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颜冉竹因为紧张,忐忑无法入睡,只在三更时分才勉强眯着。而今夜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人因为一个别的原因也无法入眠。
那是一个池塘,池水清冽犹可见底,天佑莫云站在池塘旁看着身前的女孩子。女孩子服装奇异,看不清模样,可是他却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痛苦,仿佛曾经有一天他就是这样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如此痛苦,听着她声嘶力竭的呼喊,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爱你啊,我可以没有自我,没有尊严,可是我不能没有你啊!我不是输不起,只是我爱你超越一切。”
他静静地站着,听着她泣血般的哭诉,他不禁想要走过去,想要抱抱她,却不知怎么明明几步的距离就好像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无论他怎么走就是走不到,无论他的手如何伸过去就是够不着,摸不到她的脸庞,擦不掉她的泪水,甚至看不清她的模样。他急切的想要走过去,突然脚底一空掉进了池塘,冰凉的池水瞬间淹没了他,窒息的感觉让他不禁张开嘴想要呼吸,然而却只吸进去更多的水。
突然眼前一晃,一个小女孩儿拉住了自己给他渡气,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知道她竟从一个小女孩儿变成了一个少女,女孩子的模样很是朦胧,仿佛隔了层薄纱又仿佛是岁月相隔一般,但是他却看见那因在水里而被打湿的轻薄衣衫紧紧裹在她的身上,他恍惚间看见了女孩儿胸前一朵桃花。然而这一切却在片刻后消失,那女孩儿仿佛从未出现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独留他一个人在那冰凉的水里苦苦挣扎,“不,不要。救命,救我!”
忽的睁开眼睛,入眼的是红色的帐顶,这是他的房间。
天佑莫云呼了口气从床上起来下地走到桌前,倒了杯水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懒懒的靠着身后的屏风,兀自出神,不知什么时候才缓缓睡去。
夜悄然而过。天刚亮,颜冉竹就被人唤醒沐浴梳妆。因为昨夜失眠,她此时只觉很困,眼睛都睁不开,于是半眯着眼,只将全身的重量倚在流苏流萤身上,任凭她们摆布。
直到,温热的水漫过全身直到脖颈时,她才微微清醒,张开凤眸看着这一切。还是自己以前沐浴的房间,只是,浴桶换了个更大的,她躺在里面完全不会觉着狭小,水面上布满玫瑰花瓣,自己的两只胳膊正被两个侍女抓在手里细细擦拭,那认真的模样让她的嘴角不禁抽了抽,她此时的感觉就是自己好像一头猪,这些人是要把自己的每一根汗毛都洗干净剃掉吗?无奈的闭上眼睛,继续睡觉,今天一天想必是要忙的很。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被流苏唤醒。“啊?什么时辰了?”迷糊的模样让一旁站着的人不禁笑了起来。
“小姐啊。沐浴完了,小姐,您自己出来吧,我们怕摔到您。”流苏上前道。
“哦。”她摇摇头,想要摇去睡意,可是效果不佳。她站起身,羊脂白玉一般的肌肤触到空气,她感觉到了些许凉意,也清醒了大半。流苏忙递来一件粉色纱衣披在她身上。她微微点头,踩着流萤递进来的台阶缓缓步出浴桶,玉色的肌肤上依然站着水珠,那美玉般的天足小巧玲珑,它先一步踏出浴桶,紧接着是修长白润玉腿,她缓缓步出,每一步,她走的随意,却每一步都像走在这些在场的侍女心上,那般自然,那般魅惑,那般美丽。
出了浴桶,侍女们就捧着一个个托盘,那上面放的都是她今日要穿的衣服。一个侍女走了过来,“王妃,换喜服吧。”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侍女黛兰,皇后是天佑莫云的亲生母亲。
