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肥鹰踩着狼尸,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还嫌不够,扑扇翅膀飞到湖边,将脑袋侵入水里,疯狂来回晃头。晏姜看得目瞪口呆,不禁问道,“她在干嘛。”
“漱口。”那男声优雅一声叹。“生肉腥臊腌臜,她嫌脏口。”
晏姜眼角一抽,“那她平时吃啥?”
那男声沉吟了一下,“红烧肉,要闷得肉皮软糯,肥肉化成汤汁,瘦肉酥烂,入口即化的。”
晏姜干笑两声,“她还挺有腔调。”
名唤阿蛮的肥鹰漱口完毕,雄赳赳,气昂昂飞过,路过晏姜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伸翅膀拍了下她的头。
等得就是这一刻。素手一翻,只闻惨叫一声,阿蛮双翼被反绑捉住。
“看,”晏姜笑吟吟的与阿蛮黑豆小眼深情对望,细刀似得牙上,银色星光,犀利一闪,“好一只有腔调的落水鸡!”
一边说着,一手下沉,狠狠,按到水里。
在阿蛮凄厉的尖叫声和扑腾声中,那优雅男声婉转一叹,“阿蛮,打得过就打,打不过跑,我可告诉过你?”
说话间,晏姜忽然觉得,眼前微微一亮。
像是苍青长空上,密云随风一动,瞬间皓月如霜,可辉耀万里,或是夜阑人静里,烛火将灭未灭间,优昙纯白,无声绽放,惊艳一室春光。
这亮,清,柔,淡,雅,盈盈,微凉。却无端的让人觉得晃眼。漫天如霜月色,璀璨星彩,晦暗得像是斑驳的浅灰,不及这轻描淡写一抹惊艳。
一阵风过,树枝摇曳,沙沙作响。那人倚在枝头,身子随着枝叶起伏,像是一团轻云,一片春光,一掬月影。
人耶?魅耶?仙耶?
美景当前,晏姜惊艳,欣赏,赞叹,耗时三秒,鉴定完毕。
骚包!
她移开视线,惊叹收刹得恰到好处,虽饱览美景,却不沉醉,不留恋。
落水鸡阿蛮被拎出水面,愤怒的小眼珠对上晏姜笑得温婉又贤淑的脸,“你说,你既然不吃生肉,又何苦非要弄死人家?”
“它说,它讨厌看人惺惺作态,明明杀人同族,嫁祸栽赃,坐收渔翁之利,却又偏偏端着不杀生的假慈悲,”树上那人声音带笑,“如此面慈心狠,表里不一,比生肉还腌臢腥臭,务必得撕烂嚼碎,方可解恨。”
晏姜眨眨眼,认真的盯着阿蛮豆豆眼,一副你是傻叉我很纯洁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的无辜模样,茫然道,“不懂你在说啥。”
“说你半夜跑到狼窝,杀狼王幼子,拎到这里嫁祸他人,引得狼群报复,围攻旅人的事实。”
“哦,”晏姜作恍然大悟状,羊皮被撕破,索性露出大尾巴狼的无赖本性,手中鸡毛掸子挥得虎虎生威,“对,是我干的,那又如何?哪条律法规定不能杀野狼?哪条律法规定不能乱丢垃圾?”她挑眉,小人得志嘴脸昭然,“看不顺眼?你来咬我呀!”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阿蛮满眼小漩涡,恨恨磨喙。晏姜漫不经心的将滴滴答答的鸡毛掸子换了个手,只听咔擦一声脆响,作势欲啄的喙扑了个空。
“好提议,可惜殷某母族系九嶷黎族,万不敢破戒。”
九嶷黎族人不食猪肉,骂我是猪咧!
她深吸一口气,实在是不愿跟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多做纠缠,“夜寒露重,湖水冰凉,我冷得慌,公子何意,不妨长话短说。”
“冷?”声音拖着隽永的长调,慵懒而蛊惑,“我给你暖暖?”
