剑。
滕玉意早在安国公夫人分神之际就能动弹了,突袭这妖物并非担心那少女的安危,而是要这妖物立刻去死。
她平生最记仇,早巴不得将这东西挫骨扬灰,察觉这东西又要耍花招,怎肯让它如愿。
然而,不等她刺中那怪物的左爪,绳索便猛地收紧,安国公夫人眼珠发凸,一下子被拔离了地面。
结界破了,贵女们吓得花容失色,院子里混乱不堪,绳索绕过一圈,末端蹿回到少年手中,他笑眯眯捆住那妖物,随手将一样东西掷给滕玉意:“把这药给伤者吃了。”
滕玉意险险接到药瓶,仔细打量那人,头戴白玉远梁冠,腰悬金饰剑,紫色襕袍,青色袜舄(注1)。按照本朝规制,这是亲王级别的服饰。
再看长相,十七-八岁的年纪,长身玉立,丰标俊雅,若不是脸上那抹笑太坏,当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滕玉意早认出这人是谁,当今皇上的亲侄儿,成王夫妇的长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赫赫有名的宗室子弟:蔺承佑。
滕玉意瞟他一眼,回身拽过仍有些发怔的姨母往屋里走:“多谢世子。”
前世她唯一一次跟蔺承佑打交道,是在玉真女观的赏花宴上。
那时段滕两家已经退了亲,父亲仍在淮南道监军,滕玉意为了照顾患病的姨母,自愿留在长安延寿坊祖宅,随着父亲卸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府里经常收到父亲从淮南道寄来的信,她不明就里,暗猜与父亲要调任回京有关。
当时表姐死因仍未查明,她每日在姨母病榻前服侍,因为意志消沉,已经许久未出门游历了。那日管事拿来帖子她本不欲去,听说设宴人是皇后,这才打叠起精神筹备。
如滕玉意所料,赏花会空前热闹,贵女们盛装打扮,成群聚集在一处。据说不止皇后,连常年在外游历的成王妃也来了。
滕玉意随贵女们去拜见皇后和成王妃,忽听人悄声说:“瞧,那就是成王世子。”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正好看见一个俊美倜傥的少年穿过花园。
此人箭袖轻袍,臂上挽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弯弓,不像来赴宴,倒像随时要离开此处去狩猎。
“呀,他哪像来相看娘子的,像是来玩的。”
“我听说他本要去打马毬,临时被成王妃给押来的。”
宴会正式开始了,滕玉意随众女抚琴、品茗、赏花,因为隐约猜到了皇后举办这次诗会背后的深意,她表现得尽善尽美。闲聊时含珠吐玉,赋起诗来别出机杼,即便在僻静角落跟下人打交道,也比平日宽柔有耐性。
诗会结束后,皇后和成王妃特意招滕玉意近前,她文文静静答了好些问题,出来时听到宫人议论:“我猜会是滕将军家的小娘子,这位的相貌也太招眼了,别看世子骄纵,毕竟到了开窍的年纪,若是他亲眼见过滕家小娘子,多半也会动心的。”
“是啊,看王妃的模样,好像也对滕家很满意,小世子谁都不怕,就怕他爷娘,有王妃在场,世子不敢胡来的。要是这回世子还敢跑,少不了会被王妃狠揍一顿。”
滕玉意觉得十分新鲜,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次听说会亲自揍儿子的王妃,本想再次端详那位坐在上首的成王妃,皇后就令人把她们带到园子里赏秋菊。
路过叠翠亭时,滕玉意瞥见亭子里趺坐着好些衣饰华贵的少年郎君。微风吹动竹帘,席上投来数十道目光。
滕玉意目不斜视款款而行,正是深秋时节,霏微细雨默然洒下来,脸上有种毛茸茸的凉意,当晚回到滕府,她回想白日皇后和成王妃拉着她问话时的情形,已是成竹在胸。
她对这位成王世子毫无倾慕之心,只不过仕女们私底下含蓄调侃,说得最多的就是成王世子,她边饮茶边竖着耳朵听,既然都恋慕此人,想必有些过人之处。
这回选妃的宗室子弟那样多,她滕玉意不能俯就,挑就要挑个最好的。
她气定神闲卸下簪环,隔日打探消息,皇后和王妃拿着她的画像征询意见,蔺承佑只有毫不留情的两个字:不娶。
当时滕玉意正挽着袖子用白蜜调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香盏。
不娶?她还未必肯嫁呢,一定是表姐的死和姨母的病扰乱了她心绪,所以她才会昏了头去参加宗室子弟选亲。
其实这两日她早就想过了,未曾谋面,脾性全然不知,那日听来的种种,不过是那人在外人眼中的样子,内里究竟怎么样,时日久了才知道,假如是个不好相与的,搭上的可是一辈子。
她五岁就没了母亲,父亲南征北战不在身边,多年来她早就习惯了事事由自己掌控,亲事非同儿戏,自然也不例外,她该庆幸蔺承佑不娶,省得她将来后悔莫及。
她仰头大笑三声,转眼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翌日照例到杜府服侍姨母,晚上回府令人做驼蹄羹。
香浓羹醯佐以波斯酒肆买来的三勒浆,当真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美馔。
酒足饭饱之后,她到浴斛里沐浴,本来好好地绞着絁巾,脑海中冷不丁冒出两个字:“不娶。”
呵。她立时坏了兴致,绷着脸把絁巾扔回水里,力道大了点,水花全溅到浴斛外。
白芷和碧螺溜到一旁窃窃私语:今日娘子不知因何事生气,一整天腮帮子都鼓鼓的。
笑话!她心情明明好得很,她不紧不慢穿上衣裳回房,可直到歇到床上了,脊背上还有一种极不舒服的痒感。
这份痒不在骨也不在皮,若是伸到后面去挠,未必找得到地方,可若是不去管,时不时又会冒出来痒一阵。归根结底一句话:不痛快,浑身都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的感觉持续了三天之久,久到她琢磨着做点什么找回场子了,就在此时,姨母的病情骤然加重了。
她不眠不休侍奉药石,本指望姨母身体好转,不料越治越差。
医官们个个束手无策,姨夫和表弟忧心如焚,她情急之下给父亲送信,说前头请的医官全无用,求他尽快想办法。
自从阿娘去世,她因深恨父亲从不与他写信,接连几回求父亲,都是为了姨母的病。
她不想姨母死,阿娘早早走了,幸有姨母和表姐悉心照料她,要是连姨母也走了,她岂不是又会变回孤零零的一个人。
父亲果然赶回了长夜,并在当夜请到了尚药局的余奉御私底来诊脉,可惜还是晚了,姨母的病损及了根本,拖了这些时日,已是医石无用。
姨母走的那晚,姨夫和表弟在棺椁前哀哀痛哭,她木然跪着,心知哭也没用,五岁时就已尝过这滋味,哪怕她哭得撕心裂肺,母亲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躺在棺椁里。
记得母亲去世那晚,她站在灵堂里,用小小的手拍打冷冰冰的木板。
“阿娘,阿玉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阿娘,阿娘起来看看阿玉。”
府中太乱,她趁下人们不注意爬上了棺椁,母亲身着盛装,鬓边贴着花黄,安静柔美的面庞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她笨拙地爬进去,冲母亲伸出胖胖的胳膊:“阿娘,抱阿玉睡觉觉。”
母亲不理她,她小声啜泣,把自己的脑袋贴到母亲胸前,握紧小拳头说:“阿娘别生气,阿玉乖,阿玉帮阿娘打坏女人。”
她幻想醒来母亲就会理她了,依偎在母亲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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