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太紧张,余秋只来得及跟宝珍草草交代接下来的工作。
恪守三个原则不动摇。
第一,妇幼保健工作要跟上卫生巾工作千万不能放松,每个卫生巾20只知了猴,账绝对不能算错。
第二,几个有基础性疾病诸如高血压,跟老哮喘的病人,一定要定期上门体检,注意观察病情变化,防止到时候有事猝不及防。
第三,加强健康宣讲工作,就按照她笔记本上留下的内容来。预防为主,治病为辅,碰上拿不准情况的病人,不要犹豫,直接让人去卫生院。
她再三再四的交代,恨不得能将自己脑袋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塞给宝珍。
她越交代越恐慌,总觉得像自己还没有长成的娃娃就要被迫推出去面对外头的豺狼虎豹。
天呐,她到今天都记得自己单独当班时的恐慌,真是神经绷得都要断了。
那个时候他好歹还有上级医生可以依赖,现在她走了,宝珍要去找谁呢?
宝珍小脸绷得紧紧,试图想要做出让余秋别担心的模样,却又没办法掩饰住自己内心惶恐。
余秋看着快要撑不住的小姑娘,顿时忍不住想叹气。摸着良心说,这个赤脚医生培训的机会,她真愿意让给宝珍。
不是她托大,认定了赤脚医生培训对她而言就好像重回小学上课,毫无意义可言,而是这种性质的短期集训,的确对于既往没学过多少医学知识的人更加有效果。
她还指望着早点让宝珍出师,医疗站好有个人换换手呢。
再说她的小兔子眼看着就要到断奶的关键时期,到时候肯定得小心翼翼地看着,饮食饮水各方面都得特别注意,否则幼嫩的小兔子肯定吃不消。
断奶之后的小兔子要怎么分配呀?李红兵兄弟俩一只,大宝小宝一只,大毛小毛一只,要不要给宝珍,还有秀秀各留一只。
唉,真恨不得那九对种兔赶紧xxoo,生一窝的小兔子下来,不然还真是不够分。
可惜书上说兔子不适合在夏天繁殖,应该等入了秋再讲。
对了,这些小鸭子,不知道下了稻田上了山林,能否适应新环境,可千万不要发瘟病,鸭苗应该花了不少钱。
还有,她都没有来得及去看那20亩实验田,也不晓得鱼苗放进去之后长得怎么样了?
另外她的蚂蝗,等到三个月过后,肯定就要秋收了。这么长时间照应不了蚂蝗,她心里头真是直打鼓。
可惜现在不讲究双向选择,上对下都是直接的行政命令。既然大队选了她去参加培训,公社又盖了章子,那么是她也是她,不是她也是她,没有二话。
第二天一大早,余秋往箱笼里头撒了田螺,洗干净手之后就挎着黄布包,拎上她的行李箱去渡口坐船了。
何东胜正在渡口边上跟陈福顺讲话,往袋子里头装茭白。
见到余秋,他点点头,特地关心了一句:“衣服都带够没有?要是下雨了,还是挺冷的。”
余秋点点头:“带了,长袖短袖都带了。”
其实她总共就那么几件衣服,全都塞进去也少的可怜。
她笑着跟何东胜寒暄:“何队长,你这次又是去接什么呀?难不成小鸭子还没接完?”
“你不是说要种蘑菇吗?”何东胜笑出了酒窝,“我去打听看看到底种什么蘑菇比较合适?”
