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魏景曜满面春风地骑马上朝，路上的同袍们纷纷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猜测着这往日里的冷面煞神到底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居然破天荒地心情这么好？
猜来猜去也没猜到,众位大臣只好把疑问放在心里，低眉进入大殿,很快，大殿上方坐下一个年轻的身影。
皇帝来了,大臣们都俯身行礼,恭敬地喊着“陛下万福”,上首的少年微微点头，让身侧的大太监喊免礼。
早朝开始,大梁官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继续这天的工作，年轻的皇帝听着看着学着，眼神偶尔会落在右侧板着脸的魏景曜身上。
魏景曜在家里是个被宠爱的傻白甜，出了门就是赫赫有名的皇都冷面世子,他五感敏锐，眼神锐利，在察觉到小皇帝的窥视后,魏景曜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上首的小皇帝怔了一下，随后对着魏景曜轻轻点头,之后再也没把视线放在他身上。
魏景曜见小皇帝不再看他便也不管了,兀自安静地发着呆。
隐在身体中看到一切的魏景晅忍不住暗骂一声：这傻子！
半个月前大梁的皇帝又换人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皇昭明晃晃地贴在皇宫门口，那里是大臣们上朝的必经之地，不出一日，那个怎么撕也撕不下来的皇昭便被所有人都看见了。
皇昭上详细描写了这位皇帝自上位后所做的事情，无论好的还是坏的，皇昭上说得十分仔细，最后那皇昭总结，说皇帝在位十五年，政绩平平无其，却暴虐成性，阴暗恣睢，砍杀了上百位官员，流放了许多对社稷有功却与皇帝有私仇的大臣…这样的人，不配为帝。
前任皇帝又气又怒，手里给护国公安的罪名还没捂热就被赶下了龙椅，狼狈如丧家之犬，阴郁度日。
半个月后，在宗室大臣们扯皮的时候，南王幼子——百里选不声不响地拿着皇昭上位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得到暗地里那双眼睛的青睐的，也没有人敢质疑那份守护大梁上千年的皇昭，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尊百里选为帝，在宫中传来消息继续上朝后，大臣们都穿得利利索索精神百倍地走入皇宫。
这位皇帝还是少年，如今才十三岁。因南王一直是宗室里有名的透明人，他的幼子性情如何无人知晓，可是大梁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铁打的大臣，流水的皇帝”，无论皇帝性情如何，只要他不暴虐不随意征战，不坑害百姓，即使他政绩平平怪癖颇多，那这帮跟了三个皇帝都安安生生活到现在的大臣们也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上一位就是因为经常把怒火发泄在底层官员身上才被赶下了位，他的私库也被那位看不见的“执法者”分发给了那些有功无过无功无过遭受牵连的大臣的家眷们。
嗨，底层官员突然觉得自己活着的人身安全和死后保险也有了保障呢~
回归正题，今日的早朝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大臣与皇帝只有一件事要做：互相熟悉对方，起码认个脸熟，摸一摸脾性，以后好“共事”。
魏景晅骂魏景曜傻子的原因就是这个。
所有人都在试探着皇帝的底线，只有魏景曜跟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不说话，这一下便凸现出他的与众不同。
再加上历任皇帝对权贵们是否是暗地里的眼睛的猜测…魏景曜想死也别拉着他！
“…镇国公世子，你觉得如何？”
小皇帝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魏景曜身上，发呆的魏景曜立刻回神低头道：“陛下，臣要请假！”
上首少年一愣，不知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到了这里：“什么请假？”
这次没等魏景曜说话，其他大臣便七嘴八舌地说起了世子请假的缘由：因为护国公过世了，是被上任皇帝要抄家灭族的密昭给生生气死的，死得特别不巧，正好是半月
前那位皇帝被赶下去的时候，因“国事”尸身一直没入土，现在还摆着灵堂呢！唉，如果他接到密诏挺过来了，那根本就不用死了！真是可惜了。
镇国公世子的夫人，正是护国公的大孙女，前段时间还回过门呢！作为孙女婿，理当空出一段时间上门探望。
——上任皇帝就是这么奇怪，砍头前还单独递给被砍头者一份密昭，说我要杀你了，有什么后事赶紧交代了，免得你说我不仁慈……之后他会在自己选定的日子特意下诏，再派人将那人带去监牢或者直接砍头，可以说的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了。
小皇帝想起记忆中那个博学又冷酷的女子，沉默许久才点头答应了。
魏景曜得了一个月的假期心里美滋滋的，但面上还是面无表情，十分严肃。
这件事过去后，皇帝隐隐针对魏景曜的气氛便瞬间消失了。前方几个为首的大臣悄悄在暗地里对视一眼，再抬头时又恢复了那副兢兢业业忠君爱国的“狗腿脸”。
不管这几位国公世子到底谁是那位暗地里的神秘人，他们绝不允许皇帝将过多的视线放在这些没有真正掌握国家大权的人身上，毕竟…一个只有一半权利甚至更少权利的皇帝与一个真正大权在握执掌生死的皇帝，对一个臣子来讲，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既然大梁皇帝被暗地里那人监视了千年也没出什么乱子，那就这样继续下去吧，说不定这样下去，大梁还能长长久久存在下去！
……
顾流霜和魏景曜是在小皇帝登基三天后才去了护国公府。
