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全真吃饱饭，撂下筷子就跑了。
没人会怀疑他的举动，毕竟麦全真一向是个“动如脱兔”的热血小青年儿。他可不像他哥那样只会说大道理，他是不折不扣的行动派，他说做就做。从屋里拿了件儿得体的新衣服，直奔明月阁。
麦全真不是第一次来了，虽说他还没有举行十六岁成人礼，从武魏国的法律上来讲，未满十八岁，是不可以进出明月阁的，但他知道怎么避开众人的耳目，而且也清楚的明白，不一定要问明月阁的老鸨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熟门熟路的从后院儿溜了进去，几个用又宽又长的粗布头巾裹着脸，浑身都是褶子的老太婆还蹲在一个个打陶盆边，洗着碗盘壶杯。她们年轻的时候都是明月阁的，可惜既不出名又没能什么特别好的技能足够让自己当个师傅，也没能在年轻的时候嫁出去，无法存下足够的钱养老，只好留在明月阁里，给厨房洗洗碗筷什么的，在茅厕旁边简陋的大通铺里赚得一个通铺，有时候也能在厨房里找些达官贵客们吃剩下的美味，奢侈一回。
麦全真轻声慢步却大摇大摆的绕过了她们。他知道，这儿都是一群喜欢装聋作哑的老太婆，大惊小怪又无趣。她们真心想要帮你的时候，会自己主动靠过来，恢复视力听力，鬼鬼祟祟的把你拉到一边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交代所有她们知道的东西。但她们的话大多都不可信，添油加醋，见风使舵，倚老卖老，搬弄是非全都是她们的特长。
后院儿的三层小楼，是二十多年前明月阁的老楼了，绕到前面去，登上宽宽的台阶，是四扇宽宽的红框木门，多年未重新粉刷，颜色不再鲜亮。门上的工笔画已然破烂不堪，后糊上了一张又一张的白纸，依稀可从发黄的画纸上仍然能看出画家高超的笔法。推门而入，中间是一片四四方方的空地，可以放置些桌椅，前面搭了个戏台子，后面留出了用于布景的光滑墙壁。台子的两边有两道小门，再靠边儿是对称的红色木楼梯，直达二楼。楼梯将二楼面对大门的看台和一楼门边两侧的走廊连成一体，栏杆上的雕着一朵朵万寿菊。一楼大厅的四个角落各有一个大红柱，两个在走廊拐角两个在楼梯和看台间，支达屋顶，应该是楼房的支柱。
现在住在里面的，都是从牙婆那里买来的新丫头，每天前院儿里人声鼎沸的时候，她们都在上着特殊课程，谁不听话，就会被管教嬷嬷推到窗户边，让她们看看年轻的时候不好好赚够本儿的下场。整个楼里潮气森森的，有哭有笑有喊有唱，丝竹断断续续混做一团构不成像样儿的曲子，一楼的木板下还会传来隐隐的鞭挞声。麦全真很想救这些姑娘，他也的确从这儿救出了不少的姑娘，可能力所限，他不能带走所有不愿意留下的人。
“你怎么又来了？”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身后柱子边传来。
麦全真转过身来，看向那个阴暗的角落，“倩姑姑？今天你不用授课吗？”他后退到了大厅的正中央，双臂摊开指了指整个厅，“没看见有人练小合奏。”
“你快走吧，要是让妈妈看见了，你就惨了。”
“姑姑，我问件事儿呗。”
倩姑走了出来，依旧是长长的刘海儿遮住了大半个脸，浑身过于浓郁的脂粉味儿，熏得呛人。倩姑挺欣赏这个小伙子的，头次遇到他的时候，他威胁着自己偷偷帮几个小姑娘集体逃跑，自己还傻乎乎的直呼：“少侠饶命。”要是当初自己也遇到怎么个小家伙帮忙逃跑，现在过的日子会不会全然不同？
“姑姑可知嫁到尹府的徐美莲？”
“嗯，点头之交。”
“你知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亲人，比如，妹妹什么的？”
“不知道，她从没说过。”
“你没问过，你怎么知道？”
“傻孩子，来到这儿做事儿，自己就不再是以前那个自己了，谁会有事儿没事儿谈论自己的过往？有些人是没的可说，有些人说了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被父母卖过来的。”
“老鸨呢？她会不会知道？”
“难说，这阁子里天天来新人，她只注意谁能帮她赚钱，哪位是爱挥霍的金主，其他的，呵呵。”倩姑苦笑着摇摇头。
“又没问过，你怎么能确定。”
“这种事还用问。”倩姑顺着楼梯而上，“我还有事，你早些回去吧。着不是你该常来的地方，要是被妈妈发现了，有你的罪受。”
“你不告诉我，我也自有办法。”
“哦？”倩姑双手搭在楼梯栏杆上，俯视着信心满满的麦全真，“你要去问妈妈？”
“当然不，她不会告诉我的。”
