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宵想杀掉重瑜,这是毋庸置疑的。
收回自己的视线，重瑜回头看了一眼原无心。
他不明白原无心为什么现在会来，两人在密室的时候,不是差不多都不死不休了吗？
暂且将这个问题放回肚子里面，重瑜朝着云子宵迈了一步。
这一步,立刻让原无心一字一顿地叫出了重瑜的名字：
“重、瑜！”
语气里面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
重瑜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又朝着云子宵迈了一步。
这一步，让在场两人的反应截然不同——
原无心的脸越来越黑，而云子宵的眼睛越来越亮。
可下一秒,云子宵又像是想起了他自己的目的,他皱了一下眉,眼眸中含的亮光一下子弱了下去,随后他抬起手，剑尖直指重瑜的胸膛,说道：
“别过来了，我会杀了你。”
“你要……杀了我？”
重瑜轻笑了一声，他仿若被真正的心魔附体,对着云子宵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
不管不顾云子宵的威胁，重瑜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云子宵没想到他都如此威胁了，重瑜竟然还敢上前，于是他不由得皱紧眉头，厉声喝道：
“别过来了。”
“我就算要过来,你会怎么样？”
重瑜笑吟吟的，看不出有什么害怕的意味,他越发上前,直指剑尖真的抵上他的胸膛。
云子宵咬牙,他没有往回收剑，但同时也没有继续把剑往前伸。
见云子宵不动，重瑜忽然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后，重瑜安静下来，他认真地看着云子宵，歪歪头，问道：
“你真的要杀掉我？”
云子宵咬牙，他握住剑柄的那只手用力，手指发白：
“别再过来了。”
“那你要我走？”
话虽这么说，可重瑜还是继续往前走了一步，剑尖顺势没入他的胸膛。
云子宵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凝滞。
重瑜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一声脆响，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对云子宵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的剑比起我想象中要锋利。”
如果是旁人这么做的话，他的胸前早已血流成河，可是重瑜现在的傀儡躯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至少他没感受到不适。
有些血液不可避免地从伤口中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站在重瑜身后的原无心立刻皱眉，他压低声音，喊道：
“重瑜。”
重瑜对着身后抬起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
很奇妙的是，本来已经打算出手的原无心，在那一刻愣了一下，他安静了下来，将手中的灵力挥散，然后继续冷着一张脸，看重瑜接下来怎么做。
“你……”
其实云子宵在原无心汇集手中灵力的时候，他就已经警惕万分。
他都做好了原无心攻上来的准备，结果没想到，原无心会突然散掉灵力，最后云子宵也只好散掉灵力。
但是云子宵不敢放松，他紧紧地盯着重瑜，握住剑的那只手手臂肌肉紧绷，只需一秒，他就能挥出石破天惊的一击，将面前的人绞得粉碎。
“‘我’什么？”
重瑜不慌不忙，他微微侧过身，让剑锋从他胸膛里面抽出来，然后他伸出一只手，指尖在剑尖上一抹，红色的血迹晕染开来。
在云子宵的注视下，重瑜一边用沾染着血迹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剑锋，一边轻轻地靠近。
红色的血迹在银色的剑锋上留下点点红痕，鬼魅而旖旎。
那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锋锐的剑身上，如蜻蜓点水，但是每一下都让云子宵心如擂鼓，轻薄的剑身在此刻重达千斤。
明明是血腥的场面，此时此刻，却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意味，那点点红痕不是血迹，倒像是一位涂着口红的美人，一点点亲吻过来。
云子宵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明明可以抽回自己的剑的，但在那一刻，他的身体已然石化，最后只能被眼前的重瑜接近，僵硬地看着重瑜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放大。
重瑜最后走近了云子宵，他看了一眼云子宵额间的一抹红印，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紧接着，他将手搭在了云子宵握剑的那只手，慢慢下压，同时在云子宵面前循循善诱：
“好了，云师兄，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想杀我。”
饶是修炼无情道，云子宵一向冷心冷情，但是他还是不免被重瑜蛊惑，慢慢地垂下了手，将那把剑垂在了身侧。
云子宵垂下眼眸，他没有挣脱重瑜握住手腕的那只手，低声喃喃道：
“可是你……我……”
他想说的话，很多，但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确是不想杀掉重瑜的。
就算是被心魔缠身也好，与世道不符也罢，云子宵还是不想将最后一丝幻想全部灭杀。
这么想着，云子宵心中一片激荡，情绪翻滚之下，他竟然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身体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重瑜被吓了一跳，他连忙扶着云子宵缓缓靠在那块岩石上，问：
