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珏赖在上阳宫不出去,也不许我出去。上阳宫有书房,他每天会有大半天的时间在那里处理公务,我被逼替他磨墨,随时伺候在侧。这还不算,他累的时候,就要我用鸡蛋替他敷脸,可恶至极。
“青青,你快一点,迟了就失效!”李少珏催促着,边说还边敲着桌子,神情十分不满。
我郁闷却不得而发,谁让他手上有江落这个人质?
“喂,李少珏,你不要太过分!”警告还是必要的,我拿着剥好的鸡蛋快步走回。
李少珏却笑嘻嘻地看着我,两个熊猫眼已经淡了很多,“你看我是不是好多了?你说这普普通通的鸡蛋到了你手里,怎么就那么神奇?”
我也将信将疑,短短五六天他脸上的淤青的确消了很多,让我觉得这鸡蛋太神奇了,睨着他问:“你没有偷着擦别的药?”
李少珏哼哼道:“我每天和你呆在一起,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擦药?”
“晚上呢,我怎么知道春雨和花昔有没有偷偷给你拿药?”我反诘,鸡蛋真的效果这么好,一定要江落试试,不知他脸上的伤好了没。
就在我思绪恍惚时,突然感觉到颈脖有热热的气息扑来,下意识地扭头,唇擦过他的耳际,一丝冰凉,紧接着一股热泉涌上心头,我惊慌地一跳,撞到了身后的凳子,人也跟着倒下去。
“小心!”李少珏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扣住我的手腕,巨大的反作用力,让我猝不及防扑向李少珏。他抱着我也连退两步,才站定,却抱着不松手,看着我喜滋滋道:“青青,你是不是吃醋?那晚上我不去偏殿睡了。”
“你瞎说什么。”我掰他的手,他的手指却如铁钳般扣在我的腰间。
李少珏的唇角带着温柔的微笑,眼睛晶莹明亮,眉宇间清澈动人,“还嘴硬,你看看你,偷吻我,还投怀送抱。”
他说的言辞凿凿,总是有办法将事情用他自己的一套理论解释,我无比佩服,又无比气愤,我彻底被噎到了,反驳也不是不反驳也不是。
“有病!”我也不挣扎了,李少珏根本就是个疯子。
“这你都知道?我早就病入膏肓了!”他笑容满面,可是眸底深处却有着那么浓厚的暗影,然而待我再看时,已经换成一片灿烂。
“你放手,鸡蛋都要冷了。”我心中也黯然,感觉自己和李少珏都是在玩火。
李少珏极听话地照做了,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任由我替他敷脸。李少珏闭着眼,表情很享受的样子,“青青,这一刻真的很放松,不,应该说,这六天是我二十多年来最为轻松的时刻。”
“你才多大,不过二十一,难不成在你娘肚子里就开始饱受重压?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有感觉了?”我嗤笑。
李少珏却一本正经起来,“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带着族人的希望而生,我出生的那天,满宫的马兰花本来已经过了花期,可是在九月,我出生的那一天却都盛开了,香气经久不散。我三岁就登基,你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就传来嚷嚷声,“姑父,你出来,你这样躲在宫里,算什么,难道你要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吗?”
女子的声音娇憨婉转,宛如珍珠落入玉盘,明媚得让人心颤。
李少珏猛然睁开眼,眼中精光乍现,神情似笑非笑,凝神听了一会儿。
那声音又在叫嚷:“乌龟姑父,夏国的王就是一只缩头乌龟。”
“还有住在上阳宫的女人,勾人心的妖精,抢我姑姑的男人,有本事,出来跟我打一架。”
我已经听出点眉目,这位是来为成安公主抱不平的。不过敢在别国这般放肆张扬,我还是挺佩服她的。
李少珏慢慢笑了,眼神却一点点凉了下去,空气中都似乎结出了冰。我以为他是要说什么,却没想到他越听越气定神闲,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来。
然那女子越骂越起劲,越骂越不堪,就差数落我的祖宗八代了。
花昔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去,对着门外大骂道:“谁家的丫头如此粗鲁,敢在驾前失宜?我们夏国是没有这样的规矩。辽国是上邦,竟原是这样粗俗无礼!”
“你——”女子气得一噎,咄咄逼人道。“狗奴才,睁大你的眼睛,本宫乃是大辽的映日郡主。”
两人又一番磨嘴皮子,李少珏真的很宠花昔,听到花昔的针锋相对,大大挫了映日郡主的锐气,脸上笑容越来越多。
“这映日郡主是谁啊?”我忍不住问。
堂堂的大辽公主出嫁,送嫁而来的却有郡主,还有新科状元,真是匪夷所思。
李少珏看着宫门外,饶有兴趣道:“萧塔不烟,辽主耶律延禧的表妹,大辽第一美女!”
“第一美女,真的?走,我们去看看。”我太好奇这第一美女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听声音就感觉很诱人,此刻更加想见她的庐山真面目。
李少珏拍了我额头一下,脸上带着嘲弄,凝视着我的目光华彩闪耀,有着夺人心的艳与秀。“你看看你的样子,就差没有流口水了,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女人!”
