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有位道君点了“大全汤”,当日整个食所便被封闭起来。
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闻声几人至多只听过“小全汤”,是一只被打回原形的八阶赤鸾。被拖入食所的时候已经没了金丹,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许多弟子还因此来凑热闹,然而闻声几个却在远远看了一眼后便回去赶鸡。
堂堂八阶妖修,已经堪比人修练虚期修为,放在哪儿都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却在区区瑞兽门食所的案板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场面太过血腥,以至于后来很长时间闻放都不敢单独经过食所。
八阶还只是“小全”,可想而知能做成“大全”的妖兽有多珍贵。
金满满缠着刚从食所出来的一位下厨,明里暗里塞了不少好东西才打听清楚:“是一尾黑蛟,已经长出龙角了。”
“难怪了,也只有如此异兽才能配得上大全二字……”闻放咬牙切齿:“这群人简直丧尽天良,吃灭了龙族尚嫌不够,怕是想要吃光整个东海!”
此话极大地触伤了萧怀山,她捏紧掌心神色挣扎。闻放反应过来即刻安慰:“我就是嘴贱,没有捅你伤口的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恨我自己不够强大,”萧怀山脸上的痛恨清晰可见,“来的是异兽也好,如此总该有禁地的消息。”
闻声也是这么想的,当晚便一直留意食所的动静。晚上临近午夜,大全汤大功告成。
从食所后门出来的,除了送汤的管事还另有一从未见过的男修,金丹修为,不是内门弟子,更像是某峰的执事。
总而言之,闻声四人跟着此人来到一处大殿。绕过曲曲折折的走廊之后,眼前出现一道传送阵门。
那男修拨弄片刻后阵法启动,很快原地便空无一人。
“找到了!”
“此阵我已记下来,现在就跟上去?”
闻声道:“不急,等人出来。”
万一进去正好撞上,岂不是打草惊蛇?
好在没过多久那男修便从阵门出来,与进去之前相比,身上多了一丝死气,看来确实有猫腻。
待他走后四人再次启动阵法,本以为映入眼帘的会是一片尸山血海,怨气横生的炼狱。
灵光闪过,置身谷内的四人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骇得良久失语。
这里并没有意料中的血腥,却是另一番修罗。入眼皆是白光一片,整个山谷被一座座巨型妖兽的骨架堆得满满当当,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死气。
“是龙骨……”萧怀山霎时红了眼。
闻放与她遮眼:“别看,我替你找。”
“淦!我已经忍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瑞兽门这些人面兽心的狗东西!”
闻声也是缓了缓才道:“萧怀山,你且让你母亲出来认认。”
话音刚落,青山的残魂便已经从萧怀山的眉心钻出,痛苦的龙吟在谷中传响。
起初还只是一声,紧接着隐约从山谷深处传来一声回应,而后一声接着一声,很快整个龙骨山便被龙吟笼罩。
这是属于所有青龙族的殇情,也是瑞兽门迫害妖兽的罪证。
闻声将眼前的一切用拓影符记录下来之后,催促道:“抓紧时间,这里动静太大只怕已经在外面引起不小异动。”
“我阿娘说她已经找到了,”萧怀山擦了擦眼角,“不过此处
的龙骨我想全都带走。”
闻放:“应该的。”
金满满问:“咱们有那么大的储物空间吗?这怕是上千个高级乾坤袋都装不下?”
萧怀山:“我有个芥子空间,能装下三成。”
闻放:“我和我哥一人也有一个。”
金满满:“那还有剩下的一成怎么办?”
闻声听闻此言脑海乍然闪过一道灵光:“不,我有两个。”
“什么?”
与此同时位面空间。
正在卷轴上飞速搜索的哮天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正要看看怎么回事,却不料抬眼就见一根巨大的白骨朝它砸来!
“啊……呸!”好不容易从底下爬出来,却见掉落的白骨越来越多。
哮天一边躲一边骂:“究竟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竟然乱丢垃圾!最好别让老子发现,否则当场扒了你游街溜鸟!”
“嗯?乱丢?龙骨?”它脚下一顿,想起什么顿时激动起来:“玄灵世界!他去了玄灵世界!淦!老子就说怎么找遍整个弃域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只巨型龙头骨便砸在了它头上,不多久空间终于再次恢复宁静。
*
四人从龙骨山出来,果不其然阵外已经被瑞兽门的弟子包围:
“尔等小贼,竟敢擅闯我瑞兽门禁地,老实交代究竟是谁人所托!”
