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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柴燃出断断续续的噼啪声,霁涯闻言在篝火边烤了烤手,瞬间完成了十个狗血剧情的脑补,片刻后猜测道:“呃,所以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只有血还有一点温度?”

蔺沧鸣眉峰微颤,用眼神让霁涯闭嘴。

“我并非被仇恨冲昏头脑一心报复。”严玉诚仔细拢好衣裳,垂着眼帘放轻语气,却仍带着满满的嘲讽,“众人都以为严建章一家父慈子孝,可实际上他不过是个修炼不得寸进便困陷心魔的懦弱之辈,他收养我,只是为了宣泄他终将一死的焦虑,却每每还要以恩情束缚于我,要我心甘情愿为他当牛做马。”

“他虐待你,你为何不走?”霁涯皱眉不解道,“即便是养育之恩,也可以其他方式偿还。”

“你以为一个刚会走路就被带回严家的孤儿,需要花多久才能认清现实?”严玉诚冷笑着反问,“他会给你最好的衣食住行,再教你文武礼乐,出口便是殷殷期盼,最后寻一个理由罚你,一开始只是叫你抄书,你就会反思自己哪里做错,等他要你跪下拿出鞭子时,你也只会求他原谅你,满心自愧无法达到他的期望,哪怕你事事尽力毫无错处。”

霁涯动了动嘴角,语中也带上愤慨:“你姐不知情吗?我在修真境也听说过,严氏家主的长女处事圆融进退有度,心性良善温和。”

严玉诚闭了下眼,掩去一丝复杂的波澜,摇头道:“我幼时仰慕她的风采,只以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好,便愈发用功学习,何曾在她面前告过状,我越进步,严建章便越是嫉恨我,十四岁时我差点死在他手中……我从密室地牢逃出来,在后院遇见刚回家的长姐,她惊惶地问我怎么受的伤,又连忙找父亲救我,我想告诉她真相,但她那般信任她父亲,我根本无法开口。”

“你喜欢她,不想让她失望?”霁涯托着下巴露出几分八卦,又拽了拽蔺沧鸣,转头发现蔺沧鸣抚着火铳柄不知在深思什么。

严玉诚没料到霁涯这么直接,一刹那有点尴尬,又习惯性地摆出笑容否认道:“姐弟之情罢了,至少长姐是真心待我,没必要为了严建章而深受打击,严建章已经力不从心,故意装作我也有和长姐竞争家主之位的机会,但我看得出他只是利用我为长姐铺路,他若要死不会留我性命,更别提纵容我对长姐有何想法。”

“若是计划被她识破,你会杀她吗?”霁涯好奇地笑道,他还真想知道严玉诚的底线在哪。

“当然。”严玉诚抬手摸了下衣领面不改色地说,“像我这种人,再说舍不得也太矫情。”

“主上,听这么久了,有什么想法啊。”霁涯拿胳膊肘碰碰蔺沧鸣,让他也发表点看法。

蔺沧鸣按着火铳上的刻字,想起他前世在殿前挨的那五十鞭,皮肉之苦并非不能忍受,但挥鞭的人是霁霞君,却让他觉得格外委屈。

他隔着火光下扭曲的空气问严玉诚:“若严氏家主收养你是恩,虐待你是仇,你认为这份恩仇该如何偿?”

严玉诚不假思索答道:“我会让严氏发展壮大,便是还恩,杀严建章,便是报仇,恩仇皆在我心,无需管他人如何评断。”

霁涯没什么深刻的仇家恩人,专心致志地啃他的瓜,虽然严玉诚这话不一定能引起别人的三观共鸣,但他瞥着蔺沧鸣倒是有些赞同。

“好,等到了杉河镇,我不会随便动作,但你若是失手,就别怪幽冥阁不留后患了。”蔺沧鸣起身警告了一句,算是答应严玉诚嫁祸玉霄派的提议。

“严少爷,我家主上通情达理此计必成。”霁涯朝严玉诚抱了下拳,随口安慰道,“人的过去不能代表什么,阴霾总会消散,恶人能糟蹋身体,却糟蹋不了灵魂……”

严玉诚:“……”

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蔺沧鸣回手拽住给人添堵的霁涯后领子拖回帐篷,留下脸色发黑的严玉诚坐在火边平心静气。

霁涯自己拆着臂上绷带,他的伤表面上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活动了一下五指,对蔺沧鸣招手道:“阿翎姑娘的药果然管用,等到杉河镇想必就能痊愈了。”

