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装点这轻纱薄缦的窗户向外看去。
星辰点缀,湛蓝的夜空与地球上的完全不同。月色下的世界带着深沉的静谧,那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她重生了。
不是借尸还魂,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带着上一世的记忆,再世为人,在母亲肚子中成长,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从一个难以想象的微粒,变成了一个新生儿,然后成为了婴儿。如今是2022年,她一周岁。
传说凤凰浴火,会涅槃重生。
她记得她的自杀,记得她的死亡,也记得死后灵魂痛苦至极的烧灼——那炙热的火焰。
但她不是凤凰。
她至多,不过是遇上了涅槃之火的幸运儿,侥幸地带上了上一世的记忆而已。
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然后手中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个文件夹。
牛皮纸质,白色线装。
肉嘟嘟的小手解开缠绕的细绳,文件夹里内的两张白纸被小心翼翼的拿出,再展开。一张是两方都已经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另一张则是一封信函,飘逸着张扬而不失内敛的字体。
她的小手抚摸着白纸信函上深凹的字迹,紧紧抿住嘴唇。
粉色的薄指甲滑过一行一行的字,不断的停顿和颤抖,抽泣声被压抑,仍然控制不住轻颤的双肩。弥漫着水雾的大大的双眼硬争着,透明的泪滴却还是滑了下来。
她急忙将信纸拿得远一些,眼泪却还是滴在了文字的最末端。
落款处临风二字,那最后一个优美的笔画,被泪水晕成了一个小小的灰色的墨团。
她万分心痛地想要用肉乎乎的小手抹去那碍眼的印记,但在指尖碰触到深深凹陷下去的笔迹时,眼泪再次涌了出来。
“踢嗒,踢嗒……”房门外传来了拖鞋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
顾影凝呆愣了一瞬,眼泪挂在粉嘟嘟的脸蛋上,睫毛长长地颤动了几下之后,急忙把两张纸装进了文件夹,而那文件夹则如它出现时一样,瞬间就不见了踪影。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泪珠被抹干净,她转身躺进了被窝。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她这才注意到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殿下,小姐在这里。”侍女唯唯诺诺的声音。
被称作殿下的小男孩站在房门前,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殿下,现在半夜三更的,您独自一人在小姐的闺房,这……”不合乎礼节,会让小姐名誉受损。侍女言语未尽,眼中幽光流转,声音细小。
“本王让你下去!”小男孩双眉上挑,虽仍显稚嫩,却已是大将风范的气势凸显,不怒而威。他一伸手,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是……”侍女一惊,急忙退了出去,将门轻手轻脚地关上。
小男孩调整了一下自己领上的蝴蝶结,抖了抖纯黑色的小西服,这才走到床前,看着合金制材摇篮中躺着的小婴儿,穿着浅蓝色的睡衣,背对着他,睡得安详。
“我知道你醒着。”他开口道,声音冷漠。
“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顾影凝动了动身子,在床上坐起来,直视面前还没有摇篮高的小人。那双清澈的大大的双眼里,丝毫没有孩童的迷茫和稚嫩。
“我来看看我的未婚妻,难道还需要理由?”声音虽然脆脆的,语气却十足的老成。
顾影凝不甚在意地给了他一个白眼,趴在摇篮边上,言语随意却认真:“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就算你对我没感觉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好歹我们也来自同一个地方。”严郢君眼中总算是带上了一点温度,板正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
“说正事吧。”顾影凝眼光黯淡了一瞬,然后转移了话题。
离开了有临风的世界,她不知道她的存在还有任何的意义,她现在能做的,无非是让自己强大,再强大,然后等待也许根本就不会出现的那个人。
严郢君神色了然,附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他失踪了。”
“你派过去跟踪二皇子的人,不都是顶尖的高手,是跟丢了还是……”顾影凝回过神来,神色蓦然一凛。如果二皇子是死了还好,但如果他还活着,这京城免不了又是一场暗战。
“他那张脸在逃亡中,被几个路过的砸碎看上了,他又不愿意,差点被杀,之后就失踪了。”严郢君缓缓道,“但我可以肯定,在失踪之前他还没死,那把刀连他头发都没碰到。”
顾影凝双手托起圆嫩的小脸,轻声道:“被人救走了?”
