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晚膳时分,众人都各自回了住处。
暮雪好不容易将满口袋桂花送到了倾棹那那头那儿,又应他的要求下了一会围棋才逃脱了出来。暮色四临,暮雪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清风苑。
刚进院子,暮雪却见院落很是安静,院落中央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白衣男子。他身形挺拔,背影露出几分落寞,独自对着一轮冷月酌酒。
“你回来了?倾师父又难为你了?”那男子微微转身,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
“我已经习惯那死老头各种刁难本姑娘了。”暮雪揉了揉肩,一屁股坐下,表情愤恨,“迟早有天我一把火烧了他的藏书院,看我气不死他。对了,师姐们都去哪里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懒啊,她们用过晚膳又出去练功了。武考在即,大家都想抓紧练功,早日出师。”古瑾珂给暮雪斟了一杯酒,那浅浅酒香瞬间弥漫在鼻头。暮雪一愣,将酒杯端起细细一嗅,眼神一亮,“你居然把我们五年前埋在这梨树下的梨花醉拿了出来?”
“对于吃食,你倒是聪明得紧。怎的练功就蠢得跟猪似的?”
“我志不在此。”
“那你想要什么。”
“哈。”暮雪浅笑,眼里有星星点点的笑意,“当然是吃遍天下美食,睡遍天下美男,游遍天下名山,手里有花不完的银子,身后有一堆男人追我为了我要生要死,最后再娶其中一个,生一堆孩子陪我玩。”
“你这愿望倒是跟隔壁的阿黄一样一样的。”
啥,隔壁那个宠物猪?暮雪瞪大眼睛,那眼里沾染了一分酒气迷蒙,反倒不像是生气,更像是半嗔半怒半撒娇。
“你居然拿我跟猪比?”
“那倒也是,阿黄可比你勤快多了,至少还知道睡觉翻个身。”
“古瑾柯!……”暮雪怒目圆瞪,模样有几分可爱。随即又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萎靡,低声咕隆道,“我可比阿黄聪明多了。”
“你是有几分小聪明,但却从来不肯用在武学上。若你有半分心思在练武上,怎么会次次从练武场上被轰出来?”
“我又不打算出宗门,要那么好的武功干嘛?”
“宗门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这般留恋?外面世界很大,你应该出去看看。”
暮雪眼色沉了几分,思绪也有了一些飘忽。自己都在这个地方呆了六十多年了,与宗门已经有了感情。若不在这儿,又能去哪儿。再说,这天下就那么大,去哪儿不是都一样吗?
只要有人的地方,都少不了阴谋诡计,明争暗斗。
“暮雪,如果我能过此次武考,我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古瑾柯收起了调笑的生态,神色一顿,难得见有一分沉重,手中好似无意的把玩着酒杯,喃喃道,“没了你,生活当真是要无趣几分呢。”
他注视面前的少女,裙带翻飞,长发如瀑,一双眼睛总是充满了灵动的气息,就这样笑意盈盈的注视着他。
仿若,时间静止。
他眼神一暗,这酒还没喝几杯,怎么就有了醉意。
暮雪却一笑,微荡酒杯,随即一饮而尽,带有几分豪气,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古瑾柯一愣,此刻的暮雪意气风发,像是即使黑夜也遮不住耀眼光芒的一颗明珠。竟让他一时有几分迷离,这个女子聪慧狡黠甚至带着奸诈,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总是让他头痛不已。
可为何,临近离别,心头却又莫名的感伤,好像有什么在身体里慢慢流失,他却不能控制,直至心头变得渐渐空虚。“美男,要不要跟本姑娘去采蘑菇?”
“不要。”
“哎呀,很好玩的干嘛不去,再说宗主在里面泡妞,根本就不知道你跪在这儿的。你还不如跟我一起去采蘑菇,毒死那个倾老头。”
“可是传闻中一笔动天下的倾棹老师父?”
“啊?他年轻时那么牛逼啊?”
“我跟你去。”夜风微扬,浅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而下,像是下起了漫天的大雨。
朦胧间,那当年在门口露出半个脑袋的女童却渐渐长大成人,像是一夜间褪去了青涩的外纱逐渐显露出婀娜的身段。眼前的少女双颊酡红,双眼迷离醉人,单手托腮,浅笑晏晏,眼里仿若一汪春水浅动。
古瑾柯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在这样的目光中融化掉。有那么一刻,远离了外面的杀戮,他竟觉得此刻是如此的宁静安详。甚至有那么一刻,他忘记了所有仇恨,只希望时间就停在这一秒。
半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那少女身子软软倒下在石桌上,伴随着均匀绵长的呼吸,想必是醉了。
月色迷离,酒香四溢,满园的梨花香气游散。
古瑾柯眼神浩瀚如星辰,喉头一动,说出了那句长久以来最害怕说出的话,“你可愿意跟我走?”
回答他的是漫天的浅白梨花,以及少女吐出的氤氲酒气。
古瑾柯神色一暗,眼里有半分期许又有半分失望,嘴角却浮起一抹浅淡的苦笑。半晌,他一口饮尽杯中的酒,呆坐了一会儿,眼神像是飘忽到了很远的地方。
终于,他长叹口气,解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暮雪身上。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石桌上的少女依然趴在石桌上,眼神却是清亮无比,哪里有刚才的半分醉意。
暮雪起身,从怀中掏出颜师姐给她的香囊。
那精致的鸳鸯竟让她觉得分外扎眼,夜风中,暮雪手一扬,香囊随即被高高抛起,挂在了某处的树枝上。
想起刚才古瑾柯的那句话,少女的神思沉重。
以至于她完全没发现那门口的阴影之处伫立着一条单薄的人影,久久的望着她的方向。
那人影听到古瑾柯说出那句“你可愿意跟我走?”却是微微一颤,有几分荒凉,几分绝望。
那个在她心里高傲得如同太阳的男子,她一直以为他是冷漠而疏离的,却也会为了世上某个女子这般卑微如泥。
可那人,为什么偏偏是她?
颜音注视着树下暮雪那清丽的容颜,娇好的身线,将来必定比自己还要美上几分,想到这里,她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不可以!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那女子眼神一冷,一抹刺骨的恨意闪现,随即悄无声息的淹没在门口的阴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