“你没事吧？”
这种情况，怎会没事？
云子宵捂着自己的胸膛，他修习的所谓无情道，正扰乱了灵力流转，他体内一塌糊涂。
可云子宵还是面上不显，他对着重瑜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攥着剑，说什么都不放开。
“你这又是何必？”
重瑜拿手指戳了戳云子宵的脸颊，在云子宵的脸颊上留下一点红色的印子。
云子宵闭眼不看，试图平静下来，可是心脏还是跳的厉害。
心烦意乱之下，云子宵咬牙切齿道：
“你坏了我的无情道。”
重瑜愣了一下，随后咯咯笑道：
“你之前的算什么无情道？”
他低下头，在云子宵耳边，缓缓说道：
“你的心魔，并不是因为无情道吧。”
云子宵猛然睁开眼睛，看向重瑜，眼神如刀。
要是眼神能化为刀子的话，重瑜怕不是死了几百次。
顶着云子宵的眼神，他叹了一口气，重瑜的语气最后还是软下来，他对着云子宵，认真地说道：
“云子宵，我原谅你了。”
云子宵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重瑜复又伸出手，将云子宵脸上的红色印子给擦掉，他低下头，温柔地说道：
“我说的是真的，云子宵，我从来，从来没有怪过你。”
云子宵感受到自己嘴里发苦，他闭上了眼睛，片刻后，他看着重瑜，红了眼眶：
“可是……如果当初我在你身边的话，你不会死。”
重瑜怜悯地看了一眼云子宵，他轻轻地抚摸着云子宵的头，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可怜的、落水的小猫咪：
“云师兄，我再说一遍，我的死，和任何人都无关。”
纯粹是他但是玩游戏脑抽，一时之间找死罢了。
云子宵抬起头，他看向重瑜的双眼。
仿若是透过傀儡那对无机质的眼球里面看到了深藏之中的灵魂，云子宵释然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里面的潜台词，他又呕出一口血，苦笑：
“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我在庸人自扰？”
重瑜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他蹲在云子宵身边，微微一笑：
“你想通了就好。”
既然是当事人都三番四次的表示，云子宵当然能够放下这个困扰他多年来的噩梦。
然而，不知为何，本应该解开心结，云子宵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十分难过，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裂开来。
而这时候，重瑜见云子宵露出释然的表情，他满意地点点头，以为自己解决了对方的心魔，于是准备站起来离开。
“等一等。”
在重瑜起身的那一刻，云子宵一把抓住重瑜的袖子，他抬起头，问道：
“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一个什么地位？”
重瑜愣了一下，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垂下眼眸，避开了云子宵执着的眼神，随后他低声说道：
“曾经……某段时间的朋友。”
闻言，云子宵睁大了眼睛，他的双唇颤颤，最后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曾经……某段时间？”
对于重瑜来说，当初给云子宵当陪练刷好感度，纯粹是一时之间心血来潮；
等新鲜劲过去了，重瑜选择离开，便是说明这段关系的结束。
这也是为什么重瑜后期在游戏里面，即
便是快死掉了，都没有向云子宵求救的原因。
虽然这么说有点渣，但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重瑜玩游戏，也从来不会把一款游戏玩第二遍。
“不然呢？”
重瑜十分疑惑。
沉寂了几秒后，云子宵身上突然爆发出灵力，其中之霸道，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重瑜给冲得老远，在半空中滑过一道弧度。
原无心一把接住重瑜，重瑜后退几步，他在原无心的怀里惊魂不定，问道：
“他怎么了？”
久违的……他的傀儡。
怀里抱着独属于自己的傀儡，原无心的心情很好。
体内灼热的冥火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共鸣，不再如同针扎，而是暖了一下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原无心趁着重瑜还在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动作，轻轻的，用唇蹭了蹭重瑜的耳朵。
软软的，凉凉的触感。
十分熟悉，熟悉到他几乎想要向原来一样，不顾一切，把他的傀儡重新死死地抱在怀里，去除掉所有的阻碍，肌肤相贴。
原无心不禁一下子收拢了抱住重瑜腰上的那只手，像是一只恶龙，终于找回了他最珍贵的宝石。
“主人？”
腰上的力量越来越大，重瑜感到有些奇怪，他勉强回头看了一眼，而这么一眼他同时脱口而出“主人”两字。
等意识到自己又叫错之后，重瑜黑了黑脸，他又重新叫了一遍：
“原无心？”
原无心回过神来，他不满道：
“叫我‘主人’。”
重瑜：“……”
“好了，你说云子宵？”
原无心抽空抬眼看了一眼远处灵力暴涨的人，他淡淡地说道，
“哦，他走火入魔了。”
远处的云子宵周身的灵力暴涨，外泄的灵力掀起了他的衣袖，同时将四周冻结了起来，天空为之响应，天上渐渐飘起了雪花。
重瑜从原无心的怀里挣脱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不是说了我的死跟他无关吗？他怎么还……”
“哼。”
原无心冷哼一声，双手抱胸，不说话了。
另一边的云子宵走火入魔之后，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察觉到体内灵力暴走之后，他咬牙动身坐了起来，盘腿而坐，试图将暴涨的灵力重新理顺。
