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的钟声响了,可怜的灰姑娘还没有遇见她的王子。
许小盈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轻薄的小礼服仿佛铜盔铁甲,压得她喘不过起来。她已经不想去看陆潇又在和谁跳舞,音乐起起落落,中规中矩的华尔兹烘焙着气氛,性感耀眼的探戈让人沉醉在眉来眼去的暧昧中,最后轻松随意的伦巴放松着疲惫的身体,脚步乱了,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午夜的时候乐队指挥停下来,敲着指挥棒和大家一起倒计时,四、三、二、一!旧的一天结束,新一天破茧而出,演奏者们兴奋地拉动琴弦,灵活的指头在黑白琴键上跳跃,欢快的音乐响起,舞池里的人们忘情而疯狂地拉着手跳舞。午夜之后,无需高贵。
李董梁董早已离开,陆潇退到门口,对莫彬交代了几句便悄然出门。许小盈放下不知第几杯酒,踉踉跄跄地向着他走去。
走进安静的夜色,才知道刚刚身边环绕的音乐有多么喧嚣。陆潇快步上了车,看了看表,十二点二十,不知沈绵睡了没,他要轻手轻脚地回去,不然吵醒了她,又该发脾气了。
沈绵的情绪很不稳定,有的时候一个人也会呆呆地哭出来。家里总是一片狼藉,可是他还是想回家。
只要她有片刻的安静,他望着夕阳下她坐在床边的身影,读着她留下的只言片语,逼仄的生活里就能浮现出永恒的宁静。
路虎慢慢地转弯,陆潇看了看不远处马路的入口,路灯孤独地彻夜亮着,已经没有多少车辆。
突然前灯的光亮中出现一个女子,刺眼的光亮让她不由得抬手遮住眼睛,摇摇晃晃地向车子走来。陆潇猛地踩下刹车,一瞬间额上已沁出冷汗。车子戛然停在女子身前,女子看着他咧开嘴笑了笑,好像在说着什么。
陆潇坐在位子上一时没有反应,下一刻他挂挡下了车,“许小盈,你怎么在这?”
“我来参加舞会啊。”许小盈醉醺醺地一笑,“我想和你跳舞啊。”她伸手搭上陆潇的肩,口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飘飘然地摆动着身体。
陆潇见她醉成这个样子,真不知是喝了多少。他摆脱她的手,“我送你回去。”
“好啊,太好了!”许小盈的声音懒懒的,头昏脑胀地鼓起掌来。晚风的吹拂下,她的脸上泛着潮红。
陆潇扶她上了车,把她安置在后排座椅上,系好安全带。他上了车,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她住哪里?
“你家在哪?”
许小盈醉眼朦胧地趴在窗上,昏暗的灯光在她眼前摇曳着,她手指往天上一指,笑嘻嘻地说:“在天上,下雨了耶。”
陆潇看了看,车窗上落了一点点的水滴,繁华过后,是一场夜雨。
他开动车子,驶入雨中。她烂醉如泥,小宾馆恐怕不安全,只能送她去酒店了。这么晚了,他送女人去酒店,应该也不会被人瞧见。
来到盛远,陆潇拿出员工卡开了房,前台的服务员礼貌地接待他,偶尔瞥一眼靠在陆潇肩头的许小盈,“陆总,请上三楼。”服务员亲切中带着职业化,示意电梯的方向,陆总带了个这样的女人,她特意开了间离电梯较近的房间。
陆潇道了谢,架着许小盈来到电梯口,许小盈依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沉醉地重复着,“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陆潇打开房门,送许小盈进屋,终于把她放在床上,他直起身松了口气,四周看了看,屋里什么都有,他从橱柜里拿了瓶矿泉水放在床头柜上,“我走了。”
“我喜欢你!”许小盈大声地抗议着,她念了一路,他就这样无动于衷吗?
陆潇看她不省人事的样子,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许小盈挣扎起身,奋力地跑上前抱住他,“别走。”
“我对你没感觉。再说我已经结婚了。”面对这个年轻的女子,陆潇只好劝道。
“当初你和我交往,怎么会没感觉。”许小盈赌气地绕到陆潇面前,踮起脚猝不及防地吻了他一下,陆潇微惊,下意识地摸了摸唇。
“怎么会没感觉。”许小盈直视着他的眼睛,已看到他眸中的波澜,她再次踮起脚去吻他的唇,陆潇脸一转,她的吻落了个空。
许小盈失望地看着他,伸手去解礼服的拉链。蓝裙褪下,她站在他的面前,倔强地看着他。
“不可能的。”陆潇的目光对上许小盈的凝视,似乎要把这句话烙在她心里。他不再理会她,迈步离去。
门嗒地锁上,外面的脚步声被厚重的地毯吸收。许小盈站在冰冷的空气里,雷雨哔哔啵啵地敲打着黑夜。她拥着挂在身上的礼服,慢慢蹲下。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毯上,殷晕开来。终于隐隐的哽咽变成了大声的哭泣,酒精的作用和气息的抽噎让她头痛欲裂,泛滥的泪水灼烧着她的双眼,“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恨你……”
陆潇回到家,轻轻打开门,进屋的一刻,灯忽然亮了。沈绵从沙发上坐起身来,“你怎么才回来。”她的脸色不好,集结着怨气。
坐在一边陪她的保姆从瞌睡中惊醒,担忧地看着陆潇。
陆潇皱了皱眉,“你还没有睡觉?”
