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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大约平旦,还未日出,本该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只是地上大片大片积雪,将漆黑的天也映得亮堂了些。

宁姒尽量避开积雪,往檐下走。

冷风直灌,宁姒单手将披风收紧了些。

心里却不住地想那个内贼的事。

将军府若是出了两个内贼,守备可谓漏成了筛子,所以方才之人多半还是昨晚那个偷走了姜煜账册的贼子。这样想虽合理了些,但宁姒总觉得哪里不对。

什么样的内贼这样着急,连着两次行窃?明知姜煜遗失了账本势必要加强守备,还在这样敏感的时刻出手。

除非,此人根本不惧所谓的守备力量。

宁姒蓦地顿住脚步。

此人极可能本身就是将军府守备力量中的重要一环,对将军府守卫的巡逻路线十分熟悉,且在守卫中的地位不低。

是大将军留在将军府的亲卫,还是姜煜的近卫?

宁姒咀嚼的动作也停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茶菊敌不过此人!

无论是大将军的亲卫还是姜煜的近卫,都是百里挑一的能人,武艺十分高强。大将军的人不提,就姜煜的近卫而言,宁姒已经知道了姜煜有府兵五百,他的二十近卫每人统领二十四人,都是武斗的胜出者。

如今的近卫之首叫飞翎,是两年前换上来的。

宁姒正想着,便看见一列府兵从垂花门处进来,见了她一齐行礼,“夫人。”

“等等。”宁姒走上前,“方才有贼人朝北去了,我遣了丫鬟跟上唯恐不敌,你们快去瞧瞧。”

为首之人宁姒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字,其后的府兵纷纷看他。

“在下立马过去,夫人可知道更具体的位置?”

“我只在水榭长廊处看到一道黑影掠去,方向是北偏东。”

这近卫眉头一蹙,“将军书房。”而后对身后二十四人一挥手,“走了。”

宁姒跟了上去。

大将军书房前有一处小型练武场,四面都杵着兵器架,刀剑枪戟俱全,练武场上也积了雪,远远看去白生生一片。

此时上头躺了一个人,着樱粉丫鬟服饰,身周一滩血迹,将雪地也染红了。

宁姒步子猛地顿住,重得仿佛抬不起来。

那个人,显然是茶菊。

她来服侍宁姒不足一月,甚至性子木讷不甚讨喜,做事一板一眼,话很少。

但宁姒只觉得有人用一记重锤击中她的心口,闷痛且窒息,还未抬脚,一道冷意先从脚底往头上窜去。是她让茶菊去追的,所以是她害的。

耳边是府兵的厉喝声,“他在那里!追!”

宁姒没什么反应,极慢极慢地走到茶菊身边,蹲下。

她的腹部插了一把刀子,殷红的血不断从伤口渗出,将雪白的地面染成刺眼的红。

宁姒不敢碰她的伤处,只伸手碰了碰茶菊的额头,“茶菊,茶菊?”声音也打着颤,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

茶菊眼睫一颤,努力睁开眼来,目光聚焦到宁姒面上,“夫人,奴婢武艺不精……”

宁姒连连摇头,“茶菊,你拖住了他,府兵正围着他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那贼人遮了脸,正在府兵的围追堵截下四处逃窜,身法极快,在屋顶上迅疾地闪过。这列府兵唯有为首之人能跟上贼人的速度,包围圈出现了缺口。

“夫人……”茶菊眼神涣散,像是要交代遗言。

“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对,找大夫。”宁姒颤着唇,起身就要走,去被茶菊拉住了裙角,她使尽了浑身的力气说,“夫人,那贼人是……”

宁姒睁大了眼,凑过去听。

“是青——”

话音未落,耳边破风声响起,一枚瓦片往这边飞来。屋檐上的贼人避开了府兵的一击,见茶菊还有气息

,遂打算灭口。

茶菊只剩了一口气,这一击足以要了她的命。

宁姒甚至来不及多想,便撑在茶菊身上,埋着头缩着肩,以身作盾。

“砰——”宁姒眼前一花,甚至听见了脊柱的脆响。

……

疼,很疼,宁姒在梦里也是疼的。

她无法动弹,躺在一片虚无之中,一个雪衣墨发的美丽少年轻轻勾住她的手指,喊她娘亲。

宁姒立马意识到她是在做梦了。

她还这样年轻,哪儿来这么大的儿子?

烛影摇曳,宁姒半睁开眼来,入目便是姜煜微垂的侧脸,他以手遮眼,看不见神情。

“阿……”煜哥哥。

一张口便觉得很是无力。

姜煜偏头看过来,与宁姒的目光猝然撞上。

宁姒怔住,她看清的姜煜的眼,竟是一片通红,是极力忍着泪意才会有的颜色。

“阿煜哥哥,贼抓住了吗?”宁姒面色苍白,却勾起唇角笑着问他。

姜煜站了起来,他身量颀长,挺直了脊背俯视她时给人一种很遥远的错觉。

“贼,很重要?”姜煜待她一向温柔,很少有这样话里带着冷意的时候。

他伸出手来,白皙优雅的手指就这么戳着她的脸颊,而后点在她的唇珠上,目光晦暗不明,“你又以身犯险。”

宁姒撩起眼睫,用湿润又可怜的目光看着姜煜。

“想把你拴在身边了。”

宁姒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伸出手来要抱抱,“阿煜哥哥,我下次不这样啦。”

又是这样撒娇卖乖的语气。

姜煜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俯身抱住她,反而退了一步,沉默了一会,而后背过身去。

宁姒疑惑地看他,却发现姜煜的肩膀在不住轻颤。

他好像……哭了?