——之前能教给小皇帝的东西，顾流霜都教了，最后三天，她只是把自己一些暴露在小皇帝眼中的势力转交给他。
虽然如今的小皇帝对她态度亲昵，像是她同胞弟弟一样，可是以后可就说不准了…还不如趁此机会把那些明面上的东西都给他，以后他想找事也找不到。
不过还是要防范一下，不如和魏景曜去安南转一转？在皇都消失个几年，让小皇帝能渐渐忘记她……
顾流霜这么想着，与魏景曜并肩进入一片缟素的护国公府。
刚走进去，顾流霜便与灵堂下面容憔悴的中年男子对上视线——
那双与她一模一样无情又理智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才说道：“你来了。”
顾流霜轻轻点头，面色无波，“嗯。”
魏景曜悄悄看了眼前方的男子，惊讶地对着魏景晅说道：“他…他居然和娘子长得有五分像！”
魏景晅这次没抬杠，轻轻“嗯”了一声。不止脸有五分相似，那浑身的气质与娘子也十分像，只是少了几分沉静和温柔，多了些飘渺和孤寂。
灵堂中除了这个中年男子，剩下的都是顾流霜的堂弟和弟弟，其他人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顾流霜拉着魏景曜为护国公上了三炷香，她看着棺木中那个身体僵硬看不出面目的老人，黑眸闪过一丝笑意：正直了一辈子的老头子居然也学会耍阴谋诡计了，啧……
“世子，我们走吧。”老头子根本没死，她也不用在这里假模假样的演戏了。
“好！”魏景曜拉着顾流霜的手迈出灵堂，他朝后看了一眼，在看到中年男子脚下跪着的少年眼中的怒火时，魏景曜呆萌地眨眨眼睛，然后回头就走。
那少年被气的眼睛发红，立刻想站起来拦住他。
“跪着！”中年男子低喝道，少年不得不低下头继续跪着，中年男子看他不服气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他看着门外那对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不承认她是你长姐，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幼弟……顾楚辉，你被顾清雪玩弄于股.掌之中整整15年的事情，我不说你自己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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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她才八岁，便懂得韬光养晦，待日后报仇雪恨…而你呢，白吃十五年干饭，却被仇人使唤得团团转！”
中年男子看着少年的目光十分失望：“顾楚辉，你名字中第二个字是楚，你别忘了，你母亲姓楚，她就是被顾清雪害死的！带孝子带孝子…不愧是你！”
少年被父亲一顿骂，浑浑噩噩的脑子像是被雷电劈开，过往的那些事情一幕幕闪现在他脑海中：
他看到了顾清雪眼中的嫉妒，看到了娘亲临死时看着他绝望又失望的目光，看到了幼年时被关在鬼宅里吓得直接晕过去的他，也看到了没了意识却被其他人当做现成的诱饵扔到那些凶猛的狗嘴旁的小小的他……
他看到了自己，看到自己对着眉眼凉薄的顾流霜口吐恶言的丑恶模样，看到大堂上附和着五皇子让他的姐姐嫁给那个顾家人都知道的傻子…他看到顾清雪与五皇子在一个房间里面红耳赤地走出来，他看到…被他当做亲姐姐的那个女人让五皇子杀死他的冷酷眼神以及在他绝望之际从天而降救下他的顾流霜……
他错了？
他怎么会错呢？
大家都这样啊，哥哥们都说顾清雪才是顾家唯一的女孩，不像顾流霜，整天像个幽灵，谁也不理谁也不看……他只是和大家一样，一起把祖父交代的宠爱顾清雪的事情办好…他怎么会错呢？
见他眼神迷茫，中年男子眼中的失望渐渐消失，他抬头看着黑色的棺木，侧脸泛着让人心头发冷的神色：“算了，被洗脑这么久，我怎么指望你会像她一样……”
“这次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以后护国公府便是你的了。”
中年男子拿出一小块令牌放在少年手中，他看了眼少年旁边那几个痛哭的侄子们，淡淡道：“以后，你们好自为之吧。”说完他身形一闪便消失了。
少年握着令牌，呆呆地跪在原地，半晌后黑眸越来越冷，最后彻底变成一汪黑潭：“她说得对，你不是个称职的相公，也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以后…你也不是我和姐姐的父亲！”
“我恨你，我恨你！”
……
灵堂发生的事情顾流霜不知道，也不在乎了。
知道老头子还活着，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顾流霜对于如今护国公府最后的一丝留恋也没了。
这里是个罪恶的地方，也是埋葬她童年和善心的地方，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世子，我们去安南吧，我想和你一起去。”
“可是娘子，我假期不够……”
“没关系，请年假吧，你之前从未请过假，这次干脆一次性补齐，我觉得…应该可以请个五年吧？”
“哎？可以么？”
[自然可以啊，和娘子独处你还犹豫？你个傻子！]更何况，那小皇帝巴不得看不到你！
[你才是傻子！]
“娘子，娘子，我听你的~”
“乖~”
……
马车渐渐远去，将护国公府远远地落在身后，那狮身后面色苍白的少年愣愣地看着向着斜阳走去的马车，不知不觉间便已经泪流满面。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手心里的泪痕，突然狂笑起来：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抛母弃姐后，唯一关心他的人也走了。
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斜阳的余晖洒在护国公府的大门口，门口只有那个少年长长的影子，从傍晚到深夜，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