“好的这么快,下次继续受伤吧。”蔺沧鸣冷哼道。

霁涯捋捋头发赔笑:“不敢不敢,我这条老命可是主上的,不敢随便玩。”

“你的话我究竟能信几句。”蔺沧鸣语气一沉,扣住霁涯的手腕压在矮桌上,逼他不得不坐下,把药膏往桌上一扔,“我现在怀疑嫁祸玉霄到底是严玉诚提出的,还是你怂恿的。”

“主上这说的什么话,超出幽冥阁职责的工作我没必要参与。”霁涯当然不肯承认,“如果我有谋划,肯定先和主上商量。”

蔺沧鸣盯着霁涯的双眼,晶石灯下漆黑的眸子映着光点,越是逼视,反而越叫人沉沦,像陷入无边迷雾,看不清霁涯真正的想法。

他忽然感到挫败,严玉诚看透了严建章的残忍私心,而他从未看透霁霞君,连霁涯也掌控不了。

“主上?不帮忙了吗?”霁涯扒拉着药盒小声问道,蔺沧鸣放开了他的手腕,转身背靠桌沿拿出琴来,烦乱地拨弄起弦。

蔺沧鸣不理会他,霁涯只好自己擦药,挽着袖子挥了挥胳膊,冰凉的药膏带走体温,他把药盒推到蔺沧鸣身边,又问道:“那我先睡啦?”

回应他的是一声悠远绵长的弦音,霁涯心里莫名发堵,好像蔺沧鸣的沉默比封住他自己的嘴还难受。

霁涯关了灯仰面躺在榻上,也不知蔺沧鸣是不是有意,偏生弹起激昂的曲子来,如刀剑击石山呼海啸的铮鸣混杂内力,琴音荡开,连账外篝火都被搅得忽明忽灭。

三首未曾听过的琴曲过后,霁涯顶着一头抓乱的散发坐起来,怨念地求道:“别弹了,三更半夜真的很扰民,有什么不满求您直接说吧。”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蔺沧鸣挑弦的食指一顿,装作不经意地问。

霁涯一愣,刚想说话,蔺沧鸣又道:“阿谀奉承就不必了。”

他望着手中的琴,又回想起霁霞君坐在古树下的记忆,那份静怡和温柔令人喘不过气,蔺沧鸣甚至想冲动地对霁涯坦诚身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反应,还能不能维持表面的玩世不恭。

“那你又真信任我吗?一个来历不明的散修。”霁涯正色反问,这个话题他们说过不少次,每次却也只是点到为止。

“你怎知你在我眼中是否来历不明。”蔺沧鸣收起了琴走到软塌旁边,深吸口气,“从现在开始,你若再背着我暗中行动,我也不会罚你。”

霁涯向后躲了一下,诧异道:“不会罚我?”

蔺沧鸣嘴角挑起一点微弱的弧度:“冥火殿很宽敞,用来做牢房算不上罚,是赏,我会赏你永远禁锢冥火殿,你那些弄巧呈乖的手段话术再也无人得见,余生只剩你的主上一人。”

他的语气堪称平和,但那张面具下到底是怎样的眼神,霁涯也一时迷茫。

“……啊。”霁涯被这一番奇妙的威胁震住,如果他是个死宅说不定就动心了,他看不出蔺沧鸣有开玩笑的意思,不禁怀疑起蔺沧鸣那句是否来历不明到底是诈他还是真知道了什么,只好先谨慎地点了点头。

蔺沧鸣像昨夜一样坐在床边看着霁涯重新躺下,他从严玉诚的话里得到不少灵感,无论是恩是仇,都只在自己心中罢了,他要报恩报仇,只需遵循心底的欲望,何必管霁涯的想法。

从前霁霞君从未对他说过什么,是苦衷还是身不由己,哪怕是误会,那些心怀憋闷怨怼的日子又有谁来管他。

师尊,既然回来了,就别再想走。

霁涯有了前一夜的经验,哪怕蔺沧鸣依然挡在塌外,他总算也能平静下来睡上一会儿,不知是紧张造成的错觉还是敏锐的发现了真相,霁涯清早醒来时回想起半梦半醒时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迎着门帘透进来的亮色打了个哆嗦。

