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烈的呼号和惨叫声中,平日里畏火的狼群将这群旅人团团围住,罔顾人们挥舞的火把,疯了般撕咬杀戮。熊熊烈火将藏青苍穹烧得犹如幽冥炼狱,隔着炙热的气流,火光里,无数扭曲的黑影栋栋挣扎,像是熔岩灌身的冤魂。
佩佩被砂老大拖着,一路从月亮湖后面远远绕过。却也觉得那烧红的半边天映在眼眸上,仿佛睫毛都被烫得冒烟。
砂老大打了个寒颤,念了佛,眼前树影一晃,却见晏姜骑在一匹马上,正远远侯着。一张黑黄的脸上火光摇曳,有些晦涩不明。
佩佩见了他,忙挣开砂老大跑过去。踩得脚下一人哎哟一声痛呼,她低头一看,却见几个人灰头土脸的撑着身子躺在地上,被她踩到的那人,怀里抱着一个胡乱裹着许多外袍的女子,正是那书生李郎。
佩佩不齿他的懦弱无能,只做不见,踩着他便跑过去。晏姜闻声望过来,双眼灼灼,亮得让人心慌。
“走吧。”晏姜简短道,
一群人默默跟着他走,只听着那书生断断续续的抽噎声,惹人心烦。佩佩心里着恼,忍不住嘟噜道,“事后哭有什么用,早做什么去了。”
却听那书生又是一声惨叫,佩佩吓得跳开一大步,骂道,“你嚷嚷什么,我还错怪你了不成,你…”
说道一半,她睁大了眼睛,也说不出话来了。
面前影影栋栋现出许多野兽的影子,许是寻着人味跟来,这群狼默默围拢,睁着幽幽绿眼,看着这群落魄逃离的人。
佩佩被看得发寒,下意识靠着晏姜的马,拽住他垂落的一尾衣角,身边落魄的旅人纷纷如法炮制,以寻求庇佑的姿态,围在他马边。
佩佩抬头看去,马上少年只挺直了身子,与这大漠中嗜血兽王冷冷对视,那背脊在晦暗的火光中笔直,苍劲,笃定,如标杆一杆,令人莫名心安。
狼群里隐隐起了些骚动,领头狼王一声长啸,晏姜胯下骏马不禁有些躁动,频频甩耳踢蹄,眼见的其余诸狼在这声长啸下兴奋起来,作势欲扑,晏姜却忽然动了。
他伸手,从马侧悬挂的箭筒里取箭,搭箭,挽弓,瞄准。
“啅!”一声断喝,咬金断玉,伴随暗光一闪,箭尾白羽嗡鸣如蜂,正中狼王!
狼王浑身一颤,低头一看,却见那箭箭头已去,达拉一声落到地上。
晏姜再次取箭,挽弓,瞄准,弓弦磷光闪闪,横过少年冷峻眉眼。
箭头亮光一点,锐利如刀。
这一回,没有去头。
狼王略一迟疑,兽王灵性,让他敏锐的意识到不可抗拒的强大危险。他再不迟疑,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低呼噜声。面前围拢的狼群,缓缓让出一条通道。
晏姜骑马走在前面,待离得远了,一回头,却见佩佩落后几步,有些踟蹰。
“怎么了?”他问。
佩佩有些支支吾吾,“你这么强,明明可以救她,让她,不受那样的侮辱。”
晏姜闻言,勒住缰绳,淡淡道,“死都死了,怎么救?”
“死?”佩佩一愣,“谁杀了她?”
握着马鞭的手隔空轻点。
“你,”砂老大一颤。
“你,”劫后余生,面脸黑灰的人,目光躲闪。
“你,”抱着莞娘的手一抖,书生扑通跪地,失声痛哭。
晏姜不理会他的忏悔,侧身,并指如刀,指向远处烧红半边天穹的烈烈火光,“每一个。见着有份。”
见着有份。
他们眼睁睁看着她被逼入死境,无动于衷,明哲保身。
他们用漠然目光杀死她,人死可救,心死无医。
众人默默低下头,或是良心不安,或是内心不屑,却没有人能继续直视这少年清亮的眼。
晏姜隔着众人乌鸦鸦得后脑勺,冲佩佩勾了勾手指。
“你是去雍城投奔亲戚的?”记得听她提过。“哪家?”
佩佩脸颊红扑扑,“城主舒家。”
晏姜喔了一声,摸摸下巴,笑得意味深长。“若是有什么事,嗯,比如亲戚对你不好,可以来找我。”
他浑身上下摸了一遍,无果。想了想,从脖子里拽出半只玉佩,举在眼前皱眉盯了半晌,又浑身上下摸了一遍。皱着脸解下来,塞到佩佩手里。
“信物。”晏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去雍城舒家。”
佩佩低头,手中半只凤佩,温润精雅,心里咯噔一下,又想起他说过去提亲得话,想着富贵人家交换龙凤佩定亲得习俗,舒家三位公子,却并不记得舒家有哪位待嫁小姐。
正胡思乱想着,晏姜仰头冲砂老大一扬下巴。“砂老大是吧,雍城无人不知不人不晓。”
砂老大一缩脖子,晏大人大意是,我找得着你!
“照顾好我家佩佩。”晏姜一笑,两排糯米西牙在月光下闪成一排小钢刀。威胁之意昭然。
砂老大苦笑着拱拱手。
长鞭一甩,晏姜转身,原路折回,身在月色中一晃,就去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