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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五人半死不活地趴在藤屉春凳上双目紧闭,臀腿处血迹晕染,惨不可言。

堂下准备已久的郎中围在几位公子身旁,又是诊脉又是上药,血腥气在整个公堂上弥漫开来。

最惨的还是沈元宝。一个顶罪的下人,自不会有人专门去为他抬来一架床,也没有郎中为他治伤。

他被杖责百下,趴在官府的长凳上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掀不开。他身上呼吸起伏都弱了下来,眼见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很快就要死了。

祝星施施然从椅子上站起,白纱堆叠而下。

孙县令问:“姑娘这是……”

“我家姑娘体弱,闻不得血腥味儿。你这里乱糟糟的,若是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青椒一脸嫌弃,糟心地看了眼藤屉春凳那里,只见白花花和红艳艳的一片,怪恶心的。

孙县令松了口气:“既如此尔等先行退下吧,明日我会登门道歉。”

祝星抬足便走,百姓们自发让了一条路出来。

今日可把他们看爽了。

孙县令脾气太好,平日里孙公子等一行纨绔不受他管束,每次都是他跟在后面道歉。孙县令每次道歉时都十分诚恳,而后摆出一副囊中羞涩的清官样。

道歉只是口上道歉,百姓们的损失是一点也不会赔的。

见祝星等人离去,孙县令摆摆手,将几个人抬回后堂好好医治。

虽不说是光天化日,但几个人伤口位置敏感,刚刚让郎中上来不过是权宜之计,避免伤口再恶化。

现在总不能让一群最低下的老百姓还看着几位公子的尊贵之躯。

孙县令压根看不起百姓,却又要依仗着百姓来博得清名。

“大人,沈元宝他怎么处置?”刘主簿一面跟着孙县令回后堂,一面问道。

孙县令愣神:“他还活着?”

“我刚刚粗看了一眼,也就那一口气吊着。他那腿上血肉模糊的,估计快没命了。”刘主簿老老实实地答。

“哦,这样啊。”孙县令心说死了就好,当下直接摆摆手,“快死了也就不要让郎中费心了,找两个人把他抬到别处去,要死不要死在县衙,晦气。”

刘主簿莫名其妙从心中升起些苍凉之感,强行按下后道:“是,大人。”

孙县令便急不可耐地快步去看儿子,刘主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更冷了些。沈元宝自打出生就在孙家做下人,到最后孙家出了事,要顶罪的还是他。

若以后孙县令官场上出事,谁知道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沈元宝?

刘主簿心中渐冷,脑袋清醒了不少。今日在公堂上他就是为了拍孙县令的马屁才一直针对那群人,现在想来那群人背景不浅。

偏偏孙县令看他针对也没有一星半点提点,任由他得罪人。

还好那些人没有追究。

“主簿?”刘主簿吓了一跳,弹了起来。

看清是衙门中的衙役后他啐了一声:“作死啊,吓人一跳。”他撇撇嘴,“正好,你们把沈元宝扔到老地方去,别让他死在衙门里,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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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令。”衙役迟疑了下说,“他还没全死,送到那里就真活不成了。”

“大人让他去的。”刘主簿冷冷道。

衙役不敢细思,低头应下,往正堂去。

沈元宝已经失了下半身的直觉,使尽全身力气扒着身下的凳子,衙役们怎么也分不开。他的裤子和身子粘连在一起,血肉和布料混做一堆。

衙役们也觉得弄了一会儿也觉得弄个死人并不怎么好,于是将凳子和人一道抬着走了。

沈元宝觉得自己飘飘忽忽,如坠云端。身上的痛楚已经不见,只余下无限的疲惫与迷惘。他什么也不想,只想一觉睡去,再也不管尘世。

虽然不甘,但是他已经替孙家顶罪,家里人应当不会有事了吧。

衙役抬着沈元宝从公堂后门出去,一路行一路四下张望,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他们选最僻静路走,越走路上越暗,铺子越稀。

他们在一扇上了锁的小城门前停下,然后用钥匙开了城门,抬着沈元宝走向了另一端。

另一端和繁华的薛郡相比,宛如修罗地狱。

这里是薛郡的乱葬岗,尸体横生,蚊蝇肆虐,腐臭扑面而来。

衙役们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一个两个还是忍不住呕了出来。

“草,这味儿。”

“赶紧扔了走了吧,我要……呕……”