“也许是。”严郢君肯定,这个想法他想到过,“但关键点在于,谁救了他,以及目的如何。大皇子虽算不得天赋出众,但至少善纳下士,能做一个合格的帝王。”
“而二皇子虽有旷世之才,但如今的形势下,若此时出了什么纰漏,也许就会是一个傀儡皇帝。如今天下三分,难保其他两国不会趁这个机会打梓铭帝国的主意。”顾影凝接下了他的话,“若真是这样,就危险了。”
严郢君挑眉看向她:“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这个曾在天朝黑暗的官场里,混迹了十多年的人,还要适合谋权。”
“有些资质是天生的。”顾影凝没有走神,“你想好怎么解决没有?”
“解决?”严郢君轻笑,“还能怎样,也就继续派人去找他。”
“只是这样对情况一点帮助都没有。梓铭帝国虽然比不上翎寒帝国,但好歹也是个帝国,茫茫人海,要找到什么时候?何况就算你找到了,你确定那时候还来得及吗?”顾影凝皱眉。
若不是她还小,而疼她的母亲还在,她定然不会靠给严郢君出谋划策巩固地位。但奈何,她现在就是这么小,一周岁的婴儿,她除了修炼,别无他法。
待她有能力独自出门,她必要自己组建一个独立的势力。
至于曾经那个因母亲一句威胁就懦弱逃离的人,死在了那37层的商业楼下,被涅槃之火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她要做一个临风希望的那样的,独立,而坚强,虽摧不折。
“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外来户。”严郢君讽刺笑道,“当初在天朝,起码是血脉的来源,就算在黑暗也是一方桑梓。而现在,我对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里的帝国,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要的,不过是个郢王的地位。”
“所以,是不是在梓铭帝国你无所谓,但你现在需要梓铭帝国带给你的利益。”顾影凝搓了搓自己肉肉的小手,吹了一口热气,“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我们是一样的。”
严郢君点点头。
“但至少现在,你需要梓铭帝国。瀚易大陆上突然的格局改变,必会天下大乱,乱世里组建的势力着实更加强大,但你现在的年龄,却没有足够的本钱,能在乱世中收纳豪杰。”这也是她一直帮他稳定梓铭帝国的原因,为她自己的势力。
但这一方面,她又怎么可能说出来。
自私是人类的劣根,却也是本性。
“不论是太平盛世还是江山染血,只有自私的人,才能站得更好,活得更好。没有金手指的白莲圣母,注定只是个配角。”当初,临风是这样对她说的,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中,尽是柔和与宠溺。
“这些时间,够了。”严郢君道,“待他再出现,仔细注意着点就好,我们要的只是时间,至于这个帝国,谁会去在意。”
顾影凝点头,暗自纠正,需要时间的不是他们,而是她。
脚步声再次从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轻手轻脚,却还是让房内的两人注意到了。
严郢君看了她一眼,走到卧室门口。
顾影凝也翻过身拉起被子,继续睡觉。
在门口的人脚步停下来,就再没了声息。
淡淡的呼吸,门内门外。
严郢君勾起了一个邪气的笑容,在那稚嫩的小脸上显得有些诡异。顾家的杂草,比想象的还要多,但也可惜了,他们只是杂草而已。
他伸出手,突然地拉开了房门。
“啊唔……”刚才领着他走进来的侍女扑进房内,脚一歪,摔倒了下来,却没注意到眼前小西装的男孩,那只不动声色收回去的脚。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严郢君问道,神情似笑非笑。
“郢王殿下,那个,我……”侍女急忙扶着门框站起来,右脚却还是不太站得直。她顺了顺气息,敛住外泄的心神,镇定道:“殿下,夜色已深,奴婢来送殿下回府。”
话毕,她又侧过眼看了严郢君一眼,眉心微蹙。刚才难道是错觉?
“本王回不回府,难道是你决定的?”严郢君怒笑,扬手就给了侍女一个响亮的耳光。深红色的五指印,看得出那一巴掌的力道并不小,至少很难想像,这样的力气会是一个六岁的孩子所能够拥有的。
顾影凝在摇篮里翻了翻身,合金摇篮上挂着的风铃轻响。
严郢君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恶狠狠地推开侍女,向门外走去,低声道:“区区一个侍女,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跟本王这么说话!”
“殿下息怒。”侍女低下头,掩住了眸底暗涌阴狠的神色,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小心地将门关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但这样更好,一个易暴怒不得人心的郢王,一个才华中庸的储君,对主上的大业不构成威胁。
严郢君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到身后侍女脸上,那还未散去的阴狠之色,唇角轻轻勾起,在那淡粉稚嫩的小脸上,硬是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