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手术只剩两周了。
晚上沈绵睡得正香,背后一个怀抱凑过来,带着淡淡的沐浴露的清新,沈绵向后靠了靠,“你回来了。”
窗外月色清凉,一缕朦胧的清辉从乳白色的窗帘渗了进来,陆潇摸到沈绵的手,今天他又是忙到深夜才回来,公司里的相关人员都已经去了香港,就等他一个了。
他嗅着沈绵的发香,却没有睡意,就要走了,他一点也睡不着,其实已经有几晚他就这样清醒着,过去的事一幕幕地回放。
“又睡不着了?”沈绵似是梦呓。他怎么样,她能感觉得到。
“明天我就走了。”
“嗯。”她答应了一声,回过身来钻进他的怀里。
陆潇独自感慨了一会儿,等再一低头时,沈绵的呼吸已经平稳了。她可真是淡定啊。他有些不甘心地推了推她,“你还睡?”
“我是病人啊。”沈绵不耐烦地扭了扭身子抗议道。
“要手术了,我有些紧张。”陆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把脸埋在了沈绵的发丝里,他的声音闷闷的。
“有你在,我没什么可怕的。”沈绵的声音依旧淡然。
她回过身来,将陆潇拥在怀中,好像过去多少个夜晚,他搂着她那样。陆潇像个大孩子一样抱着她的腰,任她抚摸着他浓密而柔软的头发。
“有我在。”沈绵心里泛起一丝清涩的柔情。这个男人在外如何叱咤风云,光芒四射,他的脆弱和疲惫只在她面前显露。
他也需要她的怀抱。
“你手术的时候,我不能陪你。”陆潇的气息平稳下来,闭上了双眼。
沈绵手指抚过他的额头,“一个手术而已。再说我没有那么脆弱,这些年在香港,在美国,我一个人不是都走过来了。”
这句话触动了陆潇的心事,他的眉头皱起来,好像梦中有什么让他难过,“若从来一次,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走。”
沈绵耐心地抚平他的眉头,陆潇忽然睁开眼睛。漆黑中,不知是哪里的光坠落在他的眼里,那一瞬间定格在她的心里,让她把他的深情看得那么清楚。沈绵的眼角慢慢浮起笑意,由浅变浓,此刻的爱,像午后轻轻磨碾的咖啡豆,不知不觉已醇香萦怀。
第二天一早,陆潇站在床前,弯腰吻了吻沈绵的额头,“我走了。”
沈绵拉着他的手,久久地看着他,忽然说:“是我走了。”
陆潇握着她柔软的手,忽然眼中泛起久违的湿意,他望着她笑了笑,“那么我就站在原地等你。”他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松,好像年轻时在社里谈笑一样。
沈绵和陆潇相视而笑,“走吧。”
陆潇转身离开,门轻轻地开合,沈绵一个人躺在空空的房间里,阳光静好,窗帘安静地垂下,时光平淡地流淌,她能感到他就在身边,不管他走了多远。
莫彬得到沈绵的召唤时,下午的阳光正好。他敲敲门,永远是有节奏的三下。得到允许他走进房间,站立在门口,永远是那个位置,西装领带,一丝不苟,“沈小姐。”
沈绵从沙发上抬起头来,她的膝上摊着报纸,温暖的午后,一切都静谧美好,似乎能闻到报纸上油墨的清香。她见到莫彬,像个得逞的孩子一样笑了笑,“你果然没走。”
莫彬冰冷的嘴角不由牵了牵,“是。”
沈绵用手指了指报纸,上面一张采访照片占了大半版面,“我想去看这个画展。”她望着照片里优雅微笑的女子,想起了过去校园里疯狂的丫头,“杨柳,她是我的朋友。”
她裹着深灰色的披肩,好像只是一个悠闲的午后,想起了一桩悠闲的消遣,丝毫看不出她是一个等待命运宣判的病人,看不出陆潇今早刚刚离开。
莫彬迅速地扫了一眼表,脑中所有的时间路线有序排好。他点点头,“好。”说罢退了出去,在外等待。
画展在留白空间举行,留白空间可算C市最大牌的画廊,处于市郊的山林间。此时的山路两边是刚刚清理的积雪,漆黑的路面浸透着湿意。奥迪A8在曲折的山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沈绵打开一点车窗,冷风透了进来,吹得人头脑无比清凉。后视镜中莫彬的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却按了按键,调高车内温度。
