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分明的黑白线条,方框与圆在墙面上交织。
一盏实木办公桌,不染半尘。白纸黑字,纸面光洁裁剪整齐,宋体五号字。黑色中性笔搁置一旁,压住白纸一角,笔上贴着晨光的品牌标名和0。5mm的规格,常见得令人容易忽视。
而那白纸的标题却是放大加粗的字体,刺激着观者的视网膜。
中性笔被拿起,修剪得整齐的指甲刚好盖住了笔的品牌标名。
那是一只令人自行惭愧的手。骨节有明显的突出,仍显得白皙纤细。指腹与掌心处,均有容易忽视的薄茧,浅浅一层,若非仔细观察必会忽视。
“就要走到这一步了,”手的主人,嗓音温和而低沉,“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用另一只手拿起了白纸,拇指抚摸着放大的标题,轻缓温柔,似是一个古董爱好者对青瓷的爱抚,数不尽的柔情。淡漠而平静的眼神,唇角带笑,如同在辨别之初,就已经知道了青瓷的真伪。
离婚协议书。
宋体,加粗,一号,下划线,标准的格式。
五个字,似乎已经能够嘲笑尽所有所谓轰轰烈烈你死我活的爱情。入墓为蛹,破蛹成蝶,你侬我侬的爱情似乎就只会出现在传说。
世界上,也许就未曾有过那么一对夫妻,叫做梁山伯与祝英台;也没有那么一个生物理论,能解释人死后化蝶双飞的现象;这一切都不过爱心泛滥之人的浮梦一场。
协议书最后的机构上却是“夏威夷婚姻登记处,2021年6月22日”的落款。
这是一封经过了翻译的离婚协议书。
“火光凄厉地照亮夜,城破时天边正残月,那一夜你笑如昙花,转眼凋谢……”
他放下黑色中性笔,转过身从大衣里拿出手机。
手机屏幕的光亮闪烁着,上面的字体仍是标准的中文宋体,那种最坚硬也最刺激视觉的字体。
“到了。”他低声道,拇指接触了屏幕,却迟迟没有滑到那绿色的手提电话上。
手指来回在接通与挂断中徘徊了几个往返,他再次回头,侧眼看了看办公桌上的白纸,鲜明的五个大字,生硬而刺眼。
拇指的指甲修得圆滑,终于把图标移到了接通上。
他垂下睫毛,松开手指时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轻叹了一声,将手机放到了耳旁。
“我是她妈妈。”
他盯着办公室的地板沉默了一瞬,叹息道:“我知道。”
“如果你还没有想好,我就让她自己跟你讲。”
“……好。”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却应了下来。那唇角的笑意如初,仍是那样温暖柔和得如同初夏的阳光一般,透过绿叶间的空隙照射在轻尘上。
“你果然还是不死心,就是因为你这种人,她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四年前,她还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姑娘,现在突然就成了二婚,以后还怎么嫁人,何况首婚还是跟你这样一个……”那头似乎觉得初步下去了,便因为激愤嗤笑了一声。
他唇角的笑意僵了僵,却仍是那么温暖,如沐春风。
话筒中传来了窸窣声。
他静等,目光沉寂,看不出丝毫的情绪。那抹笑意似乎是刻在他脸上的,如雕像上飘扬的发丝一般,并不代表此时有风,但那发丝确确实实是飘起来的——就像那抹笑容确确实实是存在的一样。
“喂。”轻柔的女声,标准的播音员声线。
他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任何言语。
“你……在听吗?”她轻声问道。
他的另一只手放下离婚协议书,紧紧握成了拳,在额上敲了敲。办公室里本就僵硬的色彩,愈发显得冷漠而公式化了。
他低声答道:“我在。”
“临风……”那边的声音仍是那般轻柔,难得听出她难以启齿的言语中,隐约带着些轻微的颤抖,“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对不起,我们……还是放弃吧。”
“今天是30号,6月的最后一天。”他接过她的话,说道这里顿了顿,“你回国的日期是在22号,到现在为止,过了八天。”他再次瞟了一眼办公桌上的离婚协议书,以及上面的落款。
夏威夷婚姻登记处,2021年6月22日。
“我知道我没资格说对不起,但是我还有家人,还有……”她似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些设定好的语言,“我妈很生气,这四年我的欺骗,她……对不起。”
“所以你想好了吗?”他将黑色中性笔压在离婚协议书上,靠在靠背上将转椅转动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办公室的门,“想好了要放弃,以及确定不会后悔?”
办公室门外站着一个青年,抱着一叠的资料,西装革履,站姿端正,静候在门外。
“……嗯。”很浓的鼻音,那边不愿再多说一个字。
“我明白了,”他一闪而过的表情,却似是更灿烂的笑容,“我会尽快把离婚协议书,送到你和你母亲的手里。”他顿了顿,职业性地加上了两个字:“笑纳。”
话落,手机智能提醒的声音便极快地出现:“通话已被挂断。”
夜临风握着手机,隐约还能听到挂断前一秒,通话那边突如其来的汹涌哭声。
门外的青年见他收起了手机,便礼貌十足地用指关节扣了扣透明的玻璃门。
“进来。”他说道,转过身,笑容温和,十分自然地从抽屉中拿出白纸,遮住了原本放在办公桌上的白纸黑字,然后用中性笔压在白纸上。
“这是你之前需要的资料,Sir。”青年推开玻璃门,走到办公桌前,将资料放在了白纸旁,是纯正的美式英语,“还有其它什么事吗,Sir?”