闻声早有准备,与其他三人对视一眼便直接开打,出其不意一点废话也无。
有人破阵有人退敌,即使对方道君坐阵,但架不住四人将玄危道君所画剑意符当作不要钱的废纸一样撒。
不过片刻,别说天罗地网了,连瑞兽门大半个山门都被毁的干干净净!
“不要恋战,去东海!”
闻声见势召回三人,即刻遁往东海潜龙城。
瑞兽门众人此时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四人逃离。
霍海道君脸上恨意滔天:“查,翻破天也要给我查出来他们究竟是谁!”
出了东极城四人便遁入东海,在水下便是龙族的地盘,有萧怀山的阿娘引路,很快便将那群追来的尾巴甩在身后。
“我阿娘说,潜龙城尚在远些的海底,那处有些冷,你们记得照顾好自己。”萧怀山交代道。
闻声:“无事,你让你母亲省些气力撤了我们周身的法术,这点自保之力还是有的。”
闻放这才晓得原来萧怀山的阿娘一直有在暗中守护:“对对对,我们本事大着呢!青山前辈放心。”
周身的水流轻动,四人便觉得骤然冷起来。只是因为海底一片黑暗,青山还是坚持幻化成灵光在四人前方指路。
这一遁,便遁了一月有余。
一个月后,前方终于出现其他的光亮,潜龙城的景象渐渐在四人眼前清晰。
并不如闻声意想中的辉煌或震撼,它更像是个大点儿的渔村,房屋矮小街道整洁安宁,来往的海兽都是慢吞吞的。
远远看见有人过来,街上不少非人形的海兽顿时慌乱起来。城内海兽鸣涌,紧接着就见护城阵法波动,四人的前路便多了一个人身鱼首的长须老头。
“潜龙城不欢迎人族,尔等速速退去!”
萧怀山上前一步:“敢问您可是掌管护城台的渔伯?晚辈萧怀山,我阿娘是潜龙城青龙
族青山,这几位是我朋友,我们是送龙族遗骨而来。”
渔伯极为警惕:“休要狡辩,再不走便是想走也走不了!”
萧怀山见他不信,只能去催醒引路而来的灵光:“阿娘,你与渔伯说说。”
青山的气息已经微弱,醒后的残魂只有巴掌大小,但回到潜龙城她还是高兴地游动起来,尽兴了才停在渔伯面前,溢出一声悦耳的轻鸣。
“二公主……”渔伯认出眼前的残魂,瞬间便从不苟言笑的老头化作哽咽难言的长者:“您终于回来了……二公主……”
青山又叫了一声,似乎对渔伯的触碰很喜欢,却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哀戚。
闻声察觉不对,提醒萧怀山:“你母亲……该是心智退回了幼兽期。”
“阿娘!”萧怀山吓得赶紧去看,却见青山对自己也是如此,嬉戏有余而亲近不足。
“二公主时日无多,几位还是与我进城之后再说。”渔伯稍稍平复,抬手将青山的残魂装进一颗闪着蓝色微光的灵泡里。
青山似乎很喜欢,进去便鲜活许多。
城内的海兽大军因为渔伯一句话卸下战意,转而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对闻声几人指指点点,眼底的好奇和八卦与寻常人修也无甚区别。
闻放悄悄来拉闻声的袖子:“哥,这些海兽看起来还怪可爱的。”
“低阶海兽的灵智较同阶人修稍低一些。”
金满满感叹:“低一些好啊,都那么聪明是非就多了。”
四人被渔伯引至一处石院,院子里珊瑚四处蔓延,月光石的颜色也是五彩斑斓的,若是平日闻声多半会不喜,看起来不清净。
可此时看见院墙外偷偷爬上来的幼年海兽,他却觉得心里一片暖融。
渔伯再确认了一番几人的身份,知道他们是来送龙骨后留他们多住几日:“青龙族乃我海族之首,龙骨归乡无论如何也得举城祭祀。”
闻声因为担心错过重华秘境开境的时间,问:“需要准备多久?”
