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客来的掌柜叫来五,是个中年人,五官普通,属于扎在人堆里绝难找出的,据说他是出生在西夏的汉人。他家世代受了西夏皇族的眷顾,所以对少珏很是忠心,于我很是照顾。
西夏人喜欢用猫头鹰传信,少珏走后,一封接一封的信送来,来五总是恭敬地递给我,上面是少珏飞扬利落的草书,字数很少,但是总是让人心中一暖,他总是有办法让我感动。
“青青,记得一月之期。”
“青青,西北晚上凉,记得被子要盖厚点。”
“青青,我们已经出了平夏,兴庆府似乎就在眼前。”
“青青,我已踏上大夏的土地,多想带你来看看我脚下的河山。”
……
“青青,耶律延禧已同意我的条件。”
从来不觉得时间过的如此之慢,慢的我越来越心焦,少珏最后一封信说耶律延禧答应了他的要求了,可是随后一连五天却再无半点消息。虽然知道少珏最终会扭转乾坤,掌握西夏的权势,但还是为他担心为他心疼。他的母后,那个已经被权利的欲望吞噬的女人,早就动了杀子之心,而少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却要应付母子残杀的局面。
虎毒尚且知不食子,这场权利的角逐中,孰是孰非,又是谁更可怜?
年少时的一些事一些人总是会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少珏经过这一役的洗礼,又会对他后来的政治生涯产生怎样的影响呢?我不得而知,只觉得当初就应该跟着他一起去,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自己吓了一跳,我不是一直向往太平么,怎么这会儿却不怕了?
我真的想好了么,西夏夹在大宋与辽国之间,左右逢源的同时,也意味着危如累卵,跟着少珏,这一生就难太平了,这是我想要的么?还有半月就是我和少珏的一月之期,我一定要好好理清,什么才是我想要的。
来五这会儿正从窗前走过,见我又在那儿沉思,便过来劝我,“青姑娘,主上从小机敏过人,躲过了无数次危难,这次也会逢凶化吉的。”
我一愣,问道:“他小时候……”
来五点头,“小的以前也是主上的侍卫,亲眼目睹主上一次次躲过国舅的暗害,要不是主上一直掩饰锋芒,断难活至今日。”
“太后不管么?”
来五神情复杂,“她无权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权时,又受国舅的蛊惑,再加上先帝在时,对她并不好,她有怨气,连带了对主上也不待见。”
难怪少珏的性格这般多疑,想我们初见时,他就一再地试探我,我还以为是怕我告密,原来是性格使然。可怜的少珏,这一路是怎样走过来的?
隔了一会儿,来五关心道:“青姑娘,今日天气尚好,要不你出去转转,总闷在屋里不好。”
“也好。”
平夏城今日似乎格外热闹,街上两边摆满了卖各种东西的摊子,井然有序,有吃的,玩的,还有在大宋比较稀罕的兽皮之类,往来的人中也夹杂着不少高鼻阔额的外族人,但是一律都做了类似于宋人的装扮,可见大宋在各国文化中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不是政府强制所产生的,而是百姓内心的一种向往,以大宋的文化为最先进的代表。这其中以辽人学的最为卖力,也最像。
来五让一个小丫鬟跟着我,我们在人群中缓缓行走。我心中有事兴致不是很高,她却对什么都充满兴趣,叽叽喳喳在我耳边说个不停。这让我不禁又想起少珏身边的四个婢女,对比之下,这丫头简直聒噪。
“青姑娘,这个抹茶糕,可是平夏一大特色,你尝尝?”小丫鬟献宝般的捧着给我看,看我兴致不高,又凑到我耳边神秘地说道。“姑娘,这抹茶糕以前可是贡品,据说已逝的林贤妃最爱这一口。”
我看她双眼放光,仿佛拿着的是天下至宝,不禁微笑着摇头,“此等民间谣言,你也信?”
“青姑娘,”小丫鬟脸憋得通红,不满叫道。“这不是谣言,我……我有证据的。”
我扬扬眉,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小丫鬟压低声音道:“姑娘难道没有发现今日街上多了很多女子么?”