“沈小姐一定不要去睡。”保姆解释着,沈绵不知犯了那股倔劲,非要等陆潇回来,她只好在楼下陪着她。
陆潇走上前不由分说抱起沈绵,“上楼去休息。”
保姆松了口气,准备收拾收拾客厅就关灯。沈绵被陆潇抱着上楼,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你身上什么味道?”
陆潇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我去洗澡。”也许是舞会上的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已经凌晨了,他仍旧去冲了个凉,出来沈绵正背对着他躺着,陆潇以为她睡着了,悄悄地躺在床边,眼皮沉重了起来。
“好痛。”沈绵蜷成一团,喃喃地说。陆潇闻言凑过去,紧张地看着她,“哪里疼?”
“肚子痛。”沈绵声音微弱,“我好冷。”被子下面,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陆潇从背后搂住她,她手脚冰凉,刚刚在楼下她明明也盖了被子啊,竟然会这么冰。他的腿去寻她的腿,沈绵贴在他的胸口,忽然而来的温热让她开始出冷汗。
和外面的阴雨一样潮湿,让人心情抑郁。
“什么味道?”沈绵不悦地转过头闻了闻,“这不是你的味道。”她猛地起身下了床,离陆潇远远的,“我不喜欢。”
陆潇打开灯,看着她光着脚站在地毯上,睡裙下露着小腿。他有些着急地说:“你别站地上,快上来。”
沈绵赌气地向后退了一步,“你为什么会有别人的味道?”
陆潇无奈地抬手闻了闻,“什么味道啊?我已经洗了澡了。”
沈绵气得脸色发白,“就是有就是有!你骗人!”她拿起枕头向他砸去,陆潇伸手挡住她的攻势,从另一边下床,示意她不要急躁,试探着问:“我去隔壁房睡行不行?”他回身将空调调高了一些。
“这气味已经有了,你去哪都有!我讨厌你!”沈绵霸道地叫喊着。
“那你要我怎么办?”陆潇抱着被子站在门口,被她逼得欲哭无泪,三更半夜的,外面还下雨,难道他要回酒店住吗?
“你是不是抱过别人!”沈绵大声质问着,一张脸气得通红。陆潇怕她情绪太过激动,忙缓和了语气,“真的没有。”
“你骗人!大骗子!”沈绵气愤地冲过去,挥拳就打他。陆潇拿被子挡着,被逼出了卧室,“沈绵!”他唤着她的名字,她却像疯了一样,用力地推他。
“我到楼下去睡,可以了吧。”陆潇妥协道,跑到了楼下。保姆听到喊声从房里出来,惊讶地看着气急败坏的沈绵,陆潇已经到了楼下,保姆担心地问道:“陆先生,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就这样吧。”陆潇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宿,其实根本算不上一宿,只剩三四个小时就天亮了。
沈绵冲回卧室,陆潇和保姆以为她没事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门砰地打开,沈绵抱着一盏陶瓷的床头灯出来,“你去死!”
“沈小姐!”保姆吓得魂飞魄散,这么大的东西是可以把人砸死的啊!她跑过去要抓住沈绵,沈绵已经用全力把床头灯扔了下去。
陆潇见她气势汹汹地出来,紧接着一个庞然大物飞了下来,他从沙发上跳起来,往后一躲,啪地一声巨响,床头灯砸在沙发前的木几上,离陆潇只有不到一米远,瞬间摔了个粉碎,碎片飞溅,陆潇只觉脸上一痛,伸手一摸指尖上染了血迹。
“陆先生你没事吧。”保姆的声音带了哭腔,她吓得不知所措。
“你看住沈绵。”陆潇大声喊道,她砸东西也就算了,自己别跳下来。
沈绵又回房掀了被褥床单,一股脑地向楼下的陆潇砸,恨不得让他粉身碎骨,一边大哭着叫道:“我讨厌你!滚出去!”
陆潇退到门口,担忧地看着躁狂的沈绵,“别扔了,我这就走!”他撩开窗帘一看,外面倾盆大雨下得正酣,自己只穿了睡衣,走到哪里去。
“沈小姐,有电!”保姆一声惊呼,只见沈绵拔了加湿器,里面的水晃晃荡荡地四溅,她举起用力地朝陆潇掷去。
陆潇向右一闪身,加湿器在门口嘭地崩裂,水流了一地。沈绵又疯了一样地四下找东西,陆潇担心她再拿什么电器,一不小心触电就坏了。他趁她不留神的功夫,冲到木几处拿了车钥匙,刚下床没来得及穿鞋,脚也被玻璃碎片割破了。沈绵再出现在楼梯口时,陆潇打开门快速地喊道:“你看着,我走了!我走了!”
他出去关上门,檐下一阵风吹来,刚紧张出的一身汗瞬间冷了,他打了个喷嚏。雨点密集地砸在地上,他却连伞也没有拿,只好冒着雨跑到车库,钻进车子把空调开到最大。
几步的距离他身上已经湿透,车库里没有雨,可是他看不见家里的情形,不知沈绵安静下来没有,他把车子开出库,开到了门口。脚下似乎扎了玻璃,火辣辣地疼着。陆潇熄了火,雨刷器把雨水打成了一片片雨帘,顺着窗边滑下。窗户里有灯光透出,隐隐约约看着沈绵正激动地大哭。保姆在一旁焦急地劝着。
沈绵需要住院了。
陆潇一直不愿面对这个事实,医生曾劝过他,把病人送到医院会有更专业的看护,避免给家人造成伤害。可是他不愿意让沈绵去那个冰冷的地方,那不是她的家。
陆潇坐在车子里,车子孤零零地停在门前的空地上,微弱的前灯照着家的方向,灯光里倾泻而下的风雨格外清晰,好像黑夜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