“不长,不超过两个月。”
如此,四人便在渔伯家住下来。
渔伯所在的石院临近护城台,护城台的广场上每天都有不少幼兽在此处玩耍。有一次闻放无聊抢了广场上飞舞的灵珠,一度被那几个幼兽的家长打上门来。
闻声因为帮着萧怀山处理族内的事,所以只有金满满出面处理,最后不出意外反将自己搭进去,两方人马在护城台上打成一团。
久而久之,只要城里出了点风吹草动,就有大大小小数十只海兽来找闻放的麻烦。
刚开始闻放还解释,后来见说不通道理索性用拳头说话。这架每日一茬,一茬一整日,乐此不疲。
两月时间很快就过,到了祭祀这一日,整个潜龙城的海兽都倾巢而出。
家家户户的石屋顶上都挂了一只灵光泡泡,颜色各异,大小不同。
闻放问萧怀山那是什么东西,萧怀山只说:“愿景。”
后来问了闻声才知道,那是所有海族都有的先天神通,叫祈语。可疏导灵气,安抚亡灵。
以往总是来找闻放打架的那几只海兽,今天都是规规矩矩的。
护城台上只放了闻声存在位面空间里的龙骨,祭台上还有装得满满的三个芥子空间。
萧怀山被渔伯领去祭台之上,闻声三人就在台下看着。没有一人说话,只有台上的念咒声逐渐在护城台上传开。
围观祭祀的海兽偶尔发出一两声轻鸣。渐渐的,龙骨上有蓝色的幽光升起,一颗两颗以至成千上万颗。
“消失了……”闻放低呼。
那些龙骨竟然全都化作幽光,起初只是照亮护城台,后来便是整个潜龙城,溢出城外后便逐渐消失不见。
等这阵飘舞的灵光散去,台上的龙骨也消失殆尽。
最后一团灵光是从萧怀山眉心飞出来的,落地便化作一个年轻女子的虚影。
“阿娘……”萧怀山抬手去碰,却从虚影中划了个空。
“怀山,好好保重。”女子气质温婉,声线也异常柔美:“无需为我报仇,我只愿你好好替我看看这潜龙城。”
“二公主……”渔伯已然不敢再看。
“渔伯,”女子与渔伯行了龙族大礼,“往后这潜龙城便托付给您了。”
“不可啊!”渔伯连连推拒:“二公主之女尚在,往后这潜龙城自然是她做主!”
女子轻抚萧怀山的发顶,眉眼间尽是温柔:“要不要留下都随你,阿娘不强求。”
说完她似乎看了一眼地面的闻放,低头与萧怀山耳语:“那小子性子虽然不够沉稳,行事也多有冲动,但心性尚算得纯良,阿娘同意了。”
萧怀山未料青山如此直接戳穿她的心事,顾不得伤感,脸上霎时潮红一片:“我才没有……”
“我青龙族来去潇洒,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不必扭扭捏捏。”青山紧紧盯着萧怀山的双眼,似有眷恋:“只可惜……不能亲眼所见。”
“阿娘!”萧怀山大哭,是因为青山所言,也是因为她逐渐稀薄的残影。
台下的闻放眼底也隐有泪意,他问闻声:“我可以上去陪陪她吗?”
闻声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祭祀结束后很长时间,萧怀山都沉浸在阴郁中很少说话。闻放一直陪在她身边,而闻声则从未催促。
又过了两个月,这日闻声与金满满正在院中教幼兽们画画,院门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眨眼桌边就多了一人。
“哥!我好害怕!”是一脸惊恐的闻放。
“怎么了?”闻声即刻放下纸笔,关心道:“发生了何事?”
金满满猜测:“隔壁那只胖嘟嘟又来找你打架?”
“不是!是萧怀山!”闻放上气不接下气:“她……她要娶我!”
“?”闻声蹙眉。
“!”金满满惊愕。
话音刚落,院门又被人一脚踹开,来人正是萧怀山,此时的她气势汹汹,全然看不出往日的沉着冷静:“闻放!是嫁还是娶你给个准话!”
她似乎没想到院子里人还挺多,怔愣了一瞬,却并未退缩:“正好大家都在这儿,你要是答应今晚咱就把蜡烛点上,洞房给洞了!”
金满满瑟瑟缩缩:“乖乖,这是什么豪言壮语?”
转头见闻放早已躲在闻声身后,恨铁不成钢:“放炮你说句话啊!是不是男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闻放从闻声背后探出半个头,“我哥答应我就嫁!”
几人顿时将目光落在闻声身上,他难得有一丝不知所措,几次试图将闻放拉出来未果后,良久叹了一声:“我闻家男儿不做赘婿,娶吧。”
“哥?!”
“多谢闻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