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
长睫如扇,微颤如蝶翼轻扑。修长温润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白玉般的杯身。
黄昏的落日,拖着金黄的影子,自波光荡漾的江水中闪灿。有几星光斑落在他衣衫上,一晃一闪,印映那以漆金描绣着的凤鸟羽纹上,于是异生一种形容不上的诡俪色彩,潋滟绝绝,如同他的眸光。
吕承宗上前深揖到底:“濮阳吕某携子拜谢公子,救命大恩难以言谢。唯略备绵薄,资作大船的修缮赔偿。”
“吕公多礼了,何必如此执着。”公子胜语言淡淡。
他盛名在外,身份地位尊贵,每日来巴结奉承的人不知有多少,尤其那些商家们,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身边站上一站,以图拉上丁点儿关系。
若是有些才能本事的,倒也罢了,偏更多的是为追求利益最大化而不择手段的人。他们脸皮油厚,善于钻营,为满足个人贪得无厌的胃口,常以重金贿赂官家并与之勾结,破坏当地经济市场,动荡国家根本,使百姓贫艰怨言四起。他们却安心理得地享用血汗。
他对此深恶痛绝,却又无可奈何。
国家强大,离不开经济发展。经济发展,同样离不开物资运调,商人正是因为利益的驱使,于是从中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他清楚知道,几乎每一位主动来结识他的商人,无不是为了能攀结上他这棵大树,希望能借助他的权力达到丑恶目的。
因此,他对这位濮阳来的商人,并不太想理睬。认为他充其量只不过是与其他利欲小人一样的目的。借口谢恩,实际也不过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来。
侍从回来报称说那吕姓商人苦等不肯走时,就证实了他这一想法。瞧了一眼在旁喝酒的乌倮,嘿嘿两声,并没有开口命人将之轰走。
侍从说道:“随他来的少年叫属下待为转达一句话,说公子听了,若还是不想见,他便也不强求。”
“哦?”他眉尖挑了挑:“那孩子说什么?”
“他说,得了别人的帮助,却不亲自去道谢的,这样的人是为不义。公子贤名在外,却是忍心叫我做个不义的人吗?”
公子胜瞄了一旁的乌倮,道:“这孩子有点意思!”
乌倮道:“在下数年前曾与吕家有过交集,他们是濮阳地方的商人,家业不算大,却在地方上颇有些好名声,人称他为吕公道。”
公子胜笑了笑:“如此,请乌公子宽坐,我换件衣裳便来。”
乌倮知道他是去会客,也笑了笑:“公子请便。”
公子胜命人将吕氏父子引进另一个室厅。
坐下来,见吕承宗年过五十,眼细如缝,阔嘴厚唇,胖胖圆圆的一张脸上堆满了笑折子。加上身材高大,作揖礼时,就显得肩脊躬驼,这副模样落入他眼中,顿成了猥琐。于是心中多了几分不喜:“吕公多礼了,何必如此执着。”
目光一转,掠过他身后少年,心想:老头长得不怎么样,可生的孩子倒是干净讨喜。
吕承宗道:“我们的船撞了贵船在先,又蒙救命之恩在后,光是这两重之故,岂能不当面歉谢的道理。悉闻公子不日起程,老儿一时惶急,生怕经此一别,以后再难有机会遇着公子了,故而冒味求见。小地方的人涩于礼而有所不周,难得公子海涵大量,百忙中还愿意见我们。”
公子胜笑了笑,看了身旁的文仕一眼。
那文仕道:“我见吕公商船几许,日后要往我赵国国都邯郸去,可方便得很那。”
吕承宗道:“邯郸天下盛都,老儿一直向往得紧。只是家业本小,只得待得过几年再作这番打算。唉,说起来也惭愧得很!老儿愚痴,光想着公子回国后必然每日国事繁缛,分身不暇。便急急忙忙的要先来见公子了。一是怕上门打扰不该。二来嘛,也是不想授人话柄,说老儿借图攀结王门。”
原来吕承宗也是经老世故之人,一看公子胜神色便知其意戒心,赶紧先撇脱意图。
公子胜色如淡樱的唇角,微微一弯。
“吕公家风谨严,令人钦赞。怪不得你调教出来的孩子,雍然维正,气度不凡,能说出圣人之言,想必是上过学堂的吧。”
吕承宗又作了一揖:“犬儿顽劣,出言无状,老朽实在惭愧。”
“我不是怪他。。。。”公子胜眸光转动,嘴角带笑:“他年纪轻轻的,倒是些胆识口才。”只不知是否家长有意教授所为?
侧身望向吕纬纬:“我不欲置你于不义,但你刚才那番话岂非有强人所难之嫌?”目光触及她容颜,微一怔:救她上来时不曾细看,这少年怎地这般眼熟。似在哪见过一般。
眼内浮起一抹异样,瞬息便又复回如常。
吕纬纬脸微一红,他这句话可不好回答。
总不能说,我事先打探过你是在晏请乌倮,是可以抽时间来见我们的吧?更不能说其实我就知道你累于盛名,这才故意说这番话来逼得你不得不出来见的。
想了想,深作了一揖:“大人教导得极是。这是小人欠缺了思量。”
公子胜微笑。
这少年倒是见机极快,懂得立即将矛盾转化。不管是谁,意见被对方虚心接受后,心里多少还是受用的。
于是又客套的暄寒几句,问了她年龄,平时都有读过什么书,有什么喜好之类的。再考了她几句功课,对书本的体会等,几番对答后,心中暗暗诧奇:这孩子思想成熟,应对老练,就是寻常成年男人也不曾有他这一半。瞧他父亲奇貌不扬,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不知教出这样出色的孩子。唔,倒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可多些留心与他。
接着又问起了吕承宗的家业生意模式,此前去目的地。吕承宗一一告之。
公子胜道:“我明日起程回国,来邯郸之时,大可不必自嫌,妨到舍下小坐做客。”
吕承宗暗喜,知道这是女儿之功,一席谈话已令到他改颜相待。
告辞后,回到船上,一时欢喜竟然也不追究船工之过。
吕纬纬劝道:“不可。父亲,功有奖,过要罚。否则的话以后大家做事就不认真了。家业要做大,规矩不可废啊。”
“有理,有理!”吕承宗敲敲自己的头:“你瞧我,一高兴。可就糊涂了。”
吕纬纬抿嘴笑道:“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的,可别忘了。”
吕承宗抬头。
见女儿慢吞吞地道:“那便是要去谢乌公子啊。他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乌倮不仅仅是她的救命恩人,还是当世最大的蓄牧巨商乌利家族的唯一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