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今日街上的女子不仅多,一个个还都穿着盛装,花枝招展的,反而显得我和小丫鬟两个格格不入。
“今日越王要从此路过,她们都是赶来看越王一眼的。”小丫鬟语气有几分鄙夷。“要是能被越王看上,从此便是麻雀变凤凰,鸡犬升天了。”
心中大叹,大宋的民风原来如此开放。
“嗯,那和抹茶糕有什么关系?”眼看小丫鬟两眼就要冒凶光了,我忙出声问道。
“越王就是林贤妃的儿子,先帝最小的皇子,当今皇上最小的弟弟,颇得两宫太后和皇上的喜爱,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来林家宗祠祭拜林贤妃。这个抹茶糕是必要的。”
“林贤妃不是应该葬在皇陵么?”我诧异道。
小丫鬟一呆,“这个……我就不知了,但是他们都说林贤妃是葬在这儿的。”
我无语,不知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但是皇家的事谁又说的清楚呢?
街上行人越发多了,连酒楼都聚满了人,似乎都翘首以待越王。
“姐姐,你见过越王么?”我身前的几个女子在窃窃交流。
“嗯,远远看过一次。”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子悠然答道,神情间闪耀的是明媚的春光。
“到底如何?”几个女子齐声问道。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世间难有其风采的。”看同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年长女子又道。“姐姐我见过的男子不说多,但也不少,这么说吧,比他温文尔雅的,没有他玉树临风,比他玉树临风的,没有他气质高华,比他气质高华的,没有他出身高贵,我想破脑袋也没成想世上还有这样的人。”
几个女子都呆了,眉宇间尽是怅惘。
年长女子也似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了,低低叹息道:“我只在那一年隔着帘子看了他一眼,他的影子落在帘上,像是一副浅墨勾芡的画,说不出的风情。我从来不知一个男子的影子就可以这般打动人。”
几个女子已经完全石化了。
小丫鬟也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神情颇为不满,絮絮道:“她们是没见过主上,那才是惊才艳绝,世间无双,大夏哪个女子不爱慕主上,区区一个越王算什么……”
小丫鬟越发口没遮拦了,眼看着那些女子正欲侧首,对她群体口诛,我忙捂住她的嘴,硬拉着她钻入人群中。小丫鬟极度不满,只拿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瞅我,那哀怨的眼神让我彻底无语。今日带她出来根本就是个错误,如果此刻少珏在,一定会发现这丫头闯祸的本领绝对在我之上,我与之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到少珏,我不禁又开始低落,少珏,少珏,你还好么?
“青姑娘!”小丫鬟在我怔忪时,拿下我的手,嘟着嘴叫道。“我们主上明明就比那什么越王出色百倍,看她们一脸花痴样,抱着石头当宝石,拿着乌鸦当凤凰……”
她说的一溜一溜,我已经快要失色了,急急打断她,“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小丫鬟原本以为我会训斥她,却没想我冒出这样一句话,临走前来五一再嘱咐小丫鬟要照顾好我,她似乎回忆起来,悻悻道:“那我们回去。”
我们才走几步,就发现周围的喧哗声一下子没了,众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地注视着由远及近的马车,四匹高头大马神骏威武,马的辔头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驾马车的人带着一副青灰色的斗笠,大半的面容隐在暗影之下,只露出下巴坚毅的线条,目光幽深地凝视着前方,对众人的注目礼,完全不知似地,晃晃悠悠地驾着车。
少珏说过,四匹马的马车是最难驾驭的,可是看这人的样子完全不像。
只是一瞬,众人皆跪了下来,只敢拿眼角瞧着马车。小丫鬟拉了拉我,我才醒悟,悄然蹲下身,这无疑让我高出别人一截,目光所及只见马车缓缓移动,车帘上投下疏落的影像,像一幅水墨画,柔和的线条里都蔓延出几分神采。
“那女子倒是没有说错。”我暗道。
就在马车要与我的视线擦过时,车帘的一角被风轻轻卷起,帘内人忽然动了动,一只素白无暇的手露了出来,手指纤长修润,完全看不出骨节,宛如上好的白瓷制成的艺术品,阳光下看都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