他起身出门在溪水边鞠起水洗了把脸,偏头看见蔺沧鸣站在岸边,正对着聚起的水镜扎上头发,发现他张望的视线时,微微颔首笑着打了个招呼。

霁涯挥挥手,心说这上司看起来挺正常的,昨晚大概是间歇性发病,大约不用在意。

“收拾东西,今天到杉河镇之后,严氏有人接应,你少临场发挥。”蔺沧鸣挥手散去水镜,五指捋着高束的长发划到发梢,扭头把马尾甩到身后,从霁涯身边经过时

顺手拍了下他的肩膀。

霁涯咽了下口水,蔺沧鸣今日又换了张面具,和发冠是一套,暗紫的发带夹在柔顺的青丝之中若隐若现,他快步跟上蔺沧鸣,盯着他的背影转眼就把昨夜威胁忘到了脑后。

蔺沧鸣对严玉诚的态度没什么改变,三人在天黑前终于越过暮灵山脉,在杉河镇外十里低调地落地,和偶尔从山路晚归的百姓同样步行入镇。

“我已收到消息,严建章带着严玉霏前来,还有一个五人精锐小队负责保护。”严玉诚拿着玉简低声说道,“我的人送到另一条情报,除了表面的小队护卫,还有一组人手潜伏在暗处,严建章并未告知我。”

“你果然不是亲生的。”蔺沧鸣嘲了他一句。

严玉诚不以为意地笑笑:“老狐狸还没完全糊涂,知道防着我,暗处的人我会解决,不知贵阁布置的如何了?”

“万事俱备。”蔺沧鸣沉稳道。

“好,悦福酒楼就在镇中央,贵阁踏上修真境的土地,合该让严氏一尽地主之谊,杉河镇是偏远了些,还望少主不要嫌弃。”严玉诚优雅地遥遥对杉河镇门楼伸了下手,仿佛真是和幽冥阁进行了个宾主尽欢的交易。

“再回修真境,有什么感想?”蔺沧鸣让严玉诚在前方带路,和落后了几步的霁涯说话。

霁涯看了看周围,天空蒙上一层鱼鳞似的斑驳云雾,被渐落的夕阳染成金紫,天边像滚烫的熔浆,下了学堂的小孩呼朋引伴,提着菜篮的妇人正站在街角和朋友聊天,这里的安逸并未因即将到来的阴谋泛起涟漪。

“雁桥镇比这里热闹。”霁涯露出一个稍显惆怅的笑容,“虽然这里气氛不错,但我挺喜欢热闹的。”

“哼,避重就轻。”蔺沧鸣不满道。

“我不过是来过修真境一段时间而已,再来也称不上回吧。”霁涯笑眯眯地拽了下蔺沧鸣的斗篷,指了指路边的小摊:“我去买点东西,在深山老林好几天,都没吃到点热乎的,你去不去?”

蔺沧鸣本想答应,但身后忽地传来一阵被监视的不适感,他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回头警告般扫了一眼。

他放慢脚步边走边等霁涯,前方不远的严玉诚回了下头,然后就满脸复杂不忍直视地揉了揉眼。

“手伸一下。”霁涯拿着个纸包嚼着橘子糖追上蔺沧鸣,大大咧咧的把两串淌着油的烤肉递到蔺沧鸣面前。

蔺沧鸣迟疑片刻,严玉诚那种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儿嫌弃的眼神让他有点下不去手。

霁涯心说修真境最好的地方就是路边摊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见蔺沧鸣犹豫,他干脆叼着纸袋一角把蔺沧鸣的斗篷拽开,拉过他的手强行把烤串塞进蔺沧鸣手中。

“主上,山珍海味和路边小吃各有优点嘛,尝尝没坏处,我请客。”霁涯大方地晃晃袋子,“还有不少呢,待会儿严少爷请客,这些吃着先垫垫。”

“你是来游山玩水的吗。”蔺沧鸣拿着跟身份不符的肉串,他还真从未尝过这种街边小食。

“我们是来诚心交易顺便旅游,没什么不对啊。”霁涯咬了一口热气腾腾的烤肉,用胳膊碰了碰蔺沧鸣,“主上,放轻松。”

蔺沧鸣:“……还知道我是主上啊。”

蔺沧鸣做了点心理建设,咬着外焦里嫩的烤肉抿了下唇,味道确实和精心烹煮的佳肴有所不同,但并非难以下咽,霁涯一副拉人下水的愉悦,甚至还心情不错地对频频回头的严玉诚举了下纸袋,把严玉诚吓得快步走远。

“啧,严少爷不理解市井小民的快乐。”霁涯叼着签子含混地吐槽,斜眼看见蔺沧鸣那两串烤肉都剩了大半就矜持地拿在手上不吃了,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给他两串新的,把剩下的拿走横在嘴边熟练地撸下来。