冷字音尚盘踞枝头,暖音已哈成一口沁凉的气,吐在她眼睫上。
须臾之间,那人已湖边俯身,在她耳边絮语。
每一寸弧度,都似出自天神之手细心雕琢,完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但在晏姜的字典里,目眩神迷这个词,永远得加上一串主谓宾定壮补,此刻她春光尽露,他来者不善,时间地点人物,无一不尴尬扫兴,就好像吃完一碗洋葱蒜蓉,蓬头垢面的出门倒垃圾,看帅哥?没心情!
那人挑眉,湖中女子姿态从容,心狠手辣拔下金羽一支,巧妙的在掐灭阿蛮尖叫的同时,用它护住前胸,“你?暖身?比这扁毛畜生的天然皮草,如何?”
你说我是畜生,我说你连畜生都不如。
“哦?”男子眯眼,“暖不暖,试一试就知道了。”
话音未落,月白袖口无风自动。几乎是同时,晏姜抽身急退,却还是慢了一步,肩头吃痛,整个人被大力一揽,踉跄着反过来跌向那人怀里。
哗啦啦,湖水飞琼碎玉般四溅,天人般俊颜在眼前迅速放大,晏姜脑袋猛地后仰,用力向前,一撞!
呯
骨头相撞的闷响,在空旷的湖面上悠悠传远。
饶是那男子在最后关头,扬脸避开,仍是被晏姜狠狠撞上下巴,玉色下颌顿时红了一片。
“母狼崽子。”他不怒反笑,下一瞬,少女顺势揽上他的脖子,晶莹的水珠顺着白釉般的手臂滑下,随即猛地下沉,狠狠倒扎进水里!
“湿都湿,就一起洗洗吧!”
一连串动作应对连贯,男子从善如流的被拉着栽倒,却在贴近水面的一刻堪堪挺住,以一种轻盈得诡异的姿态,滑向对岸,衣袂点在水面上,翩跹似蝶。
他刚轻飘飘的凌波站稳,阿蛮便一声怪叫,湿哒达皱巴巴一团,直直砸向他面门。他伸手去接,却见随着阿蛮漫天洒下的细碎水珠,在月光下,刀尖般犀利锋芒,一现。
他忽然笑了。
迎着那漫天比刀刃还要锋利的箭雨,笑得兴致盎然,笑得如春风一夜忽来,催开梨花,万万千千。
他伸手捞住阿蛮,却不躲不闪,利箭被无形之力微微一荡,化作绵绵细雨,淅淅沥沥,落进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眼底河山清晏,可鉴日月。
足尖轻点,落在对岸,随即向后一跃,重新跃上枝头,远处一骑绝尘,已经跑远。
“真有趣。”
袖口一动,被主人运气蒸干的阿蛮探出脑袋,歪着脖子,嗤之以鼻的怒喷。
呸
修长手指,轻轻弹弹它脑袋,“这个人可不好惹,下回见她,你可得躲远些,仔细别被扒光毛。”
阿蛮眼底两泡热泪,扑到主人怀里,一副一切由你做主的委屈模样。
他抿唇一笑,目光放远,落在那风尘仆仆,死命逃跑的一点背影上。
这个女子,狠毒有时,悲悯有时,一面果敢决断,一面却又优柔慈悲。像是一把新铸宝剑,寒光凛凛,名家绝世,却未饮鲜血,未染杀意。
怎么说呢,叫人越发期待。
期待她饱尝世间离殇,热血苦烈,锋芒毕露,万人难敌。
只是,那一日,她又将剑指何方?
啊啾
伏在马上的晏姜忽然打了个喷嚏。
她擦擦鼻水,怨念的想,泡澡泡到一半惹人清梦者,人恒杀之。
毫无被人惦记上的觉悟。
马蹄飞踏,黄沙滚滚。
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