我翻了个白眼,缠着他问:“她这第一美女是谁封的啊?”
“你很感兴趣?”
“我对八卦一向非常喜好。”
“八卦,那是什么?”
“就是……就是美女的轶闻。”
“是大辽人选出来的。”李少珏微笑,长眉挑出流丽的弧度,眉下深邃的眼,挺直的鼻,殷红的唇,美得惊心动魄,像是贺兰山上的雪莲花,他缓缓问。“知道萧观音吗?那是大辽一代才女,百年难处其一的美女,惊才艳绝。她是耶律延禧的祖母,萧塔不烟的外祖母。萧观音遭人陷害,她一族都遭牵连,唯有萧塔不烟当时还在母亲肚中,被留了下来。”
“萧塔不烟美貌遗传自萧观音,却不及她的十分之一。然就这样都是第一美女了!大辽有东向拜日的习俗,日在他们心中有着无限崇高的地位,萧塔不烟的尊号却是映日,你就知她身份如何高贵,在大辽如何横行无忌。萧姓在大辽历来是后族,却第一个有萧姓被封郡主的。”
我偏头,觉得李少珏说这么多,像是别有用意,回道:“哦,你这是叫我别惹她?放心,我可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没想到李少珏却拧了拧我的脸颊,眸色深深地看着我,“你这小脑瓜到底在想什么?”
说着就往外走,走出几步,看我没有跟上,背对着我道:“等什么,不是想见她?”
我快步追上,与他并肩而出,春雨跟在身侧。
屋外阳光灿烂,积雪已经化得差不多,只有屋顶处还有稍许白色。阳光下,一少女立在白玉堆砌的石阶之下,一身火红的衣服勾勒出动人的曲线,猎猎张扬,风姿美好。她的眉毛黑而粗,一双丹凤眼大而亮,眸子中秋波流转,如同琉璃辗转在双眸中,小巧晶莹的下巴如玉般光润玲珑。彼时她斜睨着我们,眼风惊鸿飞掠间,比身后的格桑花还要灿烈。
她的五官其实一点点分开来看,并不十分出色,眉太粗,眼太媚,唇太厚,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有了说不出的韵味与风情。这还不算,也许是因为生长在草原之上,她整个人有了一种暗藏深处的野性与灵性。她现在年龄还只有十四五,身姿已经长成,但是气质上稍显稚嫩,还不能将她身上那野性风情发挥的淋漓尽致。
“你就是夏王?”她手中的黑鞭指着李少珏,气势那么张扬而无畏,仿佛天下就没有可以让她怕的。
李少珏站在两节台阶之上,长身玉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映日,她怒,而他反而微微一笑,四季的花仿佛都在这一刻盛开。他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根本看不出他是生气还是高兴,“映日郡主这么快就改口了?刚刚,你,还在叫我姑父!”
“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姑父,可是你配吗?新婚之夜,连拜堂都没有进行就落跑的新郎,然后一直不见人,躲在这里。对姑姑不闻不问,有你这样做姑父的吗?李少珏,我问你,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抛弃姑姑的吗?”她咄咄逼人,嘟着厚唇,凝脂样的肌肤上泛起宝石的光泽。
“错!”李少珏看着映日郡主,吐出一个字,然后回头看我,目光深情中带着挣扎,翻腾着浓郁的暗涌,我沉浸在这样的暗涌中,觉得那海浪就要把自己吞没,然而一刻,那压力就骤然消失。他的头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有些散乱,孩子气地拂在他的眼睛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深褐色的眼睛,象小鹿一样温顺。
是的,温顺,这个在总是喜欢发脾气、暴戾如李少珏的眼中出现了,我的震惊无以言语。然而却听到他语气铿锵道:“我没有抛弃成安!我遗失的是另一个女人,五年前就丢了。映日,我对你姑姑拒绝了五次,是她非要嫁我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让她这样执迷不悟。你是她带大的,映日,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改掉!”
映日郡主彻底呆掉了,我也有些石化,李少珏这话怎么觉得这么耳熟啊?
下一秒,窃以为,李少珏说话有些过分了,怎么能拿人家的深情当做伤人的利器呢?
我暗暗拉了拉李少珏的衣袖,以手掩唇,轻声细语道:“喂,李少珏,不带你这样的,说话太伤人了,你从哪里学来的?”
李少珏也学我,掩着唇,微低头,轻声道:“我跟你学的,以前某人就是这样对我说的。”
我脸尴尬地发烧,就在我和李少珏这样一来一往之间,在映日眼中就像是在眉目传情。她咬着唇,极为气愤的扬鞭在空气中胡乱一打,激得空气啪啪作响,紧接着那鞭子就挥向了花昔,花昔微微一偏,躲了过去,可是没有想到那鞭子像是长了眼睛,从花昔身边绕过去后,打了个弯儿,又追向我。
李少珏正低眸看我,眸光潋滟。