蔺沧鸣眼皮直跳,看他毫不在意脸上沾着的油光,泛红的唇擦着被他咬过竹签,呼吸陡然一紧。

“注意形象,别丢我的脸。”蔺沧鸣挪开视线提醒,从袖中拿出一方手帕想给腾不出手的霁涯擦去颊上的污渍,结果霁涯恰好转过头来,他的手指碰到霁涯温热的唇,像被炭火烧灼般浑身一震,却忘了挪开。

霁涯把口中的烤肉咽下去,反射性地舔了下嘴,舌尖扫过蔺沧鸣的手指,还没等觉得哪里不对,蔺沧鸣扬手把帕子甩到了他脸上,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哎……等等我!”霁涯后知后觉地拿着手帕有点脸红,鼻尖萦绕着蔺沧鸣身上独特的药香,他舍不得弄脏这方带着熟悉气息的手帕,就望天干咳着收进乾坤袋里,跑着追上蔺沧鸣。

三人先后到达悦福酒楼,整间酒楼兼客栈已被严氏包下,门前换了两个严氏的家仆,对严玉诚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父亲此番出关,身体还好吗?”严玉诚边说边关切地向大堂内望去。

“父亲精神不错,倒是你,居然遇到幽冥阁的人,没受伤吧?真不让人省心。”大堂内走出来一个容貌姣好衣着利落的女子,远远就朝严玉诚笑了起来,大步上前拍了拍严玉诚的肩,“小弟快进来,瞧你都瘦了。”

“见过长姐,两位幽冥阁的贵客随后就到,我先等等吧。”严玉诚站在大堂门口,对严玉霏拱手行礼。

严玉霏有些无奈:“都是一家人,在外如此拘礼,叫人看了岂不笑话你姐冷漠。”

“怎会,长姐仁和人尽皆知。”严玉诚礼貌地笑道,却又显得十分疏离,“我临时调走的人不方便越过暮灵山,他们会走南疆城门,因此要耽误些许时日,还望长姐不要见怪。”

“好了,都是为了父亲奔走,无论是你我谁的麾下,不都是严氏的门人吗?我又岂会怪自己的小弟。”严玉霏说着探头往外看了看,又好奇道,“幽冥阁的少主好相处吗?相貌如何?”

“长姐,他终日覆面,哪里看得出美丑。”严玉诚语中带了一丝适度的调侃,“若是长姐能令他摘下面具,千万要喊小弟过去一睹真容啊。”

“你这小子,我可不觉得他比得上我小弟的风貌。”严玉霏抬手往他脑后抽了一巴掌,俏皮地挑了下眉。

严玉诚眼光闪了闪,不着痕迹的退后,避开了严玉霏在他面前不够庄重的一面。

霁涯和蔺沧鸣来到酒楼门前时,严玉诚已经唤人在大堂摆了宴席,严玉霏站在门前拱手作揖从容施礼:“久闻幽冥阁少主大名,今日有幸结交,家父亦十分欢喜。”

“严小姐谬赞了。”蔺沧鸣同样还礼,余光看见楼梯上走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满面皱纹双眼浑浊,没有一丝仙风道骨之气,眉宇间郁结着不散的怨气。

霁涯老实地站在蔺沧鸣身后装侍卫,默默打量着严玉霏,女子看起来二十三四,神情稳重雍容,不卑不亢,和原著寥寥几句的背景板比起来更像是一家之主的继承人,而大堂内已经落座的严建章正在对严玉诚说话,严玉诚恭顺地俯首为严建章倒茶。

“蔺公子请入内吧,家父已等候多时。”严玉霏和蔺沧鸣客套完了,抬臂请蔺沧鸣进去,那五人精锐小队都立在严建章身后,并未有落座的意思。

偌大圆桌不免显得空荡,霁涯看了看情况,也规规矩矩地给蔺沧鸣拉开椅子,自觉站到后面。

蔺沧鸣却伸手拽了下他的衣袖,偏头示意身侧,让霁涯坐下:“严家主,久仰了,我做事一向直接干脆,凝仙露我已带来,不知家主可有意先验货?”

