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女孩子,简直打破了他的底线。
他肆意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身陷秘境,也没几分危机感。
只是身边几支零散的小队,因为恐惧,非要跟着他。
他没那么好心,但也没那么不近人情,跟着就跟着吧,他反正也不想管。
但后来加入的这个女孩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身白裙,纤尘不染,那张脸蛋漂亮干净到过目难忘,宛若灵泉仙露润养而成。
她孤身一人,因这危机丛生的环境,显出几分惊惧。
像是某家不谙世事,未识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一群人沉默的前行,都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
队里的几个姑娘都将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他身上,明里暗里的想同他说话。
这种目光他见的多了,从未放在心上。
而那个白裙少女却像是容易受到惊吓的小白兔一样,总是远远缀在队伍最后,目光满是迷茫和不安。
队里的女孩都不喜欢那个姑娘,男人们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在这种危机的秘境中,美貌是最无用的东西。
前面渐渐起了迷雾,他懒懒的问:“谁可以去探探?”
有姑娘举起手,鼓起勇气道:“我去。”
有男人眼眸一转,道:“你别去,有些人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知道躲在大家身后。”
另有人帮腔,一指那白裙姑娘,道:“你去。”
那少女年岁尚幼,见那人指着自己,立刻结结巴巴的道:“不、不、不……我不行……”
女孩嘲讽道:“别人都行,怎就你不行?”
白裙少女紧张的脸都涨红了,她眼眸里浮上水汽,道:“前面有黑雾,我不能……不能弄脏……”
一群人目瞪口呆,从未见过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如此矫情的人。
实在令人不耻。
众人发出嗤笑声,道:“都这种时候了,还不能弄脏?你以为你是谁?”
少女紧紧攥着手指,努力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众人纷纷鄙夷的瞪着她,也没再逼她,而是换了个人前去探路,但都下意识的孤立了她。
少女擦擦眼泪,站在人群外,孤独又无助。
黎白瞅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这种娇弱的小白莲,遇到危机,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这样的人,他欣赏不来。
入夜的时候,众人燃了篝火,大家偎依在篝火处聊天休憩。
黎白靠坐在树边,懒散的数星星。
余光不由自主的望向一边。
瞧见那白裙少女,坐在离人群较远的地方,出神的望着众人。
一双黑眸里倒映着跳动的篝火。
满满都是渴望。
她的白裙子被火光染上薄橘色,衬的那张小脸愈发白皙。
她双手攥在一起,红润的嘴唇轻轻抿着,看一会儿眼眶便红了,她便伸出手背,揉揉眼睛。
有几分可怜。
零星的话语飘进耳中。
“你瞧她,又在装可怜,恶心死了。”
“别理她,从没见过这么矫情的人。”
“我们转过去,别看她。”
众人略一动作,挡住了篝火。
那姑娘一怔,垂下了视线。
黎白转过脸,毫不在意的凝出匕首,捏着一根细长的枝干,有一下没一下的削着树皮玩。
这支队伍又行进了几天,那姑娘时常刷新下限。
大家都汲取泉水解渴,她说什么水质太差,自己不能喝。
大家都吃野果,她说果子品质低下,自己不能吃。
几句话把众人都惹毛了,有的暴脾气,直接叫她滚。
她红着眼站在远处,不敢多说一个字。
黎白捏了个红通通的果子,慢悠悠走到她身边,问:“为什么不能吃?”
她犹豫半天,认真的告诉他:“吃了会死。”
黎白眼眸一眯,道:“行吧。”说完,便当着她的面将手中的果子扔了。
后来大家越发的疏离她,不时的嘲弄讥讽,恶语相向。
更有甚者,时常“不小心”将毒蛇毒虫一类的小玩意儿丢在她身边。
每到这时候,她都会吓得来回躲闪,一张脸白的毫无血色。
黎白懒得管。
骄纵、任性、懦弱、毫无用处。
没有人喜欢她。
几日后,这支小队终于遇到了最严重的危机,在秘境深处的洞窟里遭遇了九头蛟,一番恶斗,所有人都被毒素侵蚀,陷入了昏迷,而九头蛟最终也被他绞杀,但因为他吸收的毒素最多,身体也变得迟缓僵硬。
所有人都乱七八糟的躺在地上。
可因这激烈的战斗,洞窟开始摇摇欲坠,而地下水潭的水却开始蔓延爆发。
所有人都得死。
他懒散的闭上眼,他驱散毒素需要时间,但应付这种状况绰绰有余,不过那些跟着他的人,就不知道能救出几个。
就在这时,那白裙子的姑娘竟然从摇摇欲坠的洞窟外面跑了进来。
方才她叫大家不要进来,说里面不干净,她怕把裙子弄脏了。
被一群人冷嘲热讽半天,喝令她滚开。
她犹豫半天,也不敢进来,便站在了洞窟之外。
黎白尚不能动弹,他一边驱散毒素,一边躺在地上,在暗处打量她。
这个时候进来做什么?
难道是终于受够屈辱,打算趁众人昏迷,抢夺储物袋?
他不动声色的瞧着。
少女慌乱的站在人群中间,小心翼翼的不碰触到他们,可是水潭的水还在哗啦啦往上涌,洞穴上方也不断的掉落碎石。
她越来越慌,眼泪便不断的掉下来。
吧嗒吧嗒的止也止不住。
她哭着念叨。
“不可近凡尘,不可染污浊。”
她翻来覆去的念,一直做不了决定。
黎白不明白。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救人,也不抢储物袋,从安全的外界跑进来哭?
脑子坏了么?