“有劳兰姑姑了。”颜冉竹轻轻颔首道,张开双臂任他们摆弄,唇角微扬,想象着自己一会儿的模样。
黛兰携一干侍女细心地为她穿上衣服,拉着她走到梳妆台前让她坐下。
颜冉竹配合的坐下后就尽一切可能补觉,需知她现在真的很困。
一旁站着的全福嬷嬷走出来,为她梳理头发。“小姐一看就知道是有福气的人,日后一定会和夫君恩爱不疑,白头到老。”全福嬷嬷笑着拿起梳子。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全福嬷嬷笑盈盈的念完就将她的头发高高挽起,这次可不是颜冉竹平常简单的发髻,那是王妃才能梳的凤冠髻。梳好头发,全福嬷嬷又给她绞了面后,才退到一边让其他侍女们给颜冉竹上妆。颜冉竹迷糊着,只知道别人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知道许久她才听到一声“小姐,好了。”
她闻言站起身,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件淡红色里衣,外穿一袭深红色拖地华服。绣着凤协鸾和的袖子上绣着几朵牡丹,高贵华丽。面上胭脂淡扫,一朵牡丹绽放在眉心,只寥寥几点便已美不胜收。三千发丝高高绾成一个凤凰发髻,后面一半仍是垂顺的披散在腰后,右边从头顶到耳边压着用珍珠和红色宝石穿着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那花蜿蜒盛开,更有几朵开到了或是额边、或是眼角、或是耳畔,那乌黑的头发从间隙处露出来,更衬得“梅花”红艳,而左侧是那梅花琉璃钗,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红色正好雕成了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最下头汇合在一起,悬着一颗东珠,竟有龙眼大小,更难得的是,那东珠的色泽竟泛出粉红光晕。
这是自己吗?她眨眨眼睛,心里有些震撼,此刻那困扰了她很久的睡意也咻得跑的无影无踪。她,终于要嫁人了吗?
许久,她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王妃,吉时已到,我们要先进宫请安后才回王府拜堂,请王妃戴好喜帕。”黛兰在一旁轻声提醒。
“嗯。”转过身,点点头。黛兰将一方绣着凤凰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颜冉竹只觉眼前一片红色,遮住了她回望过去的目光,带着她走向新的生活,新的生命。
“王妃拿好。”她只觉着手里被人放进一个东西,她不禁另一只手也抬起来抓住它,细细摸过才知是苹果。
一旁,黛兰扶着颜冉竹走出房门,踏着红毯走出养了她十六年的家。她一出门就听见喜娘喊道,“吉时已到,新娘子那苹果平平安安!新娘子带红枣早生贵子!新娘子入轿了!”
喜帕下,她唇角微勾任由黛兰扶她上轿。轿子旁,喜娘低低的声音响起,“王妃请随奴婢念:我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又不是走上门的。以此来炫耀高贵。”颜冉竹闻言不做他想随着她念:“我是大红花轿抬进门的……”
一旁等待已久的新郎官天佑莫云见新娘入轿坐好,也不再多等快步向马走去。只见他一袭红色锦缎长袍,袖口,襟口,衣摆处绣着金色祥云,腰上被黑色的腰带束起,腰带中央绣着一颗南海东珠,身上用金丝绣着麒麟,散发出淡淡的香。
随着婚礼仪仗的远去,站在丞相门口的颜升和颜冉清都微微叹了口气。颜冉清看着远远的红色,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天佑莫云的模样。
丞相府的炮仗声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仪仗一路吹吹打打到了皇宫。
此时皇后的凤仪宫里,皇后正端坐在凤椅上等着天佑莫云来请安。