严玉诚和严玉霏分别坐在严建章左右,闻言皆看向严建章。

“贵阁要的东西老夫也全数带来。”严建章捋了把胡子,声音沙哑粗粝,听闻凝仙露时眼中遮不住的贪婪,“霏儿,把东西拿给蔺公子。”

“是,父亲。”严玉霏起身把一份清单和一个乾坤袋交给蔺沧鸣,蔺沧鸣同时交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瓷瓶。

凝仙露也算是传说中的灵药,见者本就少之又少,想打探出准确的情报更是难上加难,严建章拿着那个瓷瓶小心翼翼又热切不已地打开瓶塞,望着瓶内仿佛路边薅来的一枚草叶,思绪停顿半晌,不禁陷入深深的怀疑。

蔺沧鸣直接把乾坤袋和清单交给霁涯,道:“收起来吧,我相信严家主自是君子,不可能有差。”

霁涯道了声是,又看看捏着瓷瓶的严建章,心说人家可是很怀疑你啊。

蔺沧鸣这副大家气度反而让严

建章烦躁不已,他咬牙勉强笑道:“没想到这凝仙露竟如此平庸,真令人意外。”

“越是仙草,越是神光内蕴返璞归真,严家主见闻更胜晚辈,当然知晓这个道理。”蔺沧鸣装作谦虚地笑笑。

严建章顿时尴尬,他心中发怒,却不能表现在脸上,否则岂不是承认了他不如一个黄毛小子。

“呵呵,幽冥阁库藏丰富,少主年纪轻轻也见识广博,老夫比不上了。”严建章板着脸叹道。

严玉诚见严建章捏着药瓶始终放松不下,就趁机对同样心存疑虑的严玉霏使了个眼色,然后开口道:“交易既成,大家先用膳吧,今日天色已晚,待明日我再为蔺公子做个导游,带蔺公子游览修真境风景名胜。”

“不敢劳烦严少爷,我等明日一早就要回返南疆,向阁主回报。”蔺沧鸣拱手推辞。

二人来往客气间,严建章越发觉得不对,一会儿猜忌严玉诚急着把交易完成盖棺定论,一会儿又怀疑蔺沧鸣来都来了马上就走,是不是做贼心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严建章终于忍不住,顾不得家主长辈的风度面子,咳了一声,看向严玉霏。

严玉霏暗中叹气,人家幽冥阁少主看都不看就敢收了交易物品,他们却要反复确认,不禁也有些气短。

“蔺公子,我听说凝仙露的仙草沐浴在天地灵气凝成的露水中,乃是光华耀目的仙品,在下见识短浅,不知还能否一堵仙景?”严玉霏硬着头皮道。

蔺沧鸣沉思半晌,解释道:“严小姐有所不知,仙草生在土地之上时,的确光彩四溢,但若摘下便会如同凡物,除非再寻一处灵气充裕的森林栽下仙草,便能查验凝仙露真伪了。”

“哈哈,我们也是想增长见闻而已,并非信不过贵阁。”严玉霏干笑道,偏头看向严建章询问他的意见。

“也好,若说灵气充裕,当属暮灵山脉,我们既然酒足饭饱,不如现在直接前去,寻一处僻静之地重载仙草,让老夫开开眼界,也权当顺路送蔺公子回去。”严建章捏着瓶子,内心的渴望让他一刻都不能等待,泛灰的眼中鼓起几缕血丝。

“父亲……”严玉霏有些担忧地轻唤一声,严建章却直接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抱歉,父亲他只是……”严玉诚也满眼忧心地追到门口,回身磕磕绊绊地向蔺沧鸣解释,脸色微红地赧然低头。

“无妨,走吧。”蔺沧鸣用指尖在霁涯背上敲了一下,皱眉轻声道,“别吃了!”

霁涯赶紧放下筷子,最后喝了口汤,严建章完全落入他们配合的心理陷阱,严玉霏先去追严建章了,严玉诚拿起玉简,下了道命令,务必将严建章留在暗处监视的人盯死,不能放走一个。

“事成之后,不知少主可有意来颖州做客。”严玉诚站在门口恢复了温和淡然。

“嘘,严少爷,千万不要竖旗啊!”霁涯边擦嘴边苦心阻止严玉诚立下经典flag,在严玉诚不甚理解的眼神中走到他身边,挡着手背小声道,“蔺公子不一定去,以后有机会就招待我吧。”

严玉诚刚想礼貌答应,蔺沧鸣那针尖一样的目光又投过来,他赶紧赔罪地抱拳跑了。

“你又要和他说什么?”蔺沧鸣抬手压在霁涯后颈上,颇为不悦。

“也没什么,就是认识个朋友嘛,万一哪天去颖州还能蹭饭。”霁涯无辜地搓搓手,“如果主上有兴趣,我当然也会带你。”

“哼。”蔺沧鸣一扬斗篷,天色已经暗下,直冲云霄的鸦群融入夜幕,他带着霁涯追上严氏御剑的队伍,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霁涯吃了一顿饱饭,没撑御风诀,躲到蔺沧鸣身后任由凛冽的风划过耳边,在几分冷意中揉着肚子消去那阵不想动弹的怠惰。