车子滑行入半山的停车场,留白空间就伫立在此处,以宁静淡然的姿势望着春夏秋冬。停车场停着各色豪车,保安们站在门口,媒体记者们有序地从侧门进入。
“有记者。”沈绵不由皱起眉头,有些犹豫着不想下车。
“没关系。”莫彬一转方向盘,车子稳稳地停下,他抬眼看了看张望的记者,胸有成竹地说:“跟我进去。”
沈绵戴上墨镜,刚要下车,莫彬忽然转过头来,“不要带墨镜。”
沈绵愣了愣,透过墨镜上方看了莫彬一眼,莫彬摇了摇头,沈绵只好把墨镜摘下,紧了紧大衣,跟着莫彬下了车,和记者这么近,她有些不安。
莫彬不同以往地走在了前面,身后的莽莽荒林和冰雪让他的英俊更显清冷,他沉默着走上台阶,隐隐的霸气立刻吸引了记者的目光。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莫彬身上,眯起眼睛却想不起来这是哪位明星,有的人举起相机犹豫着拍了几张照片。
沈绵低头快步跟着他,竟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和记者擦身而过。
留白空间里面的装饰十分简约,白色的墙壁,落地的玻璃窗。三三两两的人不时驻足,凝神观看。偌大的画廊里只有低低的私语声,又被空灵的音乐所淹没。
沈绵停留在一幅画前,几个月来的住院让她苍白了不少。画中一半是油画的浓墨重彩,金碧辉煌,一半是水墨的淡淡灰白清濛。两厢交界处是尖锐的碎片,刺破了两个世界。
不远处一扇门打开,一个穿羊毛长裙的女子站在门口,微笑着送专访记者离开。
沈绵不由回头,那女子瞥见她,不由快速地和记者握了握手道别,向这边走来。一路上和前来看画的名流点头示意。
“好久不见。”沈绵的笑容慢慢漾起,有些像漂在水中的浮萍。
“我来了C市却找不到你,怎么你换了手机号不告诉我?”杨柳挽着沈绵的胳膊,又恢复了上大学时,两人边走边叽叽喳喳聊天的样子。
沈绵回头,莫彬点了点头站在走廊中。杨柳看了莫彬一眼,放低了声音问沈绵,“听说你又和陆潇在一起了?”
沈绵点点头,“我们登记了。”
杨柳扑哧一笑,华贵的盘发掩饰不住眼角的沧桑,“这么快?我真是老了。”
走进杨柳的休息室,沈绵坐在一块石头形状的沙发上,杨柳则搬过一架骷髅沙发,沈绵向后靠了靠,“你愿意被骷髅抱着?”
“这是在法国时一位朋友送的,被骷髅抱着比被男人抱着安全多了。”杨柳倒是十分喜爱沙发上横七竖八的“骨架”,递给沈绵一杯清水。
“在法国怎么样?”沈绵捧着热水杯问道。杨柳当年和富商分手,拿了五十万的分手费,独自去了法国,半工半读,开始发展放弃多年的画画。
“现在还好了。”杨柳轻松地耸了耸肩,“开画展了不是么。”
“一直没有男朋友吗?”沈绵狡黠地看了看她。
杨柳摇了摇头,“我的老师向我表达过他浪漫的追求,不过我不想再傍男人了。”
沈绵对她的用词表示鄙夷,“你的老师?是谁?”
杨柳向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用法语说了一个名字。沈绵不由大笑,也不顾及用词了,“你真应该傍他!”
杨柳靠在骷髅的怀抱里,眸光虚无了一瞬,想起了陈年往事,“有时候,我倒是挺怀念汪朗廷的。”汪朗廷就是当年那个富商,现在已经移居国外销声匿迹了。杨柳轻敲着杯子,“那时的我,应该是一辈子中最幸福的了。”
“为什么?你不是形容你们是明晃晃的钱色交易。”
杨柳叹了口气,“那时我也是崇拜他的。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每天都有惊喜。现在呢,都是男人来傍我,没有人能够宠我了。”她无奈地两手一摊。
沈绵看着杨柳瘦削高挑的身材,墨蓝色的羊毛套裙让她更加冷艳,“你确实像一个17世纪的古董花瓶,不可方物又让人不敢碰触。”
杨柳夸张地捂着脸,用法语高呼,“救命啊。”
莫彬伫立在玻璃窗前,看着夕阳慢慢落下,黑色的西装和周围的白色墙壁都胧上一层橘色柔光,简约而深沉。杨柳和沈绵一起走出休息室,杨柳用力地抱了抱沈绵,眼角似有泪痕,“好好养病,我会去看你的。”
得知沈绵的病情,杨柳并没有如旁人那样痛哭失声。两个女子站在人去楼空的走廊。纵然是生死遗忘,此刻于她们也只是生活中的一丝微澜,她们已走过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