余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总觉着这话有点儿奇怪。
什么叫她想种蘑菇啊。
渡船在青雾中显出了轮廓,何东胜一边挥手朝船上人示意,一边笑着解释:“这会儿蔬菜多,家家户户都不愁没菜吃。等到了冬天就不好讲了。书记的意思是能种点蘑菇木耳什么的就弄起来晒干了,等天冷了好歹大家伙儿有东西下饭。”
余秋点点头:“的确该未雨绸缪。”
她听说缺瓜少菜的季节,有些人家靠着盐水拌饭下肚。
“其实现在菜多,可以考虑多晒点儿干菜,像豇豆干、茄子干之类的。”余秋忍不住开了口。
她记得以前看社会新闻,某地大棚蔬菜量多,所以菜价被压得厉害,亏损极为严重。
有人另辟蹊径,直接将产出的蔬菜晒成菜干,反而卖的价钱更高,保存时间也更长。
其实菜干挺好吃的,余秋以前就很喜欢吃她奶奶晒得莴笋干,加上点儿麻油凉拌超级香。
何东胜笑容满面:“行,我回头试试看去,估计时间得往后面推一推。现在天老下雨容易上霉。”
“那就泡酸菜酱菜吧。”
余秋现在深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浪费丁点儿蔬果她都心痛,“像酸豆角酸黄瓜都不错,种了香菇之后还可以做香菇酱。”
那可是下饭神器,跟豆皮搭档是绝配。
她曾经无耻地在超市里头来来回回试吃了好几回人家促销员自己做的豆皮裹香菇酱。
船靠岸了,何东胜朝余秋点头,拎着麻布口袋往船头走:“这倒是可以,酸溜溜的有味儿,下饭。”
船舱里头已经坐了好几个人,全是公社派出来的各个大队的赤脚医生。大家年纪区间分布颇广,小的瞧着十五六岁,最大的那位看上去却有三四十岁了。
何东胜刚露面,立刻就有人跟他打招呼,那三四十岁的平头还调侃他终于想清楚了要当大夫了。
“狗日的,当初班主任周老师就说你能当个草药郎中。”
余秋下意识地打量这位面容沧桑的同行,她怎么觉得这人说话的口器,好像他是何东胜的同学呀。
咳咳,小哥同志估计长得略急了些。
“侯向群,女同志在呢,你讲话注意点儿。”何东胜笑着摆摆手,指着身旁的余秋做介绍,“我们杨树湾的赤脚医生在这儿呢,小秋大夫。”
“日卵的,老子娃娃都下地跑了,老子又不像你这个光棍,还要讨好女同志。”侯向群朝余秋点点头,两条粗粗的眉毛跟毛毛虫一样在他额头上爬得老高。
“哎呀呀——”他如同唱咏叹调似的,声音一波三折,“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小秋大夫。久仰您的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余秋想到了韦小宝第一次跟着茅十八闯荡江湖,临时想出来的名号在江湖侠客口中也是赫赫有名。
果然都是人抬人啊。
她赶紧欠欠身:“不敢当,您过奖了。”
旁边有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立刻一本正经:“你可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县革委会廖主任亲自点名的呢。”
余秋心里头开始打鼓,搞不清楚廖主任点她的名做什么。
那人也是道听途说,自然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含含混混的应了几句又开始夸奖余秋医术高超。
整个红星公社谁不知道,小秋大夫已经救了好几条人命,连巡回医疗专家组的教授们都要对她竖大拇指。
“照我说,这种赤脚医生培训班,对你来说纯粹属于浪费时间。”那人笑嘻嘻的,“真论起水平来,还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培训谁呢。”
余秋哪里敢接这话。
她立刻摇头否认:“我也就是边学边做,能有这机会出去参加培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一定不会辜负杨树湾人民对我的期待,红星公社领导们对我的信任,广大社员同志们对我的帮助,我会好好学习,争取掌握扎实的技术,好为广大贫下中农认真服务。”
妈呀,她现在真想把赤脚医生手册翻出来,看着上头的政治学习内容照本宣科。
这位年轻人,你要想表达什么情绪,自我抒发就好,千万不要带上姐姐。
姐姐跟你们根正苗红的红五类不一样,姐姐有自知之明,作为黑五类分子的子女应当加紧尾巴做人。
侯向群发了话,阻止那位戴眼镜的少年:“好了,李伟民,不要讲怪话。能有如此宝贵的学习机会,是伟大的领袖关心我们赤脚医生的成长,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
其他人的求生欲集体上线,赶紧跟着附和。
船走得实在太早了,河面上清风飘飘荡荡,吹在人脸上,十分舒爽。
余秋坐在船舱里学着大家的样子闭上眼睛假寐,省得一不小心又成了话题焦点。