就在这时,水潭的水终于涌上来,开始往洞、穴里倒灌。
那姑娘吓的脸都白了,随后将心一横,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边哭一边将地上的人背上了身体。
她的白裙子迅速被那人身上的泥土和尘埃染脏了。
她便哭的更厉害。
一边将那人往外背,一边哆哆嗦嗦的道。
“是、是伙伴呀。”
“不能看、看着不管。”
她一边哭着一边将
那人在一片地动山摇中背了出去。
黎白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看着柔弱不堪,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没想到居然能背起一个成年男人。
果然先前的柔弱和怯懦,都是装的吧?
不过他依然想不明白。
伙伴?
什么伙伴?
这群人么?
这群人是伙伴?自从结伴以来,他们没少羞辱欺负她,指着她瑟瑟发抖哭泣的样子哈哈大笑,骂她是蛀虫、废物,孤立她,疏远她。
这样的人,她也当做是伙伴么?
思虑之间,少女已经回来了。
她一路都保护的很好的衣摆被泥水和鲜血浸泡,形成了难看的色泽,她的头发脏了,脸蛋花了,哭的眼睛都肿了。
但她依然步履蹒跚的将昏迷的人一个一个的背出了洞窟。
他没想到她虽然哭的很惨,但动作却相当快。
只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哭的那样伤心。
她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
毫不犹豫的将他背在了背上。
鬼使神差的,他没有挣扎。
少女的身体满是脏污和汗水,他却分明闻到了一股子清香。
直到她踉跄的将他背出洞窟,他才回过神来,他敛了眼睫,轻声在她耳边问。
“为什么哭?”
姑娘一边哭一边答:“因为我要死了啊。”
她答完后觉得不对,吓得一哆嗦,便将他摔在了地上。
黎白哭笑不得。
他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姑娘,说她勇敢吧,她胆小又怯懦,鼻头和眼睛都哭红了,那样凄惨无助。
说她自私自利吧,又在明明安全的状况下跑进洞窟将大家都救了出来。
说她做作矫情吧,人家管羞辱过她的人叫伙伴。
黎白一时间陷入沉思。
他从未见过这种女孩。
好像什么都好,又好像什么都不好。
最大的缺点,大概就是喜欢说谎。
她居然说自己要死了。
一边哭一边认真的指着自己的白裙子,说衣服脏了,自己就会死。
已经弱智的有些可爱了。
他走上前,抱着她的腰将她抗在肩上。
她吓坏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哭。
他笑着将她抱到清泉边,毫不犹豫的扔下去。
她慌乱了片刻才冷静下来,害羞的闷在泉水里洗澡。
洗完澡变干净了,红扑扑的坐在他身边,抿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说。
他升了火替她驱寒烤衣服。
“别伤心了,我送你回家。”
她凄凄惨惨的看着他,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可是我要死了。”
他忍不住便笑出了声。
随口安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小女孩猛然抬眸看他,黑眸里满是泪水。
“真的么?”
他道。
“真的,你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我会保护你。”
小女孩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睛又红又肿。
“黎白,我叫黎白。”
“你叫着试试。”
小女孩双手攥在一起,认真的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黎……白……”
他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原本想躲的,最终勇敢的坐在了原地。
指尖下的小脑瓜是温热的,他透过她凌乱的黑发,看见了她害羞又温柔的眼睛。
后来他将这个奇怪的姑娘送回了家,她说不清楚自己家的地址,只说凭借感应可以找到,又说是因为自己住的地方忽然灵气暴动,导致禁制出了岔子,自己才不甚跌进秘境。
小姑娘什么都说不清,含含糊糊的,只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自己的哥哥,她得悄悄的回去。
黎白将她送到某一处时,她忽然停下,说就是这里,随后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奇怪的花纹法器,打入灵力之后,身后便洞开了一扇虚幻之门。
她临进去的时候,羞涩的道。
“你送我回来,我无以为报,我便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他懒懒的站着,看她手忙脚乱的在储物袋里翻。
他看见了上古灵泉液、极品灵石、无数灵植灵果,个个稀罕,他想,这小姑娘会拿什么给他呢?
他安静的等,片刻后,小姑娘从兜里掏出了一株黄色的小花。
极其普通的、毫无灵力的、随处可见的,俗世密林里生长的野花。
她依依不舍的看着那朵花,几分纠结几分犹豫,最后一狠心,将那朵花儿递了过来。
那双黑眸里又郑重又认真。
“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我送给你。”
黎白失笑的接过那朵花儿,戏谑的看着小姑娘,舍不得宝贝就舍不得宝贝,拿这种东西糊弄他。
还真是爱撒谎。
他无意讨要她的宝贝,同她挥挥手,便走了。
那朵小黄花,他原本想随手丢了。
可不知为什么,又仔细的收进了储物袋。
虽然奇怪,但却莫名的舍不得。
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她。
修真界一晃数年,一切都朝不可扼制的方向碾去。
在生灵涂炭、白骨铺城的那一天。
他又见到了她。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一身白裙,纤细单薄。
她长大了。
美的愈发惊人。
所有人都愤怒的咆哮着要杀了她。
她哭着说了声“好”。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勇敢又怯懦。
满心的渴望,却又不得不退却,独自躲在篝火的另一边。
管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叫伙伴。
他后来知道了很多事。
原来她从未撒过谎,她比任何人都真诚。
那朵花儿真的是她最宝贝的东西。
她没有叫过他的名字。
被摁在斩首台上,最害怕的时候,也没有叫他的名字。
他想,是忘了么?
可他明明教了那么多遍,她明明记得很好。
后来他明白了。
那不是忘了。
而是她一如既往,却从未被人得知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