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齐想过,傅明贽从第一个世界到了第二个世界——会继续到第三个,甚至第四个世界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但会,或者不会,都跟他没关系了。
跟他没关系,他没必要想,没必要问,没必要去做什么。
什么都没必要。
什么都不能。
他是傅明贽什么人?
有什么意思啊。
让人家费心,难过,头疼。
两个世界了,没第三遍了。
身后门关上了,身前,往前走十几步的距离,坐着一个他认识的人。
周齐站了一会儿,没动。
那人像没注意到他,也像从来没认识过他,安静地坐着,翻过一页纸。细碎的声音,显得室内一片静寂。
周齐喉结动了动,嗓子干,手攥紧了。
脚步声,走近了。
傅明贽掐着时间,在周齐停脚的同时,稍稍侧脸,抬眼看上去。
白头发。
上个世界第一次见周齐是粉头发。
傅明贽不喜欢粉色,也从来不用任何粉色的物品,穿粉色的衣服——但他看周齐的粉头发还挺顺眼的。
粉头发让周齐看上去像个软软的乖小孩。
不像白头发,也可能是看火家军火帝的视频看多了,先入为主,傅明贽看着周齐的一头白毛,稍感不适。
好像下一秒就要往头上撒石灰粉了。
傅明贽淡淡地看着周齐,只是打量,什么话也没说。
他在等周齐开口。
而周齐在想,他该怎么开口。
许久——
想出来一句:“老舅?”
傅明贽:“……”
“你是我哥他舅吧?”周齐笑了下,低着眼瞧着傅明贽,看不出来不自然的样子,像全然不相识,“那我是叫你舅舅好,还是叔叔好?”
“……”沉默了片刻,傅明贽不疾不徐地收了杂志放到一旁,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
周齐从俯视他,到平视,到平视中掺杂着一点点儿不明显的仰视。
他还有心思想:Omega还这么高啊,那不是不好嫁吗?
“你父亲叫你来实习助理的工作。”傅明贽语气很淡,“所以你不用叫我叔叔,也不用叫我舅舅。”
又记不得了吧。周齐想。
周齐插兜站着,有点懒地看了傅明贽一会儿,慢慢地又笑了,笑问:“我给你当助理,有工资吗?”
“有。”傅明贽文绉绉地问,“你对工资的期望值是多少?”
周齐假装好好想了想,说:“上班这事吧,值多少钱拿多少钱,你说对吗?”
“确实。”
周齐的手在裤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纸边发黄,皱皱巴巴的破纸,又把纸展开了,摊平:“老板,你看,这是我学历。林家庄第二实验小学毕业,”他瞧着傅明贽,嘴边带笑,“你觉得我值多少钱啊?”
“……”
傅明贽没回答,周齐又把毕业证书随便折了两折,塞回兜里,自问自答说:“我出去应聘过,我要是去当服务员,包吃包住月三千。我要是去夜场当给人陪酒的,不出台的话,一个月能拿一两万。”
他顿了下,又继续:“但我要当助理啊,我估计一个月一千五都是高估我了。”
傅明贽神色没多少变化,只是望着他。“所以?”
“所以啊,”周齐大剌剌地坐到了傅明贽刚刚坐的椅子上,丝毫没有把自己当外人的自觉性,好像前几天恶补的社交礼仪都学狗肚子里了似的,“哥们儿觉得还是当网红赚钱。”
他呲牙一笑,牙齿特白,无缘无故让人恨:“老舅你去多看,一个短视频App,搜索火家军火帝,我开两瓶啤酒往头上一浇,我干服务员的三五年工资都全赚出来了。”
傅明贽低下眼,轻笑了声,看不出在想什么。
他只说:“让你来这里工作,是你父亲的意思。”
“我知道。”周齐往后仰了仰,谁也没看,“但我就是不想跟你一块工作。”
“为什么?”
