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赵偲带我去看望燕王赵俣。
也是在那时,赵偲告诉我了赵俣和孟皇后、林悦尘之间的事。
孟皇后,闺名之珩,是个如水般的女子。她与赵俣青梅竹马,互生情愫,然而一纸诏书,她进宫为后,赵俣遵从母亲的命令娶了表妹林悦尘,两人从此天涯相隔。
赵俣重情重义,对林悦尘温柔体贴,另一方面也暗中帮助孟之珩,照顾她的妹妹孟之瑶。
“我们相遇时,我急赶着回汴京,也是因为珩姐姐被贬,性命堪忧。”赵偲说道,脸上半喜半忧。
“你担心孟皇后?”我问。
人人都同情孟皇后,只有我知道,这对她来说,也未必不是幸事。至少在金军入侵时,她保住了性命与尊严,她奠定了南宋的根基。
赵偲仰头望天,神态忧郁,“青青,悦尘表姐死了,珩姐姐也常伴青灯,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说什么呢,他并不需要人来纾解,或许他要的我从来就给不了。
赵俣一昔经历这么多,我以为他会颓废,然而他没有,依旧玉树临风,坐在佛龛前,敲着木鱼。
“十二哥——”赵偲唤。
木鱼声断了一下,赵俣神情如静渊之水,“十四,不必担心我,如今终于可以一心一意伴之珩青灯古佛了,不是很好吗?”
赵偲无语,良久赵俣又对我说:“青青,榕哥儿和兰韵就交给你了,还有十四,也拜托你了,多包容他,很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
我点头允诺,心里却有些彷徨,似乎大家都知道些什么,而身为当事人的我却一无所知。
和赵偲牵着手出来时,太阳已经下山,晚霞如火般染满了半边天,两个小孩子在草地上爬着,朝气蓬勃,像两个闪闪发光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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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宁四年(公元1105年)十月八日,汴京整整下了半个月的雪,终于在这一天晴了。
赵榕八岁了,赵兰韵五岁,都是好动的年龄,两人在屋内憋了半个月,吵着要出去堆雪人。我磨不过他们,只得带着他们去,红绛红绡拿着铲子跟着。
大家七手八脚地扫出一片干净的雪地,两个小孩赤着手堆起雪堆。
兰韵到底是女孩,娇贵一些,不多时就不玩了,粘着我。我抱着她慢慢在雪中踱步。红绛和红绡陪着赵榕,不时发出他们的嬉闹声。
母亲的离世,父亲的沉迷佛法,当时兰韵还小并不清楚发生的事,但是赵榕却不同,他刚来时整晚做恶梦,是我陪着他夜夜安睡。
后来赵榕拜了江落为师,他崇拜江落,和江落感情好的不可思议,也渐渐有了欢笑。倒是赵偲因为和赵榕在一块的时间不多,叔侄俩反而有些生疏。
兰韵渐渐有了睡意,趴在我肩上迷糊,暖暖的香甜气息在颈脖拂过,我心忽的柔软一片,看兰韵的目光专注而生动。
直到一声轻咳,才唤回我的神思。我一惊,不知觉中我已走到了别院的外门。这里幽静,鲜少有人来。
而此刻一辆豪华马车停在那里,童贯侯在一旁。
一时时间仿佛静止,五年不曾见过他,那一晚他没有扣留我放我自由,也真的守承诺没有再打扰我。
心开始不安,赵偲早晨带着林仕出去会朋友了,江落去巡视潘楼街的几间铺子,能够威胁他的人此时都不在。怀中的娇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心怯,动了动,环住了我的脖子。
“王妃?”童贯打起帘子的一角,示意我上车,帘子微晃露出一抹赤紫。
我摇头,车中的人似乎也看到了,唤了一声:“童贯。”
童贯恭敬地接过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我没有接,只是细细看着,盒子四四方方,上面雕刻的图案是送子观音。
车中的人极轻地唤了一声:“青青。”
像极了那日他在赵偲的书房寻到我时的语气,我一时百感交集,却听他道:“这是宫中妃嫔用来求子的秘药,我问过太医了,都是些女子的补药。”
我又惊又怕,与赵偲成亲也有五年,少年夫妻,一晌贪欢,温存无度,羡煞旁人。然心中也有失落,五年一直未孕,旁人只道我们在避孕,哪里会知道是我一直没有怀上。此刻,这个夫妻间的隐秘却被他知道了。别院还有什么事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青青,把孩子交给童贯,进来坐坐。”他终于说。
我不动,手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兰韵,这个举动使他笑了笑,“你很喜欢郡主?我可以封她公主……”
“不要!”我大叫,赵佶的公主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她们在金兵入侵时都成了禁脔。
我的反应太过,连一旁如木头柱子般的童贯都微露讶异,赵佶幽幽道:“我只想为你做点事,这样也不行吗?”
“皇上?”我心中也不是滋味。这些年赵佶不能不说努力,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所以才效法父兄启用新党变法。然而世事艰难,人心不古,变法没有成效,却陷入了新旧党之争中。党争是一个国家政权的致命威胁,可是作为政权的最高统治者却无力扭转这个局面。
我知道他是苦闷的,没有人懂他,他日日笙歌无非是逃避,他流连在李师师的章台里无非是寻回昔日的安宁。
赵佶,你后悔了吗?
“进来坐坐吧!”他的语气里有着委婉的哀求。
我心中一动,毕竟我与他也有情谊,抱着兰韵径自上了车。
淡光中,他的眉目一如往昔俊朗,没有了昔日的不羁,渐渐地有了锐利的锋芒。他看我的眼神水波微荡,“五年,你一点都没有变。当日放你自由,我不后悔。”
我换了个姿势抱兰韵,摸着她柔软的发丝,笑的温婉,“皇上?”
“还是叫我赵佶吧,你知道我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眸子晶亮,有种穿透我的光芒。
我瞬间明白他早知道了,果然听到他说:“当日我和章惇离开后,我因为不放心,又折了回来,正看到你蹑手蹑脚地慌不择路。本来是想当场杀了你的,不过后来我放弃了,我想看看你是否会告诉赵偲,我也想看看赵偲会有什么反应。”
“这就是你在皇宫中放我的理由?”我问,不知为什么,竟有种直觉,和他这样子开诚布公只会是最后一次了。
“是,但不全是。”赵佶陷在回忆中,说话有了少年的亲厚。“我们第一次相见,你被我逗笑,笑容纯澈甜美。我以为你是以前那些跟在赵偲后面,被他迷得团团转的女子。可是我发现你不是,你有自己的思考,你疏离他,与我笑侃言欢,能跟上我的每一步思维,我从不知一个女子竟可以这般可乐。我想你是这世上唯一能懂我的人,所以我在笼中,却也想给你自由。”
“赵佶。”我声音有些发潮,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抬头这才注意到他带着的玉簪,是我以前送给他的,上次在皇宫中摔断了,如今已经用金箔镶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