枪打出头鸟啊,到了县城卫校培训班,她可千万得小心谨慎低调做人,千万别又叫人给惦记上。
唉,她再一次懊恼,为什么公社不派宝珍去参加这个培训班?她窝在杨树湾挺好的,最好谁都不要想起她。
余秋一开始只是假装打盹,到后面居然不小心直接睡着了。
船停在县城渡口的时候,还是何东胜开口喊了她,她才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过来。
太阳已经照在护城河上,波光粼粼。
渡口不远处的踏板上有妇女手里头拿着棒槌捶洗衣服。
旁边
还有人担着木桶直接挑水走,水面压着槐树叶子。
何东胜冒了一句:“他们吃水洗衣服还赶不上咱们。”
现在杨树湾人已经习惯了水车洗衣机的存在。家里头有水车的人家,基本上都喊胡杨帮忙改造过,然后将衣服放进去洗。
夏□□服换的勤快,自然也谈不上多脏。这样放在水里头上上下下地摔打半个小时,洗掉了汗味晒干了,居然也没任何不妥。
更别说杨树湾的饮水了,从取水口经过过滤之后再到三口水缸过滤,除了没有□□之外,跟自来水实在也没多大区别。
这样的水煮开来,谁都敢放心大胆地喝。
这么一看,的确是县城的人过得不如他们了。
余秋笑了起来:“其实也挺简单的。都没费什么事。”
她有种隐隐的自豪,因为这个改变当中,她也出了一分力。
有的时候,小小的变化能够推动大大的进步。
“对了,咱们那些肥水塘也要注意。”余秋看到杨树湾的大船,立刻想起了草肥塘的蚊虫问题。
这么多垃圾丢下水沤肥,没有蚊子苍蝇问题才怪。
“别打敌敌.畏跟□□。”余秋满脸严肃,“这种农药不会降解,而会直接蓄积。到时候肥水塘里头的水进入农田,鸭子跟鱼会被毒死的。”
何东胜点点头:“行,我知道了。”
“蚊子苍蝇多就用生物防治法吧。”余秋掰着手指头,一条条的跟他念出来,“可以弄三级塘。第一级塘沤肥,上面铺辣蓼草然后再盖草垫子,竖起小棍,上面缠起蜘蛛网,这样子可以捕捉蚊子。”
何东胜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打算养蜻蜓吃蚊子呢。”
“也可以养啊。”余秋颇为认真的点点头。
蜻蜓吃蚊子也吃苍蝇,而且还吃其他的小虫子,非常适合养在草水塘里头,控制蚊子苍蝇的滋长。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比蜘蛛还合用。
何东胜略有些疑惑:“为什么?蜘蛛不也吃苍蝇蚊子吗?”
余秋理所当然:“可是蜻蜓养多了可以烤着吃,蜘蛛不行啊。”
年轻的生产队长下意识看了眼小赤脚大夫,有点儿心疼这小姑娘。
看看都把孩子馋成什么样了,每天挖空心思想着的都是吃。
他给余秋打包票:“你放心,等你培训结束回杨树湾,我们肯定杀猪吃肉。”
侯向群也向余秋保证:“放心,卫校培训时的伙食还是不错的,经常有蛋花汤喝。”
当地人向医生护士表达谢意的方法就是送鸡蛋。
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收到了病人送的鸡蛋很少自己拎回家,经常送去职工食堂或者是卫校食堂,倒是便宜了他们这帮培训的赤脚医生。
他去年过去培训一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蛋花汤。
余秋心道,年轻人,你们懂什么,烤水蜻蜓可是茶马古道上的一绝,味儿美的很。
何东胜怕她面子挂不住,赶紧转移话题,继续追问:“那二级塘里头放什么呀?”
“二级塘跟三级塘其实是轮流使用的。”余秋都设想了好久,“一级塘发酵成的沼液流入二级塘中,就是液体肥料。当这些肥料都被运进田里头之后,可以在塘中注满了池塘水,然后水中养鱼,水面种稻种菜,充分利用剩下的肥料。”
这个过程当中,从一级塘里头产生的沼液则流进三级塘里,满足农田以及自留地对肥料的需求。
二级塘里头的水变澄清之后,还可以回流进一级塘中,方便草塘继续沤肥。
至于害怕鱼虾跟水稻还有蔬菜的生长周期太长,担心二级塘跟三级塘来不及调换,那是不必的。
因为无论鱼虾还是浮床上的农作物,那都可以移动啊。鱼还能吃蚊子,有了稻子就不愁没有青蛙,敌敌.畏跟□□都可以省了。
侯向群在边上等着船排队靠码头,他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竖起大拇指夸奖:“我的乖乖,小秋大夫,你可是个当家祖奶奶哦,瞧这算盘珠子拨的,分明是个当家人。”
何东胜笑着接腔,语气掩饰不住的得意:“那当然,我们小秋大夫可会替我们杨树湾人张罗日子了。”
余秋下意识地想翻白眼,她那全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要是草肥塘的蚊虫问题不解决,传播了疾病,到时候遭罪着的人还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