他打了个哈欠,手肘压住蔺沧鸣的肩膀,下巴也架过去,在蔺沧鸣不耐地抖开他之前闻言软语地央求:“让我靠一会儿……我有点吃撑了。”

“你还是个修者吗?”蔺沧鸣恨铁不成钢地把霁涯的脑袋推远了点,柔软的发丝搔过颈侧,又像是被不轻不重地撩拨心弦,有些痒。

“口腹之欲人皆有之,否则世上也没人研究那些灵谷灵食了。”霁涯毫不反省地找借口,忽然动了动鼻子凑近,不知是嗅到什么味道。

蔺沧鸣被他盯的发毛,推开他扬声道:“老实点。”

“我有个不情之问。”霁涯捻了捻鬓边垂落的刘海,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蔺沧鸣背在斗篷下的手捏了捏,冷道:“别问,闭嘴。”

“就是好奇,那个……药香味,怪好闻的,是火铳的弹药味吗?”霁涯含蓄地作死道。

蔺沧鸣怔了一下:“什么?”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其实这两天和你一起睡,客观上还挺安神的。”霁涯眨了眨眼,那阵若有若无的药香顺着风扑到脸上,他想起在帐篷中夜深人静时嗅到的气息,若非蔺沧鸣就在身侧太过带劲,他就在那阵让人安心的味道中睡熟了。

蔺沧鸣僵硬了半晌,脑中回荡着什么味道什么一起睡,他想不出霁涯是怎么把这种话说出来的,只能一甩袖子涌上薄怒:“胡言乱语,轻浮无礼!再不闭嘴,你就下去自己御剑追吧。”

霁涯举手表示认错,赔罪道:“好好好,不说了,我错了。”

蔺沧鸣背对着他蹙紧了眉,扬手装作整理衣领,袖口拂过鼻尖也没闻到什么药味,许是习惯了。

霁涯单手托着下巴有点头疼,安静片刻后,又屡败屡战地凑了上去。

严氏众人赶到暮灵山寻好了地方,子时已过,严建章阴影满布的脸在周围影影绰绰的树林间更显阴森,严玉霏带着精锐小队在周围护阵,等蔺沧鸣和霁涯赶到时,五人直接布下剑阵,圈出一道结界。

严建章亲手从瓷瓶中拿出草叶,挥袖将地面清理干净,用严玉霏递来的剑挖开一小块泥土,把草叶放进去。

霁涯也没见过凝仙露,还真有点怀疑这片破叶子能种出什么花来,柔软的草叶趴在地上,仿佛并没有什么变化。

严建章的脸色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正当他握紧拳头要开口时,周围倏然荡开一圈如春风玉露般清和的气流。

霁涯睁大了眼,一瞬间仿佛置身细雨之中,却又没有半分潮冷,明明看见周围亮起,但夜色仍然浓郁。

在灵力波动的矛盾之中,一道彩虹缓缓浮现在草叶上方,横亘在两棵参天古树之间,无法辨认的颜色光芒交替绽开,又似有仙音呢喃,洗涤人心。

蔺沧鸣也不禁屏住呼吸,咬了下舌尖回过神来,闭目道:“诸位,现在可相信了?”

“当然,老夫可从未怀疑过幽冥阁的信誉啊。”严建章挤着满脸褶子露出笑容,伸手就要拔出草叶。

霁涯抓住了蔺沧鸣的手腕,对他做了个“罩我”的口型。

严玉诚也状似无意地退到蔺沧鸣身后,右手拇指抵上剑鞘。

严玉霏正要指挥众人撤去结界,严建章喘着粗气,他一直压抑的灵力都渐渐沸腾,大笑着一把将草叶拔了出来。

狂风猝不及防地席卷周围,穿过枝叶变成凄厉的嚎声,闪烁的虹光悄无声息地破碎,炸开的灵力将毫无准备的严玉霏和精锐小队掀飞,严玉霏在空中挥剑刺向树干,拽断了两根粗枝这才稳下身形,哇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昏倒下去。

“父亲,无碍吧?”严玉诚接住被震退的严建章,故作关心地问。

严建章口吐朱红,却根本顾不及自己的伤势,只是状如癫狂地看着手中草叶:“哈哈哈……是凝仙露!有了凝仙露就还有时间!”

“父亲,我这次也算有功吧。”严玉诚扶着他轻声道。

“诚儿,你清楚该做什么,为父当然会记得你的好,但你别忘了我们真正要找的东西。”严建章眼底阴沉,忽然又咬牙骂道,“废物!若非你失去那小子的踪迹,我岂会将凝仙露看得如此之重!”

