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放置着几份文件的办公桌,两张椅子。
空荡的房间里,除了这两个摆件,再无他物。
白色日光灯,纯白色的墙壁,黑色的线条,一如城堡外所看见的一般,庄严而冷漠。高山仰止,显得如此的不近人情。一个人在这里所能拥有的,只有臣服。
空气一阵轻小的波动,门被推开,拖出一条细长的光影。
严屹铭朝里面看了看,膝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几下。
“我是不是走错了?”他低声自问了一句,站在门口,却怎么也迈不出第一步走进房间。
“没有。”黑影一闪而过,隐约看得见袖口处白色的19。
严屹铭往黑影闪过的方向瞟了两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房间的墙壁走了进去。他的双腿微颤,一只手扶着墙壁,弓着身子走到了办公桌旁,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滑落,他长舒了一口气。
明明是一个没有任何威压和能量的房间,却偏偏有种让人只能臣服的气势。也许这就是这城堡的神秘所在,如他在城堡外墙时所看到的一样。
他无法想象,若是这样一支势力想要称霸世界,还有谁能阻拦。
然而,他们没有。或者说,那个被称为主人的人,没有。就算有,在这瀚易大陆上,又有谁能拦住,或者说是……发现?
在皇家密密得如同针线般的消息网下悄无声息,存在并发展,即使只有短暂的一年,也足以让人惊叹。
即使他这段时间不在京城,也没了那些消息来源,但是据他对父皇那批手下的了解,一旦他们发现了有这样一个刚出现就令人忌惮的势力,若不能拉拢,就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铲除。然而这座城堡还在这里,这片树林里只会出现那个主人和黑衣人,这就已然说明了问题。
而他贸贸然的闯入,俯首称臣的隐忍,睚眦必报的决心,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但他,决不后悔。
“谁让你坐下来的?”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嗓音,他记得深刻。
严屹铭急忙站起身,却因为房内不知从何处来的压抑,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姿势无比狼狈。
“主人。”他低声道,自尊和骄傲都在心底淌血。
“抬头。”夜临风拉过椅子,坐在他的面前,姿势优雅,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他目光扫过眼前少年坚硬而倔强的肩膀,唇角的笑意晦暗不明。
少年紧咬着下唇,扬起脸,直视座椅上白衣的男子。
“啪——”
黑影闪过,一个五指印落在了少年的脸上,白皙的皮肤瞬间肿了起来。
他眨了眨眼,硬是将眼眶里潋滟的水光忍住。痛觉的神经从脸颊穿到心口,撕裂了他仅余的尊严。他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神色傲然。
“知道错在哪吗?”夜临风低声问道。
对于骨子里流淌着帝王骄傲的人,调教之前必须要做的,就是撕碎他所有的高傲和自尊。带着自负的人,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奴隶——一个听话的人。
“不知道。”严屹铭侧开脸,眼泪还是从眼角流了出来。
“在没有能力与他人抗衡的时候,你没资格谈尊严。”夜临风挥了挥手,黑影闪过,又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就像是刚才,你的不知道,换来的只会是对方更激烈的愤怒和凌辱。”他顿了顿,继续道,“在你还没有坐上最高位之前,收起你所有的倨傲,还有那所谓的尊严。它们只会让你离死亡更近一步。”
严屹铭吸了口气,将不满和怨恨压在了心底,恭敬道:“主人,我明白了。”
“很好。”夜临风转身面对着办公桌,“到对面坐下吧。”
“是。”他应道,低垂的头掩住了所有的表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不,不是这样。”夜临风又阻止了他的动作,“收敛的骄傲,不代表谄媚低眉,那只是一种眉眼间看得出的气场。看来你这一年的逃亡,磨练出的心性并不如我想象的好。”
严屹铭不解。
“真正骄傲的人,从不会将他们的倨傲表现在脸上。骨子里的不羁和张狂,表现出的却是内敛。”夜临风抬起了少年低垂的头,唇角带笑,正视他的眼睛。
“所以我不应该在别人面前表现得张扬?”严屹铭问道,眉间紧蹙。
“这么说吧,一个总是穿金戴银出入高档餐厅的人,你会认为他真的很富裕吗?”
严屹铭摇了摇头。
“理由。”夜临风继续道。
少年一怔,这语气与十九救他的时候的语气没有任何的差别。
“我不希望在我专心授课的时候,你却在走神。”夜临风眼神中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脸上的笑容也似乎是凝固了一般,从未改变过。
严屹铭一惊,握紧了拳,有些紧张道:“真正富裕的人,不会用满身金银来彰显他们具有财富,品味不是金银能够垒成的,需要自身的修养,才能体现富裕。”
“那他们这样做的原因呢?”
“……”少年语咽,歪头轻声回答:“想炫耀?”