两人手一松,将沈元宝连人带凳子丢在这里,看也没看直接走了。

小城门再度落锁。

沈元宝因为猛然下落有了些知觉,下半身火辣辣的痛将他惊醒。他虚虚地睁开眼,眼前的重影儿慢慢合在一起。

大约是回光返照,他看着这人间地狱看得格外真切。

他的四周堆着各式各样的尸体,有达官显贵,也有街边乞丐。他身边是具蓬头垢面小男孩的尸体,小男孩早已经被冻得硬邦邦,身上只剩下嶙峋的骨头。

沈元宝的眼皮有些痒,他感受到冰凉滑腻的触感自他眼皮上游曳而去。

他一动不能动,一动不敢动,看到一条黑色的小蛇游了过去。那蛇有毒牙,有毒。

虽然他快死了,但不想被蛇咬死。如果他能不死,他更不想死。

朦胧月光照在他身上,他开始反思起这些年在孙府为虎作伥那样久,是多么错误的一件事。他这时候后悔了,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去孙府做事。

沈元宝突然眼前一黑,而后听到有人在他头顶说话。

“来得正好,还没死透,把他带回去给姑娘吧。”刀疤脸戴着面罩低下头去,确认了一下,“这脸看着真喜庆,元宵似的,一定不会认错。”

瘦猴搡他一下:“边儿去,这儿这么脏,别带错了。”他问沈元宝,“你是沈元宝么?”

沈元宝愣住,这些人是来救他的么?

“你是沈元宝,就眨眨眼。”

沈元宝不想死,用尽力气眨了眨眼。

“嘿,你看我说是他吧。”刀疤脸得意忘形,又感叹,“没想到薛郡外表看上去金玉其外,竟然还有这样一块地方。我说来时不见这城中一个乞丐,原来是都到这里了。啧。”

“别废话,带人走。”

沈元宝再度陷入昏迷。

……

“姑娘,人醒了!人醒了!哇,和您说的一模一样,就是这个时辰醒了!”沈元宝一睁开眼,看见那日在公堂上的绿衣小姑娘,脑子虽然迟钝,却也明白是他们救了他。他一时之间心中感慨万千,更不知道他们意欲何为。

又有生存的喜悦,又有对活下来不确定的惘然。

祝星正坐在窗前喝茶,闻言点了点头,继续看着手中书,不曾回头看人一眼。

沈元宝四肢躯干均不能动,只能转着眼珠子。他一转眼,就看到窗前坐着个少女。少女背对着他,他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

他虽看不见少女的正脸,却见她只是懒散地坐在美人榻上,白色底的软烟罗纱长裙如云般偎在她脚边,像是扯了漫天的云霞为她裁制而成。

“多谢,多谢你们救我。”沈元宝彻底没了嚣张的气势,十分踏实地趴在床上,萎靡了不少。

青椒只是对他笑笑。

少女不说话,房间内只有一片沉默。

沈元宝刚醒过来,意识和精神都十分薄弱,多撑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疲倦。只是祝星一时不说话他就心中惴惴,总摸不准她的想法。

毕竟现在他的生死都又她决定。

祝星看完最后一行字缓缓将书合上,行云流水地下了榻步至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沈元宝。

她问:“你是主谋么?”

沈元宝怔怔,这次坚定地否认:“我不是主谋,我根本不知道他们画了伤口陷害人之事!”

青椒问他:“那为何公堂之上你要承认啊?那日你虽然挺讨人厌的,我也不觉得你能威胁到主子头上去。”

沈元宝饼脸苦笑:“我被传唤之前,孙夫人以我亲人为把柄要挟我。若我不就范,我家人便要和我一起死。”

“没想到你对家人还不错。”

沈元宝讪讪的,他之前一直帮孙焕做些小偷小摸的坏事,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夸他,一时间很不好意思。

“细说来,你与我们也没什么仇,等你好些了,便离去吧。“少女的脸被透过窗户纸的光影覆盖,沈元宝并不能看清她的长相,却听清了她这么说。

“我无法回去,请你们收留我!”沈元宝只觉得戏剧。他的东家要杀他,救他的却是与他有过口角的“仇人”,说来倒也可笑。

“你希望我收留你?”祝星淡淡问道。

“是,希望姑娘收留我。”沈元宝嗓子嘶哑,“我知道孙府的事太多,加上这次去顶罪,孙家人绝不会容忍我活着。若他们看到我活着,我一定会再死一次。”

祝星唇角微扬,眼睫垂下:“可是我没有收留你的理由。我还要赶路,并不会久留于薛郡。”一字一句,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就像一个海妖,一步步引诱着猎物进入她的陷阱。

“孙躬其人睚眦必报,心眼极小,他定然不会简单放过姑娘。姑娘若能收留我,我一定将我知道的孙躬之事尽数交代。”沈元宝咬牙,这是他最后的作用。

“孙躬?我还不放在眼里。哪怕是贺滕来了,见到我也要毕恭毕敬。”祝星漫不经心地端起架子。

事实她是信口胡诌,只是不将主动权交在对方的手中罢了。

沈元宝果然深受打击,自以为没用。

“不过我倒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她笑笑,“你听说过幽州刺史,祝严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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