“为什么啊,”周齐重复了一遍傅明贽的问话,慢腾腾地坐直,“老舅,有句话叫AO有别,你听说过没?”
傅明贽似乎眼色沉了沉。没说话。
这社会上,有不少成名已久的经典语录。
周齐套用了一句特别不要脸的:“一个Omega,就不应该和一个Alpha天天呆在一起。都到五月份了,夏天马上就要来了,”他随手从桌子上自然而然地端过来一杯可乐色饮料,灌了一口,“你……”
然后闭嘴了。
不闭嘴就要吐出来了。
苦的。不甜。不是可乐,也不是凉茶。
这好像是黑咖。
周齐顿了顿,硬是一声不吭地咽了下去,把杯子放下了,说完剩下的半句话,“夏□□服穿那么少,裤子穿那么短,作为一个Omega,这是勾引谁呢?”
傅明贽:“……”
周齐:“万一你突然到发情期了怎么办?我作为一个Alpha,闻到你的信息素,我要怎么办?Omega要保护好自己,Alpha也应该保护好自己啊。”
傅明贽:“……”
周齐站了起来,拍了一下傅明贽的肩膀,语重心长:“老舅,我知道让我过来当助理是我爸的意思,你就是卖个人情,其实这事和你无关,是我说话不好听,冒犯了。但说实话,你一个年轻有为没情人的Omega,找了个年轻的Alpha助理,这不合适——万一擦枪走火,我把你给永久标记了,这你以后怎么嫁人啊?”
“……”
周齐特别诚恳,好像真的是在为一个年轻失足的Omega设身处地的考虑一样。
傅明贽看了他半晌,眼眉忽然逸出笑来,却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他远远地站着,离周齐有好几米,低沉地说:
“如果你标记了我,那你来娶我,不可以吗?”
周齐愣了愣。
他盯着明野,问:“傅明贽?”
明野——这个周齐知道的,叫明野,和傅明贽一模一样的人,恍若没听见,陌生而冷淡,又似高高在上地说:“周齐,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他想让你和我结婚。”
明野走近了,周齐眼睁睁地盯着他走近。
走近,拇指指腹摩挲过他下唇,有一种近似于揶揄的恶意:“你说错了。不是我勾引你。”他说话都慢条斯理的,“是你来勾引我。这是你父亲,周平松让你来当我助理的本意。”
周齐没动,直到明野垂下手,他问:“你记得以前的事?”
傅明贽收回手,微微抬眼,似有哂笑:“你在说什么?”他显而易见地觉得好笑,慢慢地、清晰地从唇舌间念出来,“我的,外甥?”
周齐一时默然。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傅明贽不记得他。
又好像……变了许多。
让他有点儿陌生,似乎一个人长大,总是要和年少的样子越走越远。再也回不过头去。
周齐想了好长时间,最后笑了声,瞧傅明贽:“那你看我顺眼吗?”
“不顺眼。”傅明贽直言不讳,“但你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周齐:“……你是第一个说我适合结婚的人。”
傅野转身,去办公桌前坐下身来,周齐听见按打火机的一声“咔嗒”,他看见傅明贽点了支烟,缓缓吸了一口,隔着烟雾望着他,没多少感情,更像是单纯的商人的利益审视。“没野心,没威胁,没商业头脑,物质上容易满足——你确实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
他低笑了一声,似乎带着点儿隐晦的情谷欠:“另外,我也的确需要一个年轻的Alpha。”
周齐视线落在傅明贽燃着火星的烟头上。
顿了一会儿,说:“但我不需要一个Omega。我不需要你。”
傅明贽轻轻弹了一下烟灰,云淡风轻道:“我也无意强人所难。”他隔着很远,撩起眼睑瞥过来一眼,“但以你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决定,最好先告诉你的父亲,而不是我。”
周齐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开口时很闷:“你又不喜欢我,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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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问这么小孩子气的问题。”傅明贽笑了笑,“和你结婚的理由我已经说过一遍了,还需要我再重复给你听吗?”