“原、原无心？”
重瑜从未见过这种阵仗，但是看样子他也明白，要是放任不管的话，不远处的云子宵怕不是会直接爆体而亡，于是重瑜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放在了原无心的身上。
就像是这样。
哪怕重瑜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一直努力在学会自己克服和解决一切难题，但是，还是下意识的，重瑜会把第一时间和第一反应，把求助的目光放在原无心的身上。
他在潜意识里面相信，原无心是能够信任的，能够帮助他解决问题的。
在重瑜的注视下，原无心沉默了。
血红色的眼瞳闪了闪，最后原无心别开脸，嘴上不饶人：
“本座凭什么帮你？”
豁出去了。
重瑜咬牙，他上前一步，对着原无心发誓道：
“你帮我救他，我……接下来一个月，我便是你的傀儡十一。”
原无心扭头，他挑眉：
“你说的？”
重瑜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重重一点头。
为了增加可信性，重瑜磨了磨牙，他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后，对原无心说道：
“主人。”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怀念的词语。”
原无心玩味地说道。
随后，他像是大发慈悲一般，一点头：
“好吧，本座接受这个交易。”
“那？”
“接下来，本座要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能阻止。”
“……是，主人。”
得到满意答复之后，原无心当着重瑜的面，忽然笑了。
重瑜看见原无心的笑容，他怔然片刻，心
里猛的一跳——
很奇怪，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原无心的这种笑容。
带着一点得逞后的孩子气，竟然多多少少有些可爱。
在重瑜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原无心走到重瑜的身边，他以一种占有者的姿态把重瑜挡在身后，然后对着远处正在走火入魔的人说道：
“本座倒是不明白，你们这些所谓的正道，为什么就那么容易走火入魔。”
听到此等阴阳怪气，站在原无心身后的重瑜，他忍不住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在原无心的腰部戳了一下。
这句话果然有用，云子宵勉强睁开眼，看向了原无心。
天空中的雪花越来越多了。
周围的温度逐渐下降，冰霜顺着水流向原无心蔓延，逐渐到了原无心的脚边。
而原无心体内有冥火，体温较高，此时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有白汽吐出了。
“本座说的有问题吗？”
原无心眼角红痕越来越明显，他越发猖狂起来，
“你们正道真有意思，总是压抑欲望，总是说不能被欲望驱使，结果呢？每一个面对自身欲望的时候，就会溃不成军，真的是太好笑了。”
云子宵：
“闭嘴，魔头！”
“小道长，你还拿什么剑？”
原无心继续说道，“你手里的剑，都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此话一出，云子宵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呆呆地立在原地，过了十几秒后，他突然松开了手里的剑。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重瑜站在原无心的身后，他瞪大了眼睛，立刻从原无心的身后走了出来，心疼地问道：
“你干嘛把剑丢开了？”
要知道云子宵一向都是剑痴，如果剑痴丢掉了自己的剑，那意味着什么？
云子宵没有理会重瑜，他低声喃喃了几句。
两人隔得太远，重瑜没有听到云子宵在低声说什么。
为了搞清楚云子宵的情况，重瑜刚刚准备开口询问的时候，云子宵忽然开口说话了：
“你说的对，我不诚。”
重瑜：？
这时候，云子宵像是想通了什么，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了重瑜。
素日里面冰冷的脸上，此刻柔化了许多，云子宵周身的灵力依旧在翻涌，但是这时候却隐隐有了平稳的趋势，不再那么狂暴；
银灰色的眼眸里面渐渐多了清明，更深处盈着一点点暖意。
云子宵重新握上了身侧的剑，然后对着重瑜说道：
“剑的精义，在于诚。”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论是剑道，还是无情道，都在于诚。”
重瑜被云子宵如此的视线注视着，不知为何，他有些害怕，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云子宵目光灼灼，对着重瑜说：
“我喜欢你。”
重瑜：“……”
云子宵还说道：
“我问心无愧。”
重瑜都呆住了。
他……魅力应该没这么大吧？
另一边原无心的脸直接黑了，他伸手掐出一个法诀，瞬间从他的影子中蔓延出黑色的物质，这些黑色的物质一把吞掉了呆滞的重瑜，随后他也消失不见。
云子宵这时候正忙着调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原无心带走重瑜。
等两人的身影同时消失不见，云子宵眼中寒意大盛，但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又再度淡漠下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轻笑了一声，最后长长地叹息。
在于诚。
他也知道，重瑜并不“喜欢”他。
或许重瑜自己都没注意到，在他和原无心说话的时候，虽不明显，但是云子宵能察觉出来，重瑜在原无心面前，才是放肆的模样。
那种样子的重瑜，云子宵从来没有见过。
“罢了。”
云子宵抬起头，看向天空，怅然片刻后，他闭上了眼睛。
情深缘浅，何必执着？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