霁涯皱了下眉,转头发现蔺沧鸣同样面色不佳。

“是我无能,父亲。”严玉诚阖了下眼,最后一丝对严建章的幻想也放下了,他像从前那样顺从地认错,然后猝不及防抽剑刺向严建章背后

,剑尖自胸前透出,滚烫的血浇沃满手。

严建章难以置信地张开嘴,发出一串破裂的气音,他艰难地侧过头,那个一向对他俯首低眉,跪在他膝前的孩子脸上溅了血,眼中闪着快意的冷光。

严建章暴怒地一肘击向身后,拧身扼住严玉诚的脖子:“逆子!为父捡你回来,你竟敢背叛为父,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咳咳!”

严玉诚手中不知何时又落了一柄短剑,裹着灵力的剑光一闪,再次穿透严建章的胸口。

“你对我做下那些禽兽不如的畜牲事,然后死在我这个狗杂种手里,我们还真是一家人啊。”严玉诚语气冷漠,一点点掰开严建章的手指,向外一折,严建章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你……我不相信,诚儿,是不是幽冥阁的邪道教坏了你?”严建章捂着胸口断断续续的咳嗽,硬是从恨怒至极的脸上挤出一丝慈爱来,抓住严玉诚的衣襟,“告诉为父,是不是他们逼你的,他们对你用刑了,还是下毒下蛊了?为父要为你讨一个公道……”

站在后面看戏的霁涯碰了碰蔺沧鸣,轻声道:“我觉得是严少爷带坏了咱们。”

蔺沧鸣白了他一眼,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看这严建章还能演多久。

严玉诚将剑架在严建章颈上,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演什么?不论我中毒与否,我都不想再留你活命,与幽冥阁合作……”

“你中毒了。”严建章截断他的话头笃定地说。

严玉诚愣了愣,随后又向严建章补了一剑,怒道:“那又如何?我宁愿中幽冥阁的毒,也不愿做你的狗任你羞辱!”

“你去死吧!”严建章单手握住剑刃把严玉诚往自己身前一带,又顺势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在他腕上抠出三道血痕,右手从乾坤袋上抹过,洒下一蓬药粉罩住两人。

“不好!”霁涯赶紧出声提醒,冲上前去想拦下转身逃遁的严建章,蔺沧鸣也同时追去,正要和霁涯左右包抄,在药粉中闭目屏息的严玉诚忽地摔倒下去,喉间涌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吟。

“我去追,你留下。”霁涯本想去看看严玉诚怎么了,但又在这个关头想起蔺沧鸣似乎对他和严玉诚走得近了有些意见,就临时改了主意,一点地面纵身化作流光追向强弩之末的严建章。

蔺沧鸣知道霁涯的真实修为,并不担心什么,就折返回去蹲下查看严玉诚的情况,只见他不过这一刹那就已汗湿额发,脸色惨白,蜷缩着捂住胸口。

“方才的药粉有毒?”蔺沧鸣问道,伸手去试严玉诚的脉象,触碰到的皮肤滚烫灼人,仿佛血脉中流淌的是岩浆一般,腕上那三道抓痕也红紫肿胀,他心念微动,按住严玉诚的手腕灌入灵力试了试,的确是蛊。

“杀了我……”严玉诚眼前一片火花,他几乎分不清到底哪里疼,只能用最后一丝气力模糊地恳求有人为他结束这场痛苦煎熬。

“少说废话。”蔺沧鸣在他身上点了两下封住穴道,“很热吗?”

严玉诚被蔺沧鸣按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反应了半晌才点了下头,又死死按住自己心口。

“是焚血虫。”蔺沧鸣下了诊断道。

霁涯毫无难度地拎着昏死的严建章回来,把人扔到地上,正听见焚血虫三个字。

他觉得耳熟,回想了一会儿,才猛然记起这个名字。

焚血虫,是原著中霁霞君被关在严氏地牢时,蔺沧鸣用来折磨霁霞君的蛊虫,能让中蛊者如遭火焚痛苦不堪。

“怎么回事?他怎么秒中蛊的,这打脸也太快了吧。”霁涯蹲过去不解道,又伸手在严玉诚面前扬了扬安抚他,“严少爷撑住啊,死不了的。”

严玉诚似乎被这句话气的找回了点神智,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抓向蔺沧鸣:“给我……解药!”

