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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蝉心中一紧,攥紧了手心,没有抬头。

兰成蹊向来喜怒无常,虽说目前嘴上答应了帮她复国,却始终没有一个让她真正心安理得的誓言,因此她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

他现在随时都可以像送一个玩物一样把她送出去,而她甚至都不能反抗。

因为她没有任何底气。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兰成蹊将她轻轻拉了过来,抱在自己的腿上,缓缓搂住她的腰,指尖在她的脸上轻挑地一抹:“平国公好眼力,只可惜我也心悦小娘子,无法割爱,还请见谅。”

说罢,他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唇角上落下一吻。

他的嘴唇很冰,就像一块终年不化的寒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

李稚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可同时他的嘴唇也很软,轻柔地在她的唇角上面点了点,仿佛春风一般拂过,不留下任何痕迹,最后给人的错觉好似只是在梦中见过一样。

李稚蝉几乎错愕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平国公也愣了愣,后来拱手笑了笑,冲兰成蹊挤了挤眼睛:“原来相爷也懂得怜香惜玉,是在下冒犯了。”

他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李稚蝉,咂了咂嘴,却没有敢继续问下去。

他是想要这个小美人,却更不敢惹怒兰成蹊。

兰成蹊点了点头,不在意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一直没有放看环着她的腰的手。

他就那么抱着李稚蝉,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十分浅淡,几乎看不出来,若无其事地看着歌舞。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仿佛才想起了她,不轻不重地瞥了她一眼:“还坐着干什么,是等着要我伺候你吗?”

李稚蝉的内心中咬牙切齿,表面却伪装着平静,从他的腿上下来,继续垂首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却乱极了。

兰成蹊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为什么要亲自己?

不过知道他的脾气,他说不定只是又恶趣上头,想要继续捉弄她了。

等到晚宴后文武百官与他告别,兰成蹊便带她出去了,却没有坐马车。他从袖口中取出一根布条,递给了她:“缠着眼睛。”

李稚蝉不知道他又想搞什么新鲜花样,只能照做,乖巧地遮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那一天晚上在李稚蝉的记忆中分外的黑。

她被他拉着手,在羊肠小道之中穿梭着,衣摆无意碰到了那晚怒放的一簇簇花丛。

李稚蝉本来以为依照兰成蹊的性格,他或多或少都会让她吃一点苦头,比如说绊她一脚,让她摔一个跟头,可是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

他的脚步异常沉稳,拽着她的手也十分轻柔,仿佛她只要跟着他的脚步,那就永远都不会摔跤。

至少目前不会。

而事实上的确如此。

他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后兰成蹊终于停下了脚步,捏了捏她的手心,她也停下了脚步。

兰成蹊弯下了腰,手指挑开布条上打的结,清浅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上,带着那股股子熟悉的兰花香:“好孩子,睁开眼睛。”

于是她睁开了眼睛。

李稚蝉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宫殿,虽然被人曾经烧毁过,却依稀还能看出来以往鼎盛时的繁华。

这里就是重华宫。

她转身看着兰成蹊,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指着一棵老树道:“看那里。”

李稚蝉抬头看了过去,发现下面埋着一个坟墓,墓碑上工整地刻着五个字:刘自安之墓。

那个死无葬身之地的老太监。

她的“父亲”。

她还记得那天他死之前的惨叫。

他是被人一刀刀砍成肉泥的。

兰成蹊摸了摸她的脑袋。

他的手掌很宽大,虽然不暖和,却也带给了她一种诡异的安全感,让李稚蝉忍不住质疑自己的理智:“我找到了他的首级,就把他埋在了这里。”

“他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加冕为皇,一统天下。到那时候,等你终究成为了一个不负自己的人的时候,你才能回来看他。”

李稚蝉回头,看着兰成蹊。

这一刻的他站在皎洁的月光之下,

眉眼柔和得不可思议。

其实兰成蹊是出于真心的吗?

是,也不是。

他是察觉到了李稚蝉在自己心中的一点与众不同。

这么多年了,只有她能在自己头痛欲裂的时候抱住自己,轻声细语地告诉他“没事了”。

其他人不是怕得瑟瑟发抖,就是压根儿不在意。

也只有她在被自己掐住脖子的时候,还能说上一句“不要怕”。

他不否认,他是被这个少女的细节打动了。

他活了二十七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满身血污、却又鲜活而顽强地闯入他的生命。

兰成蹊想了想,只觉得好笑。

他没有抵制这种陌生的情绪,反而顺其自然,想要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为一个人做到什么样的程度。

于是他为她插上了那个步摇,将她留在身边,为她给那个太监立上了一个墓碑。

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既然想好了要坐上这么一个尝试,那又为何不对她好?

