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的沉默,可急坏了身旁的裴祖彰,他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问题,他这个女婿何以会沉默不答。他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道“当然选理,自古言帮理不帮亲!”
“说得好!”水凝儿赞成地点点头,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裴尚书刚才自言特来向孤王请罪,那么便是自知有罪了。”
“臣知罪,臣回去后自会严格管教家奴,请陛下放心……”直到此时,裴祖彰仍然认为女王是因为失了面子,唤他来训斥一番,摆摆女王架子罢了。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微微一笑,水凝儿打算裴祖彰的话。
“陛下,尚书大人他……”察觉到情况有些不妙,张冲欲要开口维护自己的岳父,可他刚出声,便被水凝儿打断。
“看来丞相选择的是帮亲不帮理了!”水凝儿看着张冲,嘴角带着浅笑,眼底却有冷意。
“自古道内举不避亲,裴尚书虽为臣之岳父,但臣也是帮理不帮亲。陛下严惩秦管家,臣认为理所当然,但尚书大人并不得知此事,又是何罪之有?更何况并未闹出人命,陛下有些小题大做了吧!”张冲不相信女王敢拿他岳父问罪,并不将水凝儿的态度放在眼里。
“若是家奴狗仗人势,无法无天也就罢了,但他率众欲置孤王于死地,乃犯灭九族的忤逆之罪,尚书岂会仅仅是约束不力之罪?”女王缓缓站起身,走到张冲面前,用尽能他听到的声音,轻声言道“忤逆犯上,这也算是小题大做,那是不是须得孤王丢了脑袋,才算是大事?”
张冲怎么也没想到水凝儿会拿忤逆大罪来压他,他抬起头,在对上她看向他的目光时,怔了一怔,一种危机感慢慢浮上心头。
他听出女王的话中之意,也清楚地察觉到她对他的不信任,这让他心中惊怒交加。
“裴尚书多年来为国事操劳,如今年已老迈,怎经得住日夜费心费神,还是告老还乡,享受天伦之乐的好。”淡淡的笑再次回到水凝儿脸上,她说得客气,实则再逼裴祖彰退位。
她今日表现得如此强势,并非是她对张冲不再有所顾忌。她和张冲心里都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便如窗户纸一般一捅便破,但他们谁也不敢撕破脸,他不敢,她亦不敢。
现在朝中的局势很是微妙,张冲的权势并非一支独大,他即使心中对她有再多的轻蔑和不屑,表面上也得维系这君臣关系,他若被冠上忤逆之罪,南宫澈便有绝佳的借口动用兵权,到那时他不但难以善终,还得落得个遗臭万年的罪名。
当然,水凝儿现在也不敢除去丞相,毕竟满朝文武多是他的党羽,她若扳倒张冲,天下必然大乱,这是其一,更让她顾虑的是,张冲一倒,权力自会集中到南宫澈手中,他若有什么异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就是权势的平衡,在消灭掉对手的同时也消灭掉自己,谁又敢去打破这种平衡。在彼此对抗的同时,又不得不彼此退让,水凝儿清楚,张冲也清楚。
水凝儿只想敲山震虎,还不想将老虎惹急,让他不顾一切来个鱼死网破,那到时苦得便是她了。让裴祖彰风光地告老还乡,不追究他的罪,也是她不得不做的退步。
“不,陛下……臣不老,臣……不老!”并不了解时局的裴祖彰慌张地从椅子上站起,跪倒在地上,不住向张冲使眼色,冀望他能替他美言几句。
张冲能够坐稳丞相之位,自非普通之人,权衡利弊之后,选择丢卒保车,对于裴祖彰的眼色,他视而不见,沉默不语。
“传旨,尚书府秦管家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斩立决!”水凝儿并未去看裴祖彰,而是富有深意地瞥向保持沉默的张冲,在心中暗叹他的不凡。
在这种时候,只有深入了解时局的人才会做出最明智的选择。她逼裴祖彰退位,不光是为了敲山震虎,也是一种试探,如果他仍然执意维护裴祖彰,说明他张冲不过是泛泛之辈,她便可高枕无忧,可他选择的却是沉默……哎,一个张冲,一个南宫澈,看来她这个女王不好当啊!
失去了女婿的依靠,再加上女王的一句“斩立决”,立即让裴祖彰瘫倒在地,他知道女王虽然杀得是他尚书府的管家,如果他再“不识趣”,那下一个恐怕就该轮到他。
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离开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裴祖彰面如土色地请奏道“臣裴祖彰请求告老还乡,望陛下批准。”
“准奏!”依然是淡淡的笑,水凝儿一语定音。
……
裴祖彰垂头丧气地走出御书房,萧索的身影、蹒跚的步伐让人觉得他似在瞬时衰老了许多。一路上他不住地叹息,几次瞥向身边的女婿张冲,像是想询问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直到回到尚书府,他遣退了所有人,回身瞪视着张冲,将郁结在他心中的气恼一股脑发泄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在关键的时候却沉默不语?你不是誓言旦旦地说让我不用担忧,如今可好,那个女娃娃的一番话,你竟吓得说不出话来,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顾虑什么!”裴祖彰气恼地拍打着桌案,质问着张冲。
“老泰山息怒,请听小婿解释。”亲手斟了一杯茶奉上,张冲长叹一口气,说道“我所顾虑的并非是这位新登基的女王,而是那南宫澈。”
“此事又与南宫澈何干?”怒冲冲地瞪了他一眼,裴祖彰口气不佳。
“如今在朝中,能与我们为敌的只有南宫澈,他为人深沉难测,实乃我们心腹之患。他的势力虽略逊我们,但手握兵权、威望颇高,我们也拿他无法。老泰山难道没有看出,女王在尽力维持我们与南宫澈之间的权势平衡。见我们势力略胜,便抬高南宫澈在朝中的地位;在封南宫澈定远侯的同时,又变相削减他的兵权。今日女王拿打破这种权势平衡为要挟,如果我们不退步,到最后得利的将是那南宫澈。”张冲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喃喃道“她年轻阅历浅薄,又是个女子,我一直未把她放在眼里,如今看来,竟是我小看了她!”
“贤婿,你今日说的话怎么这般晦涩难懂?”裴祖彰并不明白张冲话中之意,皱了皱眉,挥挥手说道“罢了,事以至此,能落得告老还乡也算不错的结局!老夫今日也看明白了,女王她对你已是心怀芥蒂,你可要早作打算啊!”
裴祖彰的一句“早作打算”让张冲心中一动,他又想起了今日她看向他时那冰冷的目光,曾经出现的那种莫名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
他的岳父为官几十栽,仍然看不透当前的局势,而她不过才临朝几次,便以洞悉一切,可见她的才智、眼光、见识均非常人可比。
目前她根基未稳,自不会对他如何,但如果……如果有朝一日,她坐稳帝位,恐怕第一个要除去之人便是他张冲。这时,他蓦然想起先帝的预言,一时只觉冷汗涔涔……
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毙,趁他手中握有大权之时,他是该早作打算……
想到这里,张冲眼睛危险半眯,神情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