只见皇后端坐在那里精致的黄色凤袍,百鸟朝凤的图案用金色的丝线勾勒,外面披着一层金色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凤凰的花纹,显得格外的雍容华贵,头戴金晃晃凤冠,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其实皇后今年已经四十出头,只是岁月匆匆都好像格外疼惜她,保养极好的她此刻看来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轻少妇。
“娘娘,云王来了。”门口等着太监跑回来道。
“来了?快,快请。”皇后闻言喜形于色的看向门口。
只见火红的地毯上一对璧人缓缓走来,男子高大英俊,女子因为喜帕遮面看不清容颜,但单看那走路的仪态,窈窕的身段便知其大家闺秀,姿色可见一斑。
“儿臣给母后请安,愿母后凤体康泰。”走至皇后身前,天佑莫云一撩衣袍跪下,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将其举过头顶道。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接过茶饮了一口,递给一旁的宫女。
“臣媳给母后请安。”早都跪在一旁的颜冉竹递上茶道。
皇后接过茶饮了口,柔声道,“云儿和竹儿起身吧。”
皇后话音落下,两人谢了恩,颜冉竹由黛兰扶着起了身。
“奴才(奴婢)参见云王殿下,王妃娘娘,恭祝王爷,娘娘白头偕老、永结同心。”见他们起身,满宫的宫女太监行礼道。
皇后看着一身喜服的新人,恰到好处的微笑呈现于脸上,按照规矩,晴雨端上庆酒道,“今天王爷大婚,本宫赐你们一杯庆酒,愿王爷和王妃花烛笑迎比翼鸟,洞房喜开并头梅。”说完又指着晴眉手里的红枣莲子汤道,“赐你们红枣莲子汤,愿王爷和王妃同德同心,早生贵子!”
颜冉竹二人又行礼答谢。
在接受完宫里众人的祝福后,喜娘在一旁道,“王爷,已敬过早茶,请移驾至王府,进行大典。”
从宫里出来,一路吹吹打打向王府行去,八抬大轿很稳,坐在里面并不显颠簸。然而此刻颜冉竹的心却仿佛放在波动的水里一般,随风不停飘动。砰,砰,砰的跳个不停。
用力握住手里的苹果,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握紧自己的幸福一般,可是她越是想要握紧,掌心就越显湿滑,那苹果就越是抓不住。她的心忐忑不安,许久,她才呼了口气,强迫自己放松,手缓缓放松,那苹果也就乖巧的停在她的手里,任她捧着。
心静下来了,她也才听到轿外看热闹路人叽叽喳喳的低语。
“王爷好俊啊,听说这丞相家的小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听说,这两人还是青梅竹马吧?”
“是皇上赐婚的吧?”
“哎呦,今儿不知道要有多少少女掉眼泪喽。”
……
唇角微微勾起,凤眸张开又闭上,心慢慢放了下来。
直到轿身缓缓落下,耳边再次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喜娘在这声音里高声道:“请王爷射轿门。”
轿外,天佑莫云结果随从递上来的弓箭,三支箭一并搭在弓上,搜的一声,只听一响,三支绑着红绸的箭就扎在了花轿顶端,众人见了纷纷称赞,“王爷好箭法。”
“新娘下轿!”喜娘掀开轿帘,黛兰扶着颜冉竹下轿。
颜冉竹被黛兰扶着,走在红毯上,“请新娘过火盆,婚后的日子红红火火。”
听着喜娘这么喊,她停下身,伸腿跨过火盆。
“新娘跨马鞍,一世平平安安。”
微微一笑,伸腿跨过去,后脚还没有落地时,就被一位全福嬷嬷把马鞍抽走。颜冉竹心知这是“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的意思。
随后,她的手里被递上一根红绸,她紧紧握在手里。踏着红毯,随着红绸那端的人一起步向他们的新房,两个人共同的未来。
到了新房,她被扶着在床上坐下。