对于这时的兰成蹊来说,李稚蝉只不过是一个测试自己的深情的工具。

他想着不过就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能活到现在也不过仗着那几分兴趣,继续纵容下去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怎么又会惧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东西。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过去的二十几年他都平平安安只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尺度,将他与生人保持着距离。

而如今这种兴趣却将他不知不觉地拉了出来。

虽然现在的他只是感兴趣,慢慢的他只会一步步走下去。

就像他纵容了李稚蝉纵容了三年,却没有意识到他是人,不是佛,一切都是会在互相的陪伴中默转潜移。

因为是人,所以会有七情六欲。

因为是人,所以会有贪欲无边。

因为是人,所以才会在克制之下有欲望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在他的心中无人可知地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

一旦有了初始的渴望,才会有接下来的难以自控,所以那份最开始的兴趣才会慢慢发酵。

可是最初的兰成蹊想要的不过是一个测试。

一个看看自己究竟会不会动心的测试。

可最终他还是忘了自己的初衷。

因为他在怎么冷面冷心,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罢了。

……

三年后。

一个少女拔出了腰间的剑,对准了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手不带一丝的发颤,稳极了。

地牢依旧和三年前一样昏黑不明,散发着腐朽的气息,混杂着死尸与发霉的味道。

石壁上点了一盏灯,烛火的灯光映到了少女素丽的眉眼上,让一半暴露在光明之下,另一半陷入黑暗之中,像是将她割成了两个人。

光和影之间的交错让她看上去格外沉静,眉目冰凉。

只见她的手腕微微一动,其中的两个囚犯的喉咙上就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被划断了气管,一声都没吭地就倒了下去,尸体撞到地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看着第三个囚犯,将剑横在他的脖颈上。

冰冷的剑气在他的喉咙上割出了一丝血迹。

“你想不想活?”她轻声问道。

那个人破口大骂,横眉竖眼:“逆贼!逆贼!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少女微微笑了笑,本来冰封的眉眼如同春水破冰一般,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逆贼?”

她摇了摇头,睁着眼睛看着地上的那个人:“你听好了,我乃太/祖的第十四代孙,出身皇族,是我李唐皇朝的最后一个公主。所谓当今的天子也不过只是一个家奴而已,全靠犯上作乱才苟活到今日。”

“所以,”她挑起了唇角,“到底谁才是乱臣贼子?”

那人“呸”了一声:“不过只是一个小娘皮,还要妄想做男人才能做的事。要杀我就赶快杀,何必啰啰嗦嗦,果然是一副妇人之仁的心肠。”

少女丝毫没有动怒,反而凑近到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却让他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出声反驳:“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十分好奇妇

人的心肠与男人的究竟有什么不同。你如果也想知道,我便挖出你母亲与妻子的肚肠,再与你儿子的摆到一起,到时候带到你的面前,让你好好比较比较。”

他咬着牙,几乎要呕出一口血:“你放了他们!”

“那就看你听不听话了。”少女脸上神色不变。

那人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地方。

少女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便将你送走——”

只见她手腕一翻,当场将那人一剑穿喉。

血点溅在了她的脸上,为她温婉的容貌带来了一丝诡异,却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漂亮。

她忽然想起来,当年她第一次在牢房中见到兰成蹊的时候,他也是脸上被溅了血滴。

这便是十七岁的李稚蝉。

她身后的韩问上前,递给了她一块丝帕。

如今韩问已经十九岁了,长高了许多,李稚蝉只到他的下颚处。

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秀丽,慢慢开始有了男人的棱角。他的眼角依旧向上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却不再带有媚色,反而看上去带着一种英姿勃发的漂亮。

论谁看着他,都不会觉得他是一个太监。

李稚蝉接过了丝帕,将脸上的血点抹掉:“听见地方了吗?”

他点了点头。

“杀了他的家人,记住一定要斩草除根,”她指了指那个人的尸体,最后看了一眼。

为了不让兰成蹊起疑,他只能死。

她不能事事依靠他。

也是时候她有自己的秘密了。

韩问向她弯了弯腰:“是,殿下。”

他的声音并不低沉,反而透着一种少年般的清亮,如同流水一般平和。

韩问先一步离开了地牢。

李稚蝉来到了兰成蹊的庭院,在外面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房间里面白烟缭绕,带着兰花的清香,李稚蝉不禁腹诽,想着兰成蹊这是不是快要得道成仙了,一天到晚装神弄鬼的。

他躺在软榻上,看她过来了,便招了招手。

她像一只被驯服的小兽一样来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动作乖巧,没有一丝迟疑,抬头看着他。

兰成蹊将手放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人招了吗?”

她握住他的手,捧在脸边蹭了蹭:“没有,所以我把他杀了。”

兰成蹊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李稚蝉仰头望着这个男人。

他今年已经三十岁了,岁月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依旧像二十七岁时那样高高在上,不可触碰。

他的手指近乎爱怜地在她的脸上摸了摸,低声夸了一句:“好孩子。”

说罢,他将李稚蝉拉了上去,让她坐在美人榻的边上,捏着她的下巴,细细端详着她的眉眼:“殿下也终于长大了。”

李稚蝉沉默地点了点头,垂下了脑袋,没有作答。

“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誓言?”他执起李稚蝉的手,在手背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让她忽然一下子就想起了三年前的晚宴,他也是这种力道亲在她的嘴角上的。

李稚蝉歪了歪头,认真地看着他:“先生请说。”

“若是殿下登基,殿下可愿意在后宫为先生留下一席之位,让先生与殿下日日相见,夜夜相对?”他微微一笑,将李稚蝉拉得近了一些,两个人的鼻尖几乎快要碰到,“殿下想必也不会希望先生一人独守空房吧?”

李稚蝉也同样笑了,将脸靠过去,轻轻地在兰成蹊的嘴角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一点就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过去的三年中,他们之间的暧昧波涛汹涌,藏匿在一层看得清说不破的薄膜之下。

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更是不足为奇,两个人仿佛都乐在其中。

兰成蹊揽过李稚蝉,在她的颈窝里埋下了脑袋,轻轻嗅了一口少女清甜浅淡的味道,叹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远处看过去,他们就像是一对相恋的爱人,肩颈交缠,不能分离。

只不过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身影站在外面。

韩问在窗外看着他们,微红着眼眶,双手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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