“一个人炫耀的,往往是他最缺少的东西。因为他的财富不必真实的富翁,所以他需要一身的铜臭味来提高他的自信。”夜临风直视的目光让他有种颤栗的冲动,就像几天前指尖滑过胸口的触感,“所以,当你眉宇间尽是骄傲的时候,会是因为什么?”
“……没有自信,所以借骄傲来掩饰。”少年眼神委屈,“可我……”
“没有可是。”夜临风打断了他,低沉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情绪,“当大臣赞美你天赋过人的时候,你有自信在他们知道你付出的努力后,还这样赞美你吗?”
严屹铭眸底闪过一缕伤痛,默然摇头。
“你有勇气在他们赞扬你能力出众的时候,让他们看见你过程中流出的鲜血吗?”
摇头。
“你会害怕,因为你没有足够的信心,你需要展现出你所有的骄傲,来弥补你内心的恐惧。你怕你的位置被抢夺,你怕他们发现其实你并不如他们认为的强大,你怕的事情很多,但你用一身的锋芒来掩盖,却功败垂成。”
“是的。”严屹铭低垂眼睑,“就算我伪装骄傲,就算我信心不足,就算我不是真的惊采绝艳,但这一切——这些和我夺回皇位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因为骄傲而栽倒。”夜临风道。
少年点头。
“但即使你回去了,也总有一天会因此跌倒。这次的意外,你能说与你的骄傲一点关系都没有吗?”夜临风直视他的双目,略带笑意的凤眸中,平淡无波。
“我知道。”少年正色,“所以呢,既然都已经这样了,我应该怎么做?”
“先回答我,你明白你一系列缺陷的症结所在了么?”
少年点头,比起刚才多了几分认真和专注,严肃的神情,令那五指印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那么,这个症结的体现是什么?”
“没有信任,嗯……心理脆弱,姿态高傲惹人不悦,警惕心弱?”
“警惕薄弱,是因为信心不足,以至于自欺欺人。”夜临风纠正道,“一个出色的帝王,必然要尽力减少他所有的缺陷。而你现在最根本的方式,就是树立足够的自信。但那不是骄傲。”
“我懂。”严屹铭眼角挑起,语气庄严。
“所以从明天起,除了每天上午帝王之术的教育,其余的时间,都会有黑衣人给你布置实践的任务,你可以选择任务有关的方面,而他们会负责你的目标、人手以及时限。而人手的忠诚度,则是由你自己的表现决定的。”夜临风将办公桌上的文件整理了一下,“难度会随着授课的进度而增加,如果任务失败,他们也会提供相应的惩罚。”
“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少年低下了他倔强的头颅,眉眼中,锋芒内敛。
“抽钉拔楔,抽薪止沸,问题解决在于根本,希望你能记住。尤其是身为帝王,不从根本解决问题,总会引发更大的矛盾。”夜临风将文件的第一张递给他,“帝王之术,重在驭人。知人善任,此乃王道。下属的忠诚度,会直接决定你的成败,相信你已经深有体会。”
“是。”少年点头,看着白纸上标准的五号字体。
“一味谦逊的帝王,往往不如暴君得人心。当所有的表现都只有内敛的时候,就会被视作软弱。新纪元里,不需要软弱的帝王,守卫疆土的……”
门外,十六与十七并列而立,十七的手中执有一个牛皮色的文件袋,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几个小时的时间,对于没有自我意识的黑衣人而言,没有丝毫的感触。
“治国之道,帝业原则,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帝王的一贯作风,但展现给世人的必须是正义一面,所以帝王至少手握一队死士,以此保证你的形象。”
“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不知觉悟不言自责者,国必亡。”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制治于未乱,保邦于未危,人罔常怀,怀于有仁。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帝王之术,操纵得当便是千古一帝,稍有差池便会落下骂名。”
“想要得到的,只有自己征服……”
“……”
少年身形微曲,打开门离开。
十九随之离开。
夜临风随后从门内走了出来,看着少年刚硬的背影,唇角带笑,眼中看不出是什么神色,深邃而宁静。
璞玉需要打磨,而人才,也需要培养。不过没关系,现在,他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
“主人。”十七俯首道。
“什么事?”夜临风收回视线,温柔的笑靥似初春的第一缕暖阳。
“郢王正四处寻找他的下落。”十七答道。
“那个穿越人士?”夜临风向前走去,“不用管他。”脚步略一停顿,他又回头问道:“这片大陆上,有多少从地球上穿越过来的人?”
“五人以下,”十七紧随其后,“在梓铭帝国内有三人,翎寒帝国内有一人,还有一人在穿越前被逐出翎寒帝国,如今下落不明。”
“不明?”夜临风重复道。
“请主人责罚。”十七拱手,模糊的五官,沙哑的嗓音,冷漠的语调。
夜临风侧眸,在他袖口的数字上停顿了一眼,淡淡开口道:“尽快查出下落,这种事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完成后,去听十九的安排。”
“是。”十七顿住脚步,垂首看着那双黑色的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