“切。”
“我可以直接拿账本儿。”
“什么？你要偷账本儿？”
“我知道她肯定或多或少的会做些记录的。徐美莲大概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月阁？”
“我才不告诉你呢，我不能让你去做蠢事。”
“哦，”麦全真耸耸肩，摊摊手，“那我只好一本一本慢慢翻阅了。我记得她好像是在我五岁那年嫁给国舅爷的，要从十年前查起了。”
“十五年，大约十五年前。”
“我就知道倩姑姑会告诉我的，不如连账本放在哪里也告诉我吧，省的我到处乱翻。”
“你这臭小子，就知道套姑姑的话儿。我记得她喜欢把东西贴在榻板下面，你找找看吧。”
“多谢！祝你做个好梦！”麦全真开开心心一蹦一跳的跑出门去。
明月阁中间的院子里，住的是各个挂了牌子的姑娘，生意冷清的住在潮湿阴冷的北屋睡大通铺，好些的姑娘则住在阳面儿和楼上的单间儿，现在除了身子不适的窝在榻上休养，其他的都去前院儿接客了。当红的姑娘住在前院儿四楼和五楼的锦间儿里，她们都有各自的服侍丫头，阁楼有间是老鸨住的。明月阁的老鸨换了好几届了，可无论哪个，大家都习惯称她们为月姨。
费劲巴拉的爬到了楼顶，麦全真搬着楼顶的瓦片，窥视着房间里摆设，觉得大概是月姨的屋子，就跳了下去。月姨还真是奢侈啊，一个人睡那么大的红木双人榻。麦全真爬在榻边儿摸索着，抠着抠着还真让他抠出了本账簿，不过是本去年的。这样一本一本的抠太麻烦了，麦全真干脆钻到榻底下去，看着绑在榻底塞得满满的黄色牛皮封面册册，一个一个拿下来翻。靠着墙边儿的榻的一侧，放的都是比较破旧的本子，拿出来翻翻，正好是十五六年前的账本儿。
麦全真翻阅着，想要看看徐美莲到底是从哪里买回来的，好查查看她是否真的有个年龄相当的妹妹，却无意听到隔壁有人在怒吼着摔东西的声音。新建的楼比之以前的好的太多了，墙板加厚了隔音的功能加强了，除非是很大的声音才会透过墙壁传过来。到底是什么人在隔壁争吵呢？今天是哪位姑娘的初次吗？
麦全真草草的翻了账簿，没找几本就找到了他想要的信息。徐美莲，官奴，买入价五十个铜板。官奴？徐美莲以前是大家小姐？她不是说自己是个乡下来的丫头吗？难道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故意说了个谎话？犯了罪的官员被抄家诛族，未成年的族人沦为官奴，由官府明码标价贩卖，比牙婆手里的小孩子要便宜也更容易管教。每个当了官奴的孩子世世代代都会是奴隶，除非有人能帮忙申请入平民的户籍，比如说国舅爷帮了徐美莲。
查到了想要的东西，麦全真钻了出来，推开一条门缝儿，看走廊没人，就大摇大摆的关了门走了出去。经过隔壁的门边儿，特意留意了一下里面的动静儿。刚把耳朵贴过去一点儿，就听里面传出了低沉的男声：“刚才还没听够吗？”
麦全真吓了一跳，见事态不妙，慌慌忙忙的奔向楼梯溜之大吉。在四楼半遇到了一个打扮的和月姨差不多的大婶儿达姨，“嘿！这位客官……”麦全真怕大事不妙，夺路而逃，却被达姨抓住拦下。
达姨知道楼上是什么地方，只有月姐姐和几位特定的顾客才能上去，这毛头小子是哪儿来的小贼？是偷了什么不该偷的东西，还是打扰到了几位客官在这里谈生意？这事儿可不能姑息，得找月姐姐好好说道说道。逞着自己跟峨眉老尼学过不少高招，也有点儿内力，拎着这小子直奔月姐姐那里。
月姨还没察觉今儿个有什么不对的，瞅见刚进来了一位扮相高贵却面生的公子，忙迎上前去。这位公子个子高高却身形显瘦，不是武魏国人赞赏的魁梧型，人长的白白净净的，儒雅大方，透着武魏人最不喜欢的书生气。月姨虽不知道这位难看的公子是什么人，但认识他的同伴——尹铂稀，国舅爷的二儿子。她大着胆子去了招呼着，那公子直说要找当红花魁。能让尹家二公子陪护左右的，一定是个身份了得的人物，可不能怠慢了，引着二位往楼上走。
达姨拽着麦全真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完全没有看清月姨这边的状况，大嗓门儿吼着，“姐，这小子进你屋儿偷东西！”
这一大叫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麦全真有些尴尬，低下头来不敢直面围观者的眼神儿，偶尔抬头瞄瞄附近的状况。无名的贵公子不喜欢惹麻烦，径直走开了，尹铂稀也匆匆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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