“请新郎新郎挑去喜帕,从此称心如意!”听着喜娘的声音,她的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
知道忽觉眼前一亮,那遮着眼的喜帕被挑了开。她微微抬头,因为紧张,脸上薄红,看向他。
天佑莫云看着颜冉竹娇羞的样子,轻轻笑开。
颜冉竹见他笑了,眼里闪过丝羞恼,别过头,轻轻一哼。
“请新郎新娘喝交杯酒从此长长久久。”
伸手拿起托盘上的酒,与那人双臂相交饮下。
放下酒杯,喜娘过来,剪下她的一小撮黑发并天佑莫云的一起放入锦囊。随后,喜娘拿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的是花生、黄豆、稻谷、松子、瓜子并在一起的五色果……洋洋洒洒撒进帐内,别撒边唱撒帐歌。
“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户爽,双双乡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宫客。
撒帐上,交颈鸳鸯成两两,从今好梦什维熊,行见玭珠来入掌。
撒帐中,一双月里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戏云簇拥下巫峰。
撒帐下,见说黄金光照社,今宵吉梦便相随,来岁生男定声价。
撒帐前,沉沉非雾亦非烟,香里金虬相隐快,文箫金遇彩鸾仙。
撒帐后,夫妇和谐长保守,从来夫唱妇相随,莫作河东狮子吼。”
撒完账,天佑莫云就出去招待宾客了。
颜冉竹回头看向这张大床,床上除了刚刚撒上的五色果还有荔枝,桂圆,枣子,莲子等,看着满床的好彩头,心里一阵甜蜜。
“小姐,饿了吧,现在还不能吃东西,先垫些糕点吧。”一旁流苏递上一盘糕点给她,她偷偷看了眼喜娘,见她并未说话,就拿起一块吃了起来,说真的她真是饿了。
垫了点糕点,她就端坐在那里等天佑莫云回来,这一等就是一下午,天佑莫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房间里也点上了龙凤花烛。
颜冉竹坐在床上只觉着腰好痛,脖子好痛,那里都痛,她好想站起来走走,可是不行。
一会儿一阵哄笑声从门外传来,“三哥,今天你大婚,这闹房,你是怎么也逃不过去的。”众人你挤我我挤你哄得一下挤开了房门。
床上的新娘子听到声音,头缓缓抬起,见到众人那挤来挤去的模样忽的一笑,她笑的并不夸张,只是嘴角轻勾,露出六颗牙齿,一双凤眸因染了笑意熠熠生辉,额间,眼角,耳畔的梅花因她这一笑更显娇艳,就着那昏黄的烛光只觉着此女只因天上有。众人不觉看痴了。
“新婶婶好漂亮……”这时一道稚嫩的童音打断了室内的安静。
“是啊,新嫂子好美。”小男童的母亲,就是宁王天佑莫言的王妃慕容凝析抱起儿子微微一笑。
经她一眼众位皇子王妃皇孙们都笑了起来,“是啊,三哥好福气。”
“知是好福气,你们还这么闹!”天佑莫云从人堆里走出来走到颜冉竹旁边道。她今天好美,连他都不禁看痴了。
“那可不行,我们还得翻帐呢,博个好彩头,让咱们这些还没娶亲的兄弟沾沾三哥的光,以后啊,也娶个像三嫂这么美得王妃!”人堆里一位皇子出言后立刻引来中尉兄弟的附和。
天佑莫云听他们这么说立刻拉起颜冉竹站到一旁,那些皇子们冲到床边翻婚床,那些小孩子们也跟着凑热闹在一起唱起了喜娘教的翻床歌:
“一翻金床得贵子,二翻珍球铺满床,
三翻三元及弟,四翻子孙满堂,
五翻五子登料,六翻黄金万两,
七翻仙鹿献瑞,八翻吉福呈祥,
九翻一禾九穗,十翻世代团圆。”
那些人将床里面翻出来的桂圆荔枝什么的分给孩子们吃,孩子们见了又欢快笑道,
“再来翻,再来翻,翻了床里翻床前。
翻你豆子两三斗,翻你花生两斤半。”
等见翻出来想要的东西后一哄而上,抢花生抢豆子。颜冉竹在一旁看了,只觉着虽然有些闹,但真的很快乐。
等人闹过洞房,流苏流萤换了被褥,整理好床铺才退了下去。
喜房里只留下天佑莫云与颜冉竹两人。两人相对而立,天佑莫云眼神迷离,颜冉竹俏脸微红。
“竹儿,你好美。”天佑莫云上前拥住自己的新娘子低声呢喃。
今夜的星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