“你去把这些送给Mr。King。告诉他准备接替我的工作。”他拿起那些资料,草率地翻了翻其中的几页,然后递给了青年。
“Sir,你准备要离开了吗?”青年问道。
“别问得太多,没什么用。准备好去协助你的新BOSS吧,”他笑得柔和,“你的工资等会就要转到他的手里去了。但我这里还需要你做最后一件事。”他顿了顿,继续道,“从档案资料库里直接销毁这些资料以及它们的所有备份。”话落,他将那一叠青年刚递来的资料递了回去,神色平淡,笑意浅浅,没有一丝犹豫。
“我明白了。”青年应道,接过资料,眼睑下压了一瞬,眼底似乎有莫名的暗光涌动,甚至遮住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他再次眨了眨眼,掩住一切不该出现的情愫,退了出去。
夜临风看着青年走出的背影,身形标准步履稳健,然后消失在玻璃门外的转角。他犹豫了一瞬,点亮手机屏幕,翻出通话记录,按下了拨通。
几秒钟的等待后,那边的声音变得更加不耐:“你还有什么事?”
“你认为二婚的档案登记,会影响她的生活。”夜临风缓缓道,从转椅上站起身。他的笑容,似乎真的是雕刻在唇角一般,即使眼中毫无笑意。
“你说的不是废话!”
“所以她不再是二婚了。”
几秒钟的沉默,那边的声音更加的不耐了:“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你说清楚……”
“所有关于她在夏威夷居住,结婚,工作的资料都会被销毁,这四年她只是一个在宾夕读研究生的学生,如今学成归国。”他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整个城市。夏威夷,不论是在白昼还是夜晚,最热闹的总是沙滩。
“你在跟我开玩笑?我告诉你,这种玩笑不好笑,你浪费我女儿的那四年,就算你去忏悔去祷告去抹除,你都一样赔不起!……”
“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夜临风似是无心理会那头的忿忿,径直挂了电话。
在挂断之前,不平的抱怨已变成了粗恶的咒骂,没有一点语言的技巧可言,电话那端的中年妇女似乎想要用尽生平能说出的所有肮脏的话语穿到电话中,以此来表达她此刻自认为被戏耍的极端的愤怒。
夜临风再次轻叹,唇角的笑似乎已僵硬成了习惯。他侧过眼,看了看落地窗上挂着的唯一的照片。
“凝,这是这四年中,最后一份证据。”
他伸手取下了相片,那上面两人相拥而笑,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明澈清亮。
如同魔术师手中的纸牌,照片在白光闪烁之后便开始自然,蓝色的火苗在夜临风的指尖窜动,吞噬着两人照片上定格的面容。从一个边角,慢慢变黑,碳化。火苗窜动着,也在慢慢地变小,直到熄灭。
空留下一掌的炭灰,苍白无力。
“既然是你的选择,那么,它消失了。”夜临风斜倾右掌,灰烬顺着他的手坍塌。话落,便已飘散在空气中。办公室内,残存着淡淡的燃烧后的刺鼻味道。
他坐回到办公桌上,沉寂的目光在白纸上略顿几秒之后,拿起了那只黑色的中性笔。
当第一个字出现,就足以看出执笔之人深厚的文化功底,以及那一个字中,深沉而复杂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
“凝:
离婚协议书,你大抵也该看到了。四年前我承诺,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我尊重你所有理智的决定。如今事已至此,我唯有放手。”
他笔尖微顿,最后两个字在纸上显出了深深的凹痕,但面上却仍然淡笑柔和,如沐春分。那深深凹陷下去的黑色笔痕,正如那放手两个字一般,看上去浅薄轻松,却压得人感到窒息,沉重到了悔恨。
当初那段简单而美好的时光,似乎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漫长的时光里,一直以来都只有沐浴着阳光的暗黑色岁月,那个坚韧的明媚的女孩,拉住了他全部的目光,却在他进入角色之后,他自己才发现这场游戏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但他依然此刻笑着,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表情。
“你终究是独立的个体,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我已经竭我所能提供你也许会需要的一切。放手,是两个独立的空间,也许再不会有瓜葛。如你所愿,你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我的身影,但我一直都在。我爱你,不需要解释。”
他搁下笔,透明的塑料笔壳在白纸上投下灰色的阴影,对映着落地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一声轻叹之后,他揉了揉手腕,再次执起笔。那简单的动作中,却硬生生多出了几分优雅和淡然。
“所以,不论身后有没有我,你都要幸福。再艰难的境地,你仍是那个坚强而独立的,我最爱的人,没有之一。”
他叹了一声,略听得出声带轻微的颤动,连贯的笔锋在白纸上勾勒出一个飘逸的“风”字。
她总是笑得很明媚,不施粉黛的素颜上淡淡的粉色,柔和的声线轻笑着唤他临风。
稍一犹豫,他又填上了一个字。
落款处,张扬而不失内敛的二字,即使一眼也让人印象深刻。
临风。
他搁下笔,目光寂然,看不出任何与纸上的文字相符合的感情,似乎一切都只是表象,却又真实的让人不自觉相信,甚至包括他自己。
连贯飘逸的字体在纸上被对折,然后与离婚协议书一同放入了文件夹。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上不存在的灰尘,浅笑凝固的一瞬,随后便是玻璃门闭合的声音,声音大得让人怀疑它是否会碎掉。办公室内冷漠的气息,再次加重了几分。
办公室内没有摄像头,而在门外却有。
但在办公大楼的监控记录中,自那天夜临风走进办公室后,就再也没出来过。办公室内最后的动静,只有那扇突然打开又关闭的玻璃门,发出刺耳的声响。
可在这纷杂繁荣的都市中,咖啡混杂着烟草的监控室里,没人会在意这样的细节。
而那个在国际上暗掌全局的人,就这样消失了,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就像当初,他出现在夏威夷的这片沙滩上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惊艳全场后,留下一个令人垂涎却不敢接近的背影,如同那抹温文尔雅的笑意,如清晨第一缕暖阳,却又至斯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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