这下宁姒彻底慌了,想要掀了被子下来,却发现自己起不了身,“阿煜哥哥……”

姜煜仍旧背对着她。

“阿煜哥哥,茶菊是不是……没了?”宁姒一想,又觉得哪怕茶菊没了,姜煜也不至于这样难过。

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姜煜,他转过身来,漂亮的桃花眼湿润通红,“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

宁姒如遭雷击,怔怔地伸手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又想起梦里那个叫她娘亲的少年。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失了言语。

她受了贼人一击,当场失去了意识,如果她有了身孕,如果她有了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是不是……

宁姒颤着嘴唇抖着声音问,“阿、阿煜哥哥,我的孩子是不是,是不是……没了?”

她还没有做好为母的准备,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想要肚子里的小家伙,他是他们二人爱的结晶,且梦里的那个孩子可真漂亮,精致得像是冰玉雕成,笑得却乖巧又温暖,喊她娘亲呢。

姜煜身形一滞,被宁姒敏锐地捕捉到,心急剧下沉。

姜煜整了整情绪,坐到宁姒床边,伸手抚摸宁姒的脸颊,而后拉着她的手搭在她的小腹上,“姒儿妹妹,孩子很争气。”

就是说,还在?

宁姒睁圆了眼,脑子里炸响了烟花。

“真、真的?”

姜煜笑容温柔下来,眸色却深黯,“姒儿妹妹,方才很怕吧?答应我,日后切莫冒险……”

姜煜还未说完,宁姒一个枕头便砸过来,“你吓唬我!”

知道孩子尚在,宁姒面色轻松了些,舒展了下身子,“我这么躺着没感觉,但是好像弯不了腰,我是不是骨折了?”

姜煜抿了抿唇角,“尾椎骨折,要修养三个月。大夫说这样大的

冲击,却没伤到孩子,实属奇迹。”

他咬重了奇迹二字,有点儿咬牙切齿的味道。

宁姒此时也后怕,连忙伸手拉住姜煜袖角,软了声音哼哼唧唧地告饶,“我错了,我知错了!我以后必定以自身安全为先,好不好?”

姜煜看着她,不为所动。

宁姒又抱怨起来,“那我也不知道肚子里有了孩子啊,而且这个孩子难道不是你弄出来的嘛?还给我脸色看。”

姜煜神色一滞,敏锐地捉住了宁姒这句话里的“弄”字,玉白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来,周身骇人的气势消散一空,又成了那个温雅的公子。

见姜煜没那么严厉了,宁姒悄悄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床面,“你来陪我躺躺嘛。”

姜煜认命似的侧身躺下,轻轻拥住了宁姒,亲了亲她的发髻,低叹一声,“你真是吓死我了。我真怕……”

“好了好了,不要怕。这不是没事嘛。”宁姒像模像样地拍他的胳膊。

姜煜静静躺了一会儿,呼吸匀长了一些,“茶菊救回来了。”

宁姒眉开眼笑,“真好。”

姜煜看她这样开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从来只有下人为主人赴汤蹈火,少有主人为下人挡刀子的。

“内贼是青山。”姜煜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很难听出他话里的情绪。

“青山……”宁姒想了想,“好像以前是你的近卫长?后来换成了飞翎。”

“嗯。”姜煜轻叹道,“我去蜀中任职那会儿,他做错了事,我罚了他五十杖,而后撤了他的近卫长之职。想必……令他怀恨在心了。”

姜煜的眼尾仍泛着红,他没有说的是,青山等近卫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哪怕主仆有别,但陪伴了这么久,总是有些感情。他哪里想得到青山竟然会背叛他。

宁姒静静地听。

“他知道我的本事,所以这账本根本不是他的目标,他只是想拖住我。”姜煜语气平静,“我果然忙到了后半夜,而后睡得极沉。”

“父亲的亲卫并未对他设防,轻易被他药晕了去。他潜进父亲书房,将伪造的通敌书夹进了父亲的文书里。”姜煜眸子转冷,“此物若被搜出来,哪怕父亲大胜而归,也成了与西凉没有谈拢好处怒而攻下西凉。”

宁姒大惊,“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为何……你说的那点过节,不至于叫他如此吧?”

姜煜说,“他被父亲的政敌收买了。”

“他人呢?”

姜煜顿了顿才说,“死了。”

这天,姜煜聚齐了二十近卫,关紧了门,再出来时,衣襟上溅了血迹。

叛徒有叛徒的归处。

宁姒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心里想着,越是站在权力之巅,越像在走钢丝,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脸颊一暖,是姜煜捧了她的脸细细啄吻。

“姒儿妹妹,我们要有孩子了。”姜煜伸手轻抚她的小腹,难掩激动地说,“我给她取好了小名,叫晏晏,惟愿她安闲喜乐。我们的宝贝闺女,一定要平平安安地长大。”说着,竟要俯身去亲她的腹部。

宁姒遮住小腹,与他争起来,“我觉得是儿子。”

“嗯?为何?”

“都说酸儿辣女,我现在想吃酸的。”

姜煜立马吩咐丫鬟去取来青梅蜜饯,回头却说,“我以为不准。”

“谁说的不准!”宁姒瞪他一眼,“我们说好的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你不想要哥哥了嘛。”

姜煜失笑,妥协了,“好好好,儿子便儿子。”

宁姒来了脾气,“还没生呢,你就嫌弃上了。”而后伸手去抹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的命苦哇,我儿的命也苦哇……”

姜煜便拥着哄她。

这会儿蜜饯来了,宁姒像个老祖宗一样懒洋洋躺着不动,一个个蜜饯果子由姜煜喂给她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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