“我没有焚血虫的解药。”蔺沧鸣摇头,“听闻此蛊只受供养他的主人操纵,严建章一会儿气绝,你就无碍了。”

霁涯微微睁眼,仔细确认道:“我也听过焚血虫,只受供养他的主人操纵是什么意思?不能送人吗?”

“你当是生辰礼物呢?”蔺沧鸣好笑地说,“此蛊不好炼制,还要与主人的生辰八字相符,否则必会反噬,当然不能随便送人,只是想不到修真境竟有此蛊。”

霁涯听完沉默良久,两人蹲在严玉诚旁边等严建章气绝,这场面有点多少有点毛病,他视线在严玉诚和严建章之间来回挪动,揉了揉额角有些不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这蛊如此难以炼制,原著中的男主又是如何得到的,还用它来折磨霁霞君?

霁霞君身在严氏地牢,严氏家主身怀焚血虫,又是个虐待狂……

“你们……”严玉诚好不容易聚起些精神,勉强看清了两人迷之沉默地围观他受罪,又差点气过去,“毒酒的解药!他引动……”

严玉诚说了几句又咬牙喘息,蔺沧鸣也明白过来,仔细试了试脉象,又掀开他的衣领,发现云寄书下毒的血爪痕迹确实在严玉诚胸口显现。

霁涯看懂了,道:“是严建章撒的药粉引起了毒性?”

“也许是放大了毒性。”蔺沧鸣把解药怼到严玉诚嘴里,然后对霁涯吩咐道:“你去看看严氏的小队,别让他们醒过来。”

霁涯觉得蔺沧鸣的语气冷的可怕,却也没说什么,点头径自去了外围。

蔺沧鸣起身抓起严建章往树林深处走了几步,挥手降下一片雨幕,严建章虚弱地醒了过来,咳嗽着看见蔺沧鸣,张了张嘴,就又见蔺沧鸣动作缓慢地取下面具。

“家主想必认得我吧,不是要找我吗?我就在这里,不知家主想要炼什么灵丹妙药。”蔺沧鸣语气平和地蹲在他身侧,拔出他胸口留下的短剑,起手便是玉霄剑法,手起剑落斩断他一条手臂。

“啊!蔺沧鸣……血,还念草!哈哈哈!”严建章看见蔺沧鸣的霎时间,几乎不顾断臂之痛,硬是仰起身子用另一只手去够蔺沧鸣,“给我还念草!我才元婴期……我不能死!”

“你给严玉诚用的,可是能毫无痕迹放大药性的毒?”蔺沧鸣按下他的手,轻飘飘地问,“告诉我,我就给你还念草。”

“是,没错,他中毒了,无论是什么毒,都管用……快给我!”严建章俨然已经失去理智走火入魔,双目赤红地大吼。

蔺沧鸣在这一刻无比后悔答应了严玉诚的条件,他不想让严建章死的那么痛快,死在玉霄派的剑法下太过便宜,他应该用尽幽冥阁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他按照自己的夙愿活下去,永远活在不得解脱的地狱!

他在这一刻才明白过来,为何明明已经计算好了剂量,明明只是削弱霁霞君的修为让他无法动武,而霁霞君却会伤重至死。

他将霁霞君关在严氏的地牢里,是严建章暗中对霁霞君又下了毒,前世是严建章害死了他的师尊。

蔺沧鸣握紧手中的短剑压向严建章的咽喉,力道温和,缓慢,一点点的刺破皮肤,肌肉,血管,看着鲜血在严建章身下涓涓汇流,听着严建章痛苦的呻∫吟。

他没有半分复仇的兴奋。

前世他走以后,霁霞君到底受了多少苦?

是他的错,是严建章害死霁霞君,也是他害死霁霞君。

“主上,精锐小队那几个人和严玉霏我都下了迷烟捆起来了,接下来呢?”霁涯循着痕迹走近了,从背后发现蔺沧鸣拿着短剑,不知为何摘了面具,他就识趣地站定,没再靠近。

“霁涯。”蔺沧鸣将面具戴回,松开短剑看了看自己的手,恍惚道,“我杀了他。”

“哦,反正他也快死了。”霁涯无所谓地说,又很快想起剑法的问题,为难道,“会不会露馅?”

蔺沧鸣摇了下头。

霁涯见他盯着手心,就过去捏起自己的袖口蹲下为他擦去手上的血,却被反手握住,这才发觉蔺沧鸣双手冰凉,正微微发颤。

“你也中毒了吗?”霁涯惊道,“这么凉。”

“霁涯,我没事。”蔺沧鸣打断了他的话,垂着眼低声道,“我只是……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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