“那别人也可以吗?”周齐重复着傅明贽刚刚说过的话,问,“你想要一个没野心,没威胁,年轻的Alpha——那别人也可以吗?随便一个符合你要求的Alpha都可以吗?”
傅明贽慢慢吐出一口烟,淡淡道:“如果比你更符合我的要求,就可以。”
很烦。
特别躁。
周齐居然突然冒出来一种冲动——既然傅明贽这么想结婚,那他就跟他结呗。总比他还呆在这个世界,哪天突然收到傅明贽的结婚邀请函强。
反正谁都可以,他也没必要把结婚当件多了不得的事。
反正这个世界傅明贽是Omega,结了婚,操傅明贽操个爽,这不好吗?
挺好的。
周齐走了过去,却既没冲动之下答应结婚的事,也没义正词严地拒绝,就是把烟从傅明贽指间抽了出来——他从来没想过,会有他拿傅明贽手里的点燃的烟的一天。
周齐抽了口,低眼瞧着他,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傅明贽向后拉了拉两个人的距离,漫不经心道:“前两年,二十四五。”
周齐没动:“感觉怎么样?”
“第一次感觉很差,后来就习惯了。”他微微侧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你不是吗?”
“是啊。”周齐狠狠地往里吸了口,肺管里都是烟气,他把烟头碾灭在傅明贽桌子上,“谁不是呢。”
他转头:“没别的事,那我今天就先走了。”他停了一会儿,似乎在想,“你说得对,我会和周平松说的。”
今天五一,劳动节黄金三天。
昨晚拍视频拍到早上五点,小黄毛一觉睡到了中午。
还没起床,一个电话打进来,小黄毛有起床气,蹦下床来要去挂电话——
可刚刚碰到手机,郑冲在备注上看见了金光闪闪的两个大字:“帝哥”。
当下火没有了,气也顺了。“帝哥?啥事?你今天不是忙吗,今天相亲结束了,相得咋样,是黄了还是好上了?”
“……”每次给郑冲打电话,对面永远一箩筐话。
周齐以为他已经是屁话特别多了,结果遇上一个屁话比他还多的。
“黄了。”周齐言简意赅地总结了今天的经历,然后说,“中午出去吃饭吗?你不是说有家店十三香小龙虾做得特棒吗?”
“哦哟,黄了。”小黄毛一惊,有觉得理所当然——他帝哥什么人物,能去娶一个身体残疾、不孕不育,空有家财万贯,却长处什么没有的Omega老男人吗?
“那这好事啊!”小黄毛说,“走,帝哥你在哪,我去接你去,叫上天狼,咱哥仨中午好好喝一杯!我再去买捆鞭炮,都庆祝庆祝!”
周齐:“……”
周齐这边在和黄毛打电话,另一边他爸在和他的“相亲对象”打电话。
周平松微微皱着眉,不太放心地问:“明野,今天我小儿子过去找你,他没见笑吧?”
“没。”傅明贽简短道。
“那你现在的想法还是跟你……你原来的想法一样吗?”
傅明贽向后仰在椅背上,手指碰了碰周齐刚刚在他桌子上烫的一块焦皮,笑了笑:“一样。我对他一见钟情。如果周齐不喜欢我,我和他可以婚后慢慢培养感情。”
周平松愣神了一会儿,一时没话说——
这件事,到现在来看,都还是件让他觉得根本是不可思议的事。
鬼上身一样蹊跷。
明野在想什么?
一见钟情?
对他那个顶着一头白发,每天穿紧身裤和闪光运动鞋,成年了还没驾驶证天天骑电瓶车出门的小儿子,一见钟情??
周平松想不通。这是明野自己的事情,明野在想什么,他不关心,但如果明野,明家和傅家的继承人,想和周齐结婚——他乐见其成。
周平松语气放松下来。“那你们今天相处得怎么样?”
傅明贽微一笑:“很融洽。我们很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