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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星还没来得及失落就被他打断,心头那点儿怅然很快被风吹散,专心致志地望着眼前人。

“我没事。”她平静地开口。

她确定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自己都没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偏偏他玄妙地给她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因而隔着幂篱,祝星目光大胆地描摹着他的轮廓,若有所思。

少年十分守礼,自第一眼与她对视后便一直微垂眉眼站在不远处,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听她说自己没事,他略明显地松了口气:“那就好。”依旧矜贵地站在原处,与他衣衫上鹤一样优雅。

他骄矜的模样让她更觉得熟悉。

她简直想脱口而出,这个弟弟我是见过的。

事实上她没见过。

“我是香斋的主人。”少年缓缓开口,声音清朗,“我的姓氏不方便言明,名中有一字为‘豫’。”

“哪个豫?”祝星静静地望着他问。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的‘豫’。”他口齿清晰,一字一顿,郑重地将自己介绍给祝星。

这是宗豫第一次以人的形态见祝星。

“豫么?很好的字。象之大者为豫,六十四卦中地十六卦也为豫卦。在卦中,豫既是快乐,也是忧患,即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给你取名字的人有大胸襟。”祝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初见之人说这么多,将之归结为刚看过《步天歌》技痒,以及他身上那股没来由的熟悉感的缘故。

宗豫神情微动,一瞬面上又是波澜不惊。

他微笑道:“是我父……父亲为我取的名字,你手上拿着的就是我父亲的遗物。我只知是古籍残页,却不解其意。”

祝星了然,替他解惑,摇了摇手上残页道:“这是占星入门书《步天歌》的前三句,你父亲既收藏此物,想来也对占星一事有些兴趣,给你起这个名字便顺理成章。他很爱你,对你的期望很高。”

多年疑惑解开。

宗豫鸦睫扑簌,还是没忍住望向她,目光缱绻温柔,穿过幂篱落在她身上,情意炙热浓烈。

祝星微讶,虽有幂篱遮挡,她还是感受到了一刹那那样饱满的感情。

她想或许他是思及亡父才有如此大的情感波动,真是太可怜了。

再一垂眸抬眸,他眼中方才的感情全然不见,甚至让人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多谢你。”他轻轻道,身影随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变得愈发寥落。

祝星见美人脆弱,多了几分怜惜,故意逗他说话:“谢我什么?”

“谢你告诉我父亲的期望,为我解了这残页之惑。”也谢你在我危难之际伸出援手,谢你一直陪伴左右。

祝星莞尔:“小事。”

“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是解决许多年来疑问的泼天恩情。”宗豫顺理成章,“你帮了我,为表谢意,二楼所有古籍皆赠予你,今日在香斋一切费用也由我承担。”

祝星惊讶中带着笑意:“古籍珍贵,君子不夺人所好,能一观已经足够。”

宗豫望着她,好半天挪开眼神才说:“一切随你,日后你来香斋

,随意到二楼来,任何人都不许拦你。你若想借阅也可自由带回去,日后再归还就是。”有些别扭,似乎是因为她不收他送的古籍。

“好。”祝星答应,哄孩子似的,心中古怪极了。

这该死的熟悉感。

她伸出手,夏日的纱袖下隐隐可见白生生的手臂。衣袖微落,便露出纤细的手腕又说:“物归原主,豫公子。”

宗豫愣了下,双手接过残页,抿了抿唇问:“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可见他内心远不如他面上这么平静。

“免贵姓祝。”

“祝姑娘。”他终于可以这么叫她了。

宗豫还欲多言,身后的房间传出一阵清脆的铃声。

他抱歉地对祝星道:“我还有事,要先离开,下次再聊。”铃声是他与零一的约定,一旦王府有事,零一便摇铃带他离去。

祝星颔首:“好。”这人身上有太多秘密。

宗豫又深深地看她好几眼,才转身打开身后的房门,消失在二楼。

他来得突然,离去得也匆匆。

神秘极了。

祝星眨了眨眼,心头的熟悉感因为人的离开缓缓散去。她又面向黄花梨的长桌,信手捡起古书翻阅。

刚才的事似乎对她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不多时,老板才从楼下上来问:“姑娘,您这书看得如何了?您看您喜欢哪些书,都可以给您包好带回去的。”

幂篱之下,祝星笑笑:“古籍珍贵,能一观已是很好的事,若让您割爱,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老板满头大汗,心说主子叫他们搜集如此多古籍便是因为祝姑娘爱看书,现在祝姑娘不收,他们好为难啊。

看他苦着一张脸,祝星心中已有决断。她试探着道:“我对其中几本很有兴趣,不知可否让我带回去借阅一番?”

老板长出口气:“哎,哪几本?我这就给您包起来带走。”

殷勤得过头了。

“只是借阅。”祝星点了几本名字让她感兴趣的书,又觉得他没有听到借阅二字,仿佛这些古书是什么烫手山芋,急于将之送出。

明明二楼根本就不让旁人上来,真是怪异的反差感。

老板将祝星点的书挑出,将帕子重新打结,把古书包得更严实了些,然后抱起:“好的,借阅。”

祝星随老板回到一楼。

见老板怀中抱着的古籍,一楼中的议论更热烈了些。

“竟然能从二楼拿书,究竟是什么人。”

“我上次要往二楼去,结果险些被这懒老板一通暴打!”

“他宝贝他那些古书跟眼珠子似的,这能同意卖给别人?嚯!”

……

多是艳羡之语。

读书人以书为食粮,见诸多好书都被祝星一人带走,心中又奇又羡。

“陈兄,你说说这姑娘是什么人,能得这懒老板如此另眼相待。”青衫书生问一旁端正严肃的蓝衫书生,“刚刚进来听他们议论有人上了二楼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

蓝衫书生赫然便是刚才在二房中出现的陈端,他与青衫是同窗,今日相约来书肆淘书,临行前路

过二房才去探望一二。

没想到祝清若受了伤,他此时心情极差。

陈端抬眼,就看到柜台前静静站着的祝星,身姿挺拔,落落大方,于是对友人道:“必然是京中哪门显贵家的贵女,就算知道是谁又能如何?还是好好看书吧。”

青衫书生摇了摇头:“陈兄,你就是太过死板。若是能得这姑娘的青眼,怕是书都不用读了。”

陈端也摇头:“怎能靠女人成事?还是自己追求得好。”

青衫书生一笑:“我不该与你说这个,你都有祝三姑娘了。”

陈端这才瞪他一眼:“我与三姑娘尚未成婚,你切不可说这些扰她清誉。”

青衫书生讨好地笑:“是,我错了,陈兄。”

眼见着老板亲自送这烟色罗裙的少女出门,青衫书生叹息:“有权有势可真好啊,懒老板这样的人也要殷勤地伺候着。”

香斋内不少人与他有同样的想法。

甚至还有人刻意追出去看少女坐得是哪家马车,然而只见马车规制与一般大家出行所用一模一样,并没什么刻意显示身份的记号,只得作罢。

自香斋出来,马车又向着京中最大的首饰铺子去。

与香斋的懒老板一模一样,玲珑坊的老板见了祝星同样十分殷勤,有什么珍奇的首饰都往她面前推,镇店之宝那支八仙钗头凤都拿了出来,还不忘天花乱坠地一通介绍,将坊中其他贵女都看傻眼了。

祝星花钱也大方,给自己买,又给青椒与花椒买,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京中最大的裁衣铺锦绣阁亦然,老板娘见了祝星将什么压箱底的好料子都掏出来,拿着尺就要为她量体裁衣,热络得让人心惊肉跳。

之后一并去了许多地方都是如此,掌柜们见了祝星像是见了财神爷,巴结得过分。

直到最后她们去京中最大的酒楼云来客栈用饭,客栈老板还单独送了好几道菜给她们,皆是菜单上没有的,又是祝星爱吃的。

祝星逛一次京城,将高高在上的公子贵女们都惊动了一把,好奇她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得到众多老板的青眼。

照理说能把铺子开成京中头一份的掌柜都应该不会对某一位客人单独假以辞色,偏偏这次来了个例外,让这些顶有钱的老板都纷纷低下头来谄媚讨好。

将京城众多店面逛了一遍,马车往祝府走。

一路上有心刺探祝星是何人者都被暗中潜藏的暗卫撂倒,无人知晓让所有老板为之低头的少女究竟是谁。

但更因如此,神秘感催生了流言的发酵。

还未到祝府,祝星已经被安排了各种身份,譬如皇上失散多年的掌上明珠等等。

还不知自己成了掌上明珠的祝星在马车中安然坐着,手上是从香斋借来的古籍,记载了巫族全灭后六国人尽染怪病,短折而死,无药可医的可怜模样。

她最喜欢看这些。

青椒还在收拾着马车上的东西。祝府马车和她们之前出行时用的马车相比差太远了,放些东西都放不下。

“姑娘,京中的掌柜们可真热情啊。”她一面收拾,一面看着琳琅满目感叹。

花椒深知掌柜们热络背后的含义,此时缄默不语,生怕被聪慧近妖的姑娘看出端倪。

紧接着她就听到姑